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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伊藤君 by 柚木麻子
2019-10-29 19:03
鍋裡放入味噌,將其化開,再用生粉把魚肉鬆煮蕪菁的湯汁調至濃稠。生粉真是窮人的好夥伴。只要一勾芡,基本上就能讓煮的東西帶上點高級料理店的風味,還能增加飽腹感。修子原本性格懶惰,但在做吃的這件事情上,從來不覺得是件苦事。
真樹昨晚才從夏威夷回國,看到日本料理一定會感到高興吧。她看了眼時鐘,馬上快十一點了。修子對馬上要從澀谷回來的真樹再次充滿感激之情。
今天久違地休息了一整天,基本是在網上看看招聘信息,與美術大學時代的恩師、前輩發消息商量就職的事中度過的。演唱會雖然沒去,但修子已經完全不覺可惜。代她去的真樹能樂在其中就好。更重要的是,好勝的她會如何對付伊藤呢?修子現在無比期待真樹回來能跟她講講。
——什麼?門票還沒還回去?
昨晚,修子跟真樹報告自己一個人住期間的事時,真樹曬黑的臉上露出一副「這下難辦了」的神色。她吃著帶回來的夏威夷果巧克力,牙齒在此映襯下格外雪白。真樹突然提議說:
——我說,明天我代替你去怎麼樣?你在臨近開演時給他發條消息,就說身體忽然不舒服。我就去會會這位蒙圈了的王子,再教訓他一頓,讓他不要再纏著小修!
起勁挺起胸膛的真樹,看起來充滿智慧和能量,應該是伊藤應付不了的類型吧。修子覺得這個作戰計劃不錯,於是就按真樹說的,把伊藤的郵件地址給了她,後面的事就全都交給了真樹。
咚咚咚,外面響起了真樹那雙笨重的靴子上樓梯的聲音,修子飛快地跑過去開門。
「你回來了。很晚呀!」
真樹的活力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看起來很是疲憊。
「我給你做了飯,要吃嗎?」
「啊,不用了。我吃了回來的。」
脫掉靴子,真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房間,把手上拎的蛋糕放在摺疊桌上,然後「咚」的一聲往旁邊亂放的靠墊上躺了下去。
「怎麼了?」
修子擔心地搖了搖真樹的肩膀,真樹抬頭看她。她認真地凝視著修子,好像是第一次認識修子這個人那樣。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為什麼是小修呢?」
真樹像是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般地低語,修子困惑不解,只好先去泡焙茶。桌子上只有開水。
「演唱會怎麼樣?還有,對伊藤君,跟他好好說清楚了嗎?」
「什麼?」
真樹突然提高了音量,眉毛也不耐煩地皺起來。
「這算什麼?拜託你不要什麼事都靠我好嗎?我昨天剛回國,也忙得團團轉。說到底,要是修子能好好拒絕伊藤的邀請,不就沒有這種事了嗎?你也差不多該獨立了好嗎!」
修子輕輕嚥了口唾沫。到底怎麼了?很久沒見真樹這麼嚴厲了。過了一會兒,真樹小聲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好像有點累……」
她拿起面前的熱水,吹了口氣說:
「今天在我到之前,伊藤突然發消息過來放了我鴿子。」
「欸?真的嗎?」
「短信內容是:一個叫島原智美的女人代我來,是個長髮高個子的美女,拜託了。可能是知道小修不去演唱會,伊藤就無所謂去不去了吧。」
島原智美。長髮美女。難道是——
「在等的地方,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她神色緊張,是拚命跑來的。我介紹自己後,她真的很失望的樣子……我馬上明白了,因為從小修這裡聽到過嘛。」
所有的拼圖都合起來了,修子又咽了口唾沫。
「演唱會後,我硬是邀她一起去喝了酒,還說了很多伊藤的壞話。因為覺得都是他不好嘛。島原小姐不僅漂亮,人也很好呢。很認真,工作努力,從事的是服裝方面的工作。伊藤卻把這樣的人當作備胎,我都覺得可憐呢。真希望伊藤能清醒點,可是……」
真樹突然不再說話,把放在旁邊的包拿過來開始找起什麼東西。過了會兒,大概是沒找到,又重新回過臉來。
「我被島原小姐教訓了呢。說我們很差勁,我跟小修。說我們看不起並嘲笑努力喜歡上別人的人,太過分了。」
「可是,可是……那是因為……」
我沒有錯!修子想這麼說,但在真樹安靜的注視下放棄了。
「我可沒有說小修不好。只不過,因為我也在單戀中,所以能明白島原小姐的心情。小修當然是不可能理解的。因為小修絕不做不可能的事嘛。任何時候都是這麼順其自然,對吧?喜歡上不會看自己一眼的人啦,為了不可能實現的目標而努力啦,勉強買下高價東西去成為能夠配得上它的人啦,你才不會做這種難看的事,對吧?總是在安全地帶裡,就有優勢去評判別人了,對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是個沒用的人,你想這麼說吧?」
修子聲音顫抖著反問,頭腦中彷彿在轟鳴作響。自己明明是被害者,憑什麼要被聲討到這個份兒上呢?
「倒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你真的認真在找策展人的工作嗎?在我看來,你好像是一直在挑挑揀揀吹毛求疵。」
「真樹!太過分了,你在拿我和那個島原小姐作比較嗎?反正我就是棵無名野草。你覺得我沒有認真喜歡過什麼人,工作也沒有什麼像樣的,還一直被辭退,對吧?喂,工作就那麼了不起嗎?不都是謊言嗎?真樹的工作算什麼,不就是把年輕女人包裝起來再高價賣出去嗎?」
到底為什麼要跟好友說這種難聽的話、到底為什麼要爭吵呢?修子已不清楚自己在恨誰,又想說些什麼了。眼淚湧了上來,她趕忙背過臉去。
「我會從這裡搬出去的。真樹和什麼島原小姐一起住就行了。」
修子呼出的氣息很熱,彷彿身體哪裡不舒服一樣。真樹看起來一臉傷感:
「我搬出去。小修既沒有別的朋友,也沒有錢吧。反正我箱子還沒有打開過,正好方便。」
真樹說完,就回了房間。盒子裡的蛋糕,本來是準備兩個人一起吃的嗎?裡面很顯眼地放了水果撻,切成兩塊。修子沒有食慾,但還是一口吃了下去。點心散發著無花果的香氣,無聲地在口中散開。
真樹拖著還沒有打開整理的行李,離開了她們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