第二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剛過清晨五點,電話來了:發生一起單一車輛的交通事故,在道路一旁,目前傷亡未知。附近的城鎮沒有夜班警察──歡迎來到新罕布夏的蠻荒之地──郡內的巡警受命前來處理狀況。巡警陶德.雷涅斯在十五分鐘後抵達──再次歡迎來到新罕布夏的蠻荒之地,說得更準確一些,是狂風大作的漫長小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急救人員正忙著把渾身泥濘血跡的女性固定在擔架上。聽說駕駛身受重傷,酒氣薰天,在她身旁恐怕會傳染到酒氣。
另一名駕駛在附近徘徊,是這個老先生發現傷者,打出求救電話。他離急救現場遠遠的,不過還是向雷涅斯巡警點頭,顯然準備好要做筆錄,在虛線上簽名,或是做任何正式事件結束的表達或舉動,好與你一點都不想涉足的鳥事劃清界線的舉動。
雷涅斯巡警回應他的招呼,心裡已經認定這起事故沒有任何疑點。一名酒醉的駕駛,正準備讓急救人員送走;一輛撞爛的車子,不久就會被附近的拖車拖走,就是這麼簡單。
這時,那個滿身雨水泥巴血跡的女人抓住第一條魔鬼氈束縛帶,往後一扯,發出難聽的摩擦聲,直挺挺地坐起來,發狂似地大喊:「薇蘿!我找不到她,她只是個小女孩。救命。拜託,誰來幫幫我,神啊。救命!」
這就是北國治安官辦公室犯罪調查部門的韋特.佛斯特執法警長出現在早上七點左右,站在路旁的原因,人行道終於乾了,但是又被康柯德與加拿大之間每個執勤中的執法單位占滿。好吧,或許這話有些誇大,不過也沒有誇大到哪裡去,他想。
韋特在車旁等著,晚秋的早晨到現在才亮起,寒風吹得他瑟縮了一下。結結實實的大雨下了好幾天,足以觸發鼓動人們建造方舟的洪水警報。好消息是終於放晴了,壞消息是肆虐了一整夜的強風豪雨,八成把他們尋找失蹤女孩的線索全數沖走。
狗兒,他想,這個任務超出人力範圍;他們需要人類好夥伴的幫助。
他看見一名手下警探凱文.桑多斯站在五十呎外,朝路面邊緣往下看。儘管冬天還沒到,凱文穿著最厚重的野戰外套,一手深深塞在口袋裡,另一手握住Dunkin' Donuts的大杯咖啡。韋特走上前去。
「你手邊還有第二杯的可能性有多高?」他朝著白色紙杯比劃。
凱文挑著眉。他小韋特十歲,擁有足以媲美百科全書的記憶力,因此大家都叫他「金頭腦」。現在他再次施展了過人的才能。
「買了四杯。在這種狀況下,有多少咖啡都不夠。」
他指了指自己的車子,沒錯,引擎蓋上放著紙板杯架,撐著剩餘的三杯咖啡。韋特沒有多問。
「幫我進入狀況?」他說,第二口咖啡開始替他的血液加溫。
凱文指著前方,或者該說是下方,路旁就是壯觀的溪谷。樹木不多,只有一些灌木、傾倒的樹幹、岩石和其他普通樹木。一兩百碼外,溪流終於現身,平時溫和的溪水因為大自然之母的恩惠,今天早上成了洶湧怒流。
就在溪流旁邊,韋特勉強看出有一輛深色休旅車的車尾,以奇特的角度翹起,後車廂的門開著。
「奧迪Q5。」凱文補充。
韋特挑起眉。車子的型號給予他深刻印象。豪華車款,是最新的產品。光是這一點就傳遞出許多情報,但他全都不在乎。過去可以假設酒駕肇事者是老頭或是愚蠢的小鬼,現在的酒駕犯人多是優渥的足球媽媽,嗑了各種處方藥物,情緒比風箏還高昂,一下車還急著否認。也就是說很難搞。
「看來車輛大約是在這裡就離開道路的。」凱文用拿咖啡的那隻手比向地面。
韋特低下頭。沒錯,車道與泥地相觸的路面上,輪胎痕跡清晰可見,雨水沖走一些,但深刻的胎痕留了下來。
「看來是筆直地衝下去。」韋特喃喃低語,望向著地點。
「可能的推論是她來不及轉彎。」
這次凱文指向路面,車道往左彎去,奧迪則是開向右側。「車身已經在飄移了。」韋特看著背後的彎道,接著又往前確認。「不然衝下去之前應該會開得更遠一些。」
「那時候可能已經睡著了或昏迷之類的。陶德知道他面對的這位酒駕者是什麼狀況。」
韋特點點頭。陶德.雷涅斯巡警經驗豐富,曾經待過反制濫用藥物行動小組。他喜歡說自己聞得出酒精的氣息,能在幾哩外逮到酒駕犯人,他也是厲害的曲棍球球員。這兩項技能在新罕布夏的山區很有用。
「陶德說他從沒見過這麼糟糕的狀況。她的車子裡一定放了打開的酒瓶,在車禍時撞碎,因為她的衣服簡直是泡在威士忌裡面。」
「威士忌?」
「後來發現是蘇格蘭威士忌──格蘭利威,十八年的單一麥芽,好東西。這是作弊──我早就看到酒瓶殘骸了。」
韋特翻了個白眼。「所以我們的駕駛喝了一點威士忌,灑掉更多威士忌,來不及轉彎。或許是醉到沒看見彎道。或許早就醉暈了。總之,人連車就這樣衝下邊坡。」
「大致沒問題。」當然還要等車禍重建技術小組釐清真相。他們會拿全站測量儀拍攝現場,那東西的運作方式更像是築路工人的測量器材,描繪角度、軌道、A點B點。接著電腦算出完整的資料,幫大家推測在哪裡、為了什麼原因、以何種方式、發生了什麼事。比如說失去意識的駕駛會以低速,甚至是無速──腳已經離開油門──開出路面。如果說某個女人的車子飄忽不定,在這裡甩個尾,在那裡過度煞車,就會留下其他證據。韋特跟凱文都擁有車禍重建的技術資格,也曾做過同樣的事情。現在要再次出手。
不過今天早上原先的任務不是這個。不只是他們,還有數十名本地、郡警局、州警局的警官,大家擠在這個寒冷、泥濘的現場,心中只有一個目標:找到失蹤的女孩。
「好吧。」韋特語氣輕快。「假設車子在此離開路面,衝向半空中,在那裡著地……」
「第一批抵達的巡警在車輛附近五十呎的範圍內展開搜尋。現在我們要回溯從溪谷到路面的坡道。儘管地勢陡峭,樹木不算濃密,可是啊,你看……」
他們站在制高點,幾乎可以鳥瞰整片溪谷。幾個小時前,在深夜裡,在風雨中,此處必定是一片黑暗。但現在──韋特瞄了手錶一眼──早上七點二十五分,太陽升起,深灰色的陽光灑滿泥濘的灌木叢……
他們可以清楚掃視溪谷,根本不用踏出半步。無論往哪裡看去……韋特眼中只有泥巴。
「叫小狗過來。」他說。
凱文微笑。「已經派去找了。」
他們踏出路面,爬下那片爛泥。
「我們知道多少失蹤女孩的資料?」韋特問道。兩人朝著車子殘骸艱辛前進,泥巴還很軟,難以找到落腳處。他專心看著腳下,一方面是不想跌斷脖子,另一方面是不要毀損任何可能派得上用場的線索。他的咖啡從杯蓋上的小洞灑出,沿著手掌流下,可惜浪費了這杯珍貴的飲料。
「什麼都沒有。」
「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可能?」
「駕駛喪失理智。天知道是酒精還是傷勢害的,陶德說她在一瞬間從面無表情的震驚陷入歇斯底里,急救人員最後是把她綁起來,在她可能會傷害任何人之前運走。」
「可是她提到有個女兒?」
「薇蘿。她找不到她,她只是個小女孩。救命。」
韋特皺眉,他不喜歡這種狀況。「大約幾歲?」
「車輛後座沒有安全座椅或是增高座墊,副駕駛座的安全氣囊也沒有啟動。根據這些線索,我們要找的孩子已經過了要坐安全座椅的年紀,可是還不能坐副駕駛座。」
「所以可能是在九歲到十三歲之間。好個情報。」
「朋友,你的消息一定更靈通。」
韋特翻翻白眼,沒有上鉤。「血跡?」
「少來了。車裡簡直就是屠宰場。女性駕駛多處撕裂傷,不知道是在車禍前還是車禍後發生。當她掙脫車子殘骸,爬過後車廂的碎玻璃……她還有力氣爬上溪谷,實在是個奇蹟,更別說是攔下過路的車輛了。」
「爬上溪谷?」韋特停下腳步。
凱文一同暫停。兩人望向現在高高在上的路面。「不然她怎麼攔車?」凱文以理智的語氣反問。「深夜裡,不會有人發覺車輛摔進溪谷。天啊,即使是在大白天,直接往下看,我們都未必看得到這輛車。」
「媽的。」韋特低聲咒罵,因為……沒別的原因。他自認是個四肢健全的大男人,身體稱得上強壯,不只是因為身為警察,也因為他熱愛木工,每週花幾個小時揮槌補強家具,認為沒有更棒的消遣了。即便如此,要能爬下溪谷,在黏人的爛泥間掙扎前進、撥開濃密刺人的灌木叢,對他而言也相當不容易。他無法想像這個人能在傾盆大雨之下一路往上爬,加上才方拖著身體,從嚴重車禍死裡逃生的傷勢。
「她攔下的駕駛名叫丹尼爾.列多。」凱文又說。「對方說她沒有開口。他是個退役軍人,在韓國待過,根據他的說法,看到的女人是一臉驚恐,一副嚇得魂飛魄散的模樣。直到急救人員將她抬上擔架時,她才清醒過來,然後她看到陶德,砰!馬上跳下擔架,四處尋找這個女孩,薇蘿,她說她找不到薇蘿,我們要救薇蘿。」
「她找不到薇蘿,意思是她找過了?」
「對。」
「爬過這片泥地,她才會掙脫這團廢鐵並再會爬回車道。估計是因為她想為失蹤的孩子求援。」
「很有可能。」
「那我們?」
「仍舊一無所獲。之後來了十多名巡警,專心找了兩個小時,還有更多釣魚或是打獵的厲害朋友。韋特,我早你半小時抵達,那些人已經抵達現場,動手搜尋了。先從車輛周圍五十呎內開始,現在把範圍擴大到五哩。目前為止,我對搜索隊伍付出的心力沒有話說。」
韋特很清楚警探的言外之意。被拋出車輛的人體應該很好找。飽受驚嚇的女孩縮在野地過了一夜,等待救援,聽見呼喚聲應該會有回應。這樣一來,結果只剩……
韋特東張西望,在灌木叢中尋找受傷困惑、在山坡上遊蕩數個小時的孩子。他望向洶湧的野溪,這麼高的水位足以捲走失去意識的人。
「找狗來。」他又說了一次。
他們走向車輛。
這輛奧迪Q5高檔休旅車本該光鮮亮麗,煤灰色的烤漆搭配泛著黑色與銀色的光彩。黑白格紋內裝、豪華的銀灰色皮椅、漆黑的框架鍍上金屬花紋。這樣的車輛是設計用來搬運家用雜貨、半個足球隊加上寵物狗,看起來最適合不過了。
現在它車尾翹起,前端深深埋在泥地裡,後車廂門板敞開。有如時髦的都市飛彈誤射至新罕布夏的樹林,就這樣卡住。
「直徑二十吋的鈦合金電鍍車胎。」凱文半是讚嘆、半是羨慕地低語。「跑車型方向盤。八速自排變速系統。這是第三版;也就是說六缸引擎可以在六秒內從靜止加速到時速六十哩。有這麼大的馬力,你還可以把高爾夫球桿放在車上!」
韋特不像凱文這樣熱愛車輛或是數據。「它有全時四輪驅動嗎?」
「這是奧迪的標準配備。」
「車身穩定系統?防鎖死煞車系統?任何能幫助駕駛在雨夜中導航的功能?」
「當然。此外還有氙氣頭燈、LED尾燈技術、大約五、六個安全氣囊。」
「也就是說這輛車應該有辦法應付昨晚的路況?在風雨交加的黑夜裡?」
「除非出現某種預料之外的機械或是電腦故障……不然沒有問題。」
韋特咕噥幾聲,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現在的車輛不只是載人的鐵盒子,更像是有輪子的電腦。像這樣高檔的奧迪……
天啊,這輛車內建十多種控制系統,不但能保護車身,也保護車內駕駛。而今竟然變得如此悽慘……
處理車禍的最佳方式就是回溯事件,從終點──殘骸──開始,逆向找到原因,比如說失靈的煞車,或是車身過度搖晃,衝出護欄。如果是這種狀況,車輛會以四十五度角車頭著地,結果就是前端受損:引擎蓋折起、前側與兩旁窗戶碎裂,以及其他來自前側猛烈撞擊的傷害。
他沒在側邊找到烤漆粉碎或是刮傷的跡象,也就是說這輛奧迪並不是沿著灌木叢邊坡滾落,而是從樹頂飛過。那麼就要有足夠的速度才能帶動車輛飛過山崖。根據他的猜測,應該得呈直角;用全站測量儀繪製出的圖像,一定能透露更多線索。但這輛車看來是從他們剛才喝咖啡的地方偏離道路,接著在空中飛了一小段,車頭突然往下轉,單直插入泥地。
第一個問題:車輛為何會離開道路?是駕駛的失誤(特別是在她顯然喝醉的狀況下)?還是另有原因?第二個問題:當時的車速有多快?換句話說,她是刻意踩著油門衝過護欄?還是說車輛自行跌落深淵,失去意識的駕駛醒來得稍嫌太晚?
韋特運氣不錯。這些裝了輪子的現代電腦都設有電子資料記錄器,類似飛機上的黑盒子,捕捉車子的最後一刻。保安官辦公室還沒先進到有專屬的資料讀取儀器,不過州警局會把車輛資料下載到他們的電腦裡,念幾句咒語,一切的疑問都獲得解答。
現在韋特先專心應付手邊的任務:尋找一名失蹤孩童,女性,大約九至十三歲。
車子殘骸旁有許多腳印,不過根據形狀和尺寸,韋特猜想這都是來自首批來此尋人的巡警,而不是從副駕駛座車門鑽出的車上乘客。為求謹慎,韋特戴上乳膠手套,走上前,試著拉扯副駕駛座的車門。毫無疑問,門卡死了。他也試試後座車門,發現車門同樣文風不動,撞擊的力道扭曲了門框,使得門板無法動彈。
只剩下敞開的後車廂門了。他繞到車後,往地上尋找腳印,大多是靴子的痕跡,警察大多穿這種鞋子。
「他們有沒有先檢查過地面?」他問凱文。「陶德,還有其他第一批來此的警察?檢查過腳印了嗎?」
「陶德說他拿手電筒照過四周。以當時的狀況,他什麼都看不到,不過就算沒有腳印,他推測駕駛一定是從車尾脫離奧迪而出,只有這扇門打得開。」
「所以假設孩子意識清醒,她也會從這條路徑離開。」韋特接著說。「我認為……開車的媽媽大概是感受到落地的衝擊。她恢復意識,尋找孩子,沒看到人,驚慌失措,接著展開她英勇的求助之旅。不過,考慮到酒精的影響,還有來自車頭的衝擊……說不定媽媽昏迷了一會。說不定她在車子墜落後的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才醒來。這段期間,她的女兒試著搖醒她,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心裡慌了,自行離車求助。」
凱文無法回答。畢竟這都是假設,金頭腦比較喜歡數據。
「手機?」韋特問。
這個問題,凱文倒可以應付。「在儀表板下找到了一支手機,登記在駕駛名下。就這樣。」
韋特想了想凱文沒有說出口的情報。「你知道哪個小孩沒有手機嗎?」
「我?你以為我了解小孩?」
「你的姪子、姪女之類的……」
「他們當然都有iPod、智慧型手機之類的。基本上,讓他們握著電子產品對我們最有利,不然他們可能會找我們說話。」
「所以假設失蹤者是九歲到十三歲的女孩,她大概也有手機,所以呢……」他努力思考正確的措辭。「為什麼不用?為什麼不待在車裡就好?至少比較乾燥,從這裡打電話求助,找人來幫她、幫她媽媽。為什麼要衝進風雨中?這裡有訊號嗎?」
凱文點頭。「駕駛的手機資料顯示是威訊無線的門號,跟我一樣。我有四格收訊。」
「所以她不是沒辦法打電話。但說不定……」
他努力釐清線索,想像飽受驚嚇的小女孩的思維。工作和個人經驗告訴他,孩子們比大人想像的還要厲害、堅強。
「那個可憐的孩子,當時她的腎上腺素一定在逼她奮戰或是逃跑。」凱文提供想法。「或許她選擇了逃跑。」
「或者她也受傷了,撞到頭,失去方向感。」老實說有千萬種可能性,使得他心煩意亂。他忍不住想像九歲的蘇菲,她也曾經在地獄門前走一遭,擁有老兵一般的滄桑眼神。如果是她,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會怎麼做?根據她的能耐,她大概會抓住前座的媽媽,徒手拖著她爬上泥濘的溪谷,她就是這種小孩。
她不討厭他,只是不對他笑,也不跟他說話,或是以任何肯定的態度面對他。不過沒關係。大戰才剛開打,他還有更多錦囊妙招,也許吧。
「先來追蹤可能存在的手機吧。」韋特說:「聯絡駕駛手機的電信業者,看看她的資費方案下有沒有相關人士,比如說家人共享方案之類的。如果她真有手機……」
「我們就可以追蹤。」凱文接著說。
「只要有手機……」
「就有帶著手機的小孩。」
「沒錯。」
韋特很開心,他終於提出有用的策略,繼續大略檢視車輛殘骸。他繞過駕駛座的門,裂出蜘蛛網紋路的車窗往外掉落在地上。或許是駕駛的手肘從內側撞上,或者是她拚命逃生時猛力揮拳搥打。
他往車內看去,儀表板受到來自車頭的衝擊,方向盤擠向駕駛座。可以看出收不回去的安全帶纏成一團,也就是說車子墜落時駕駛繫著安全帶,脫困時才將它解開。他想,脫離這團混亂一定很不容易,更何況她還受了傷──可能是猛踩煞車、徒勞地想逃避卻仍衝進深淵的命運時傷了腳掌或是腳踝;坍倒的儀表板也可能壓傷她的膝蓋;甚至連安全帶都會勒傷她的腹部、肋骨、肩膀。他看過駕駛手掌被炸開的安全氣囊燙傷、拇指被方向盤夾斷、胸骨被儀表板重創。
這輛車撞得不輕。還有一個更明顯的線索:血跡,大量的血跡沾上方向盤、糊滿儀表板、印在銀灰色的椅背以及車門上緣。駕駛流了很多血,罪魁禍首大概是車內大片大片的玻璃碎片──威士忌酒瓶──以及碎成小塊的安全玻璃。她曾經抓住儀表板、座椅邊緣等處,尋找施力點,試著鑽出車外,他在這幾處看見完整的血手印。
他很想知道她是否在車子墜崖時喪失意識。開車途中昏過去,在殘骸中醒來。還是說情況更糟?車子飛在半空中時,她恢復了意識?她有沒有尖叫?瘋狂踩煞車?或者反射性地往後尋找女兒,彷彿這樣可以挽回她犯下的滔天大錯?
韋特沒有結論。或許他尊敬駕駛拖著滿身的傷爬出車子的殘骸,爬回道路為孩子求救的努力。不過還是一樣,這不就像是佩服逃出火場的縱火犯嗎?
他皺起眉頭,視線落在排檔上。與預期不同,打在空檔上。他回頭瞄了凱文一眼。「有人進過車子嗎?」
「沒有。」
「關掉引擎?」
「沒有,一定是車子本身自行熄火的,不知道。第一個到現場的是陶德,他一聽說還有個孩子,目標就變了。」
韋特點點頭;保護生命一向都是優先事項。「排檔打在空檔。」
輪到凱文思考。「可能是被撞到空檔?車禍時很多東西都會移位。沒有固定好的物品、皮包、手肘,或者是駕駛本人掙脫途中撞到了。」
「說不定。」韋特直起腰,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但現在不是探討這件事的時機。稍後,等到車輛被拖離現場,按部就班地拆掉所有的車門與座椅,送到州警局的實驗室檢驗,到時候再來追查。駕駛座的位置、鏡子、左手右手的手印,還有全站測量儀的分析報告和電子資料記錄器內的數據。這樣的車禍現場無法在數個小時內重建,得要花上幾天,甚至是幾個禮拜。
可是他們一定會動手,徹徹底底、按部就班,讓全世界知道在某個黑暗的雨夜,一個酒氣沖天的母親對自己,對她的孩子做了什麼好事。
正巧,韋特聽見上方傳來吠叫聲。警犬單位抵達了。
他起身,離開車輛,瞄向手錶。
上午八點二十二分。離第一通報案電話大約三小時又十五分鐘,他們手邊多了個需要調查的車禍現場,更重要的是,得要找一個孩子。
最後,他判定所有的道路都通往同樣的方向,也就是得爬上泥濘的溪谷,回到銀灰色的道路上,悲劇開始的那一處,搜救犬正在待命。
他跟凱文開始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