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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史上最兇惡綁架撕票事件) by 橫山秀夫

2019-10-28 20:46

  車身大大地傾斜,指揮車也開進國道了。

  對於這個令人跌破眼鏡的發展,到底該覺得驚訝呢?還是覺得不出所料呢?車上的氣氛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因為松岡只穩如泰山地說了一句:「等待詳細的報告。」一時之間,連無線電對話都沉寂了下來。緒方和峰岸的反應也變遲鈍了,彷彿剛才的工作表現都只是大家的幻覺。

  「詳細的報告來了!」

  小臉男把耳機摘下來大叫。

  「不是受到保護,而是接受輔導!因為目崎歌澄在玄武市旭町的大賣場『Strike』偷了三樣化妝品!接到賣場的報案之後,旭町西派出所的巡查長前往輔導!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就是目崎歌澄,根據她的說詞,手機從昨天凌晨就不見了。因為她前一天晚上在一家Live House的鐵卷門前睡覺,一早醒來就不見了,可能是被偷了。」

  順手牽羊、接受輔導、手機不見了……。

  三上從丹田吐出一口氣來。

  他總算看清楚這件事的全貌了。既不是自導自演、也不是真正的綁架案,就只是利用「不回家」這件事為「人質」進行詐騙贖金的計劃罷了。

  犯人利用歌澄很少回家的特點,偷了她的手機並打電話恐嚇,讓歌澄的父母誤以為她被綁架了。另一方面,犯人則跟蹤歌澄,一旦她向派出所報案或者是回家,計劃就會被迫終止。因為要跟蹤四處遊蕩的歌澄,所以犯人也無法離開車站附近那些比較熱鬧的地區。

  犯人最擔心的事情在今天早上以不同的形式發生了。歌澄在旭町的大賣場裡偷東西,犯人應該有目擊到,店裡的人可能也發現她偷東西,所以犯人不得不提早執行計劃。他衝進店內的廁所,確定沒有其他人進出以後,吸入事先藏在包包裡的氦氣瓶的瓦斯,然後打電話到目崎家。抱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賭一把再說的決心,展開了計劃。

  結果順手牽羊的歌澄果然被店員逮個正著,可能還被帶進店內的辦公室。看到這一幕的犯人趕緊指示目崎改走捷徑,放棄模仿64以「葵咖啡」為起點的計劃,將目崎從環狀線誘導到國道上。變更計劃後的指示電話是從停在大賣場停車場的車上打來的,所以才會沒有回聲。而且為了不讓別人聽到經過變聲處理的聲音,也只能在車上打了。不過,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讓犯人必須待在停車場裡。

  那就是要從車上監視大賣場的入口。因為店家一旦報警,警察就會來關心。所以心裡雖然七上八下,但犯人還是期待歌澄能撐久一點,畢竟她是一個蹺家的不良少女,應該不會輕易地認罪。肯定會裝傻、狡辯、哭鬧,就算店家把她偷來的商品放在面前,她也會堅持說那是她要買的東西,只是忘了拿去結帳。只要她打定主意保持緘默,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因為滿載她所有資訊的手機早就被偷了,再說她也不是那種會帶著學生證在路上走的個性吧!於是犯人一面利用手機對目崎下達指令,一面祈求神明保佑地注視著店門口。事實上,歌澄也真的很努力,為犯人爭取到時間,讓目崎開車跑了十幾公里。

  沒多久,穿著制服的派出所員警來到店裡瞭解狀況,但這時犯人還沒有放棄希望。可能是歌澄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店家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交給警方處理。但因為只是順手牽羊,所以警方的盤查並不會太嚴格。雖說得知她是目崎歌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但行政程序並不像這輛指揮車這麼井然有序,要等這個消息傳到正確的地方,肯定會產生「處理上的時間」。犯人就是賭在這一點,利用時間差繼續他的犯罪行為。所以才會要目崎開快一點,最後交付贖金的地點恐怕就在不遠處了,然而……。

  一切都結束了。既沒有人被綁架、也沒有人被殺害固然值得嘉許,但是其所引起的騷動未免也太大了。

  <追一呼叫指揮車!目標父親正通過石田町十字路口!再五百公尺就會抵達櫻桃純喫茶!>

  三上打開手機,正要按下諏訪的快速撥號鍵時,耳邊傳來「等一下!」的聲音。

  是松岡。他正直視著三上。

  「你要打給誰?」

  「打回去解除報導協定。」

  「要遵守約定。」

  「現在已經不適用那個約定了。」

  「這是你可以決定的嗎?」

  「事情已經結束了。」

  「還沒有結束。」

  他是指調查的事嗎?的確這樣沒錯,但是在上車的時候,也是松岡要他專注於自己的工作。

  三上站了起來。

  「這事情牽涉到跟媒體的誠信問題,以保護人命為由簽署的協定,不能因為調查工作還沒有結束就藉故拖延。」

  「如果現在是發現目崎歌澄的屍體,那的確是像你說的那樣。但是既然沒有出人命,即使晚個二十分鐘也沒有差別,並不會因此就有人送命。」

  三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句話真的是出自於松岡之口嗎?

  車上響起緊急剎車的聲音。是從牆上的擴音器發出來的。

  <我到櫻桃純喫茶了!是這裡沒錯吧?接下來我該怎麼做?要進去嗎?>

  <繼、繼續前進>

  <什麼?>

  <馬上發車……繼續前進。否則你女兒……命就會沒了>

  <啊、啊啊啊啊!>

  「不用告訴他嗎?」

  三上指著擴音器。

  「你不會也要讓他等上二十分鐘吧!」

  「這是為了不要讓他空歡喜一場。」

  「什麼?」

  「目前只是有個偷竊的女孩自稱是目崎歌澄,又還沒有確定是她本人。」

  「你這是狡辯!」

  <追一呼叫指揮車!目標父親正在加速前進,車速太快了!>

  三上看了看緒方,又看了看峰岸。

  「喂!不用管他嗎?要是出車禍怎麼辦?你們也很擔心吧!」

  兩人都避開了三上的視線,但是也感覺不出他們有絲毫罪惡感。

  「我懂了,現在是故意要引蛇出洞對吧?想要把犯人逼出來就得有誘餌,是這麼回事吧!」

  <我、我該去哪裡呢?>

  <別問這麼多……開快點……>

  「你們這些糊塗鬼!真要等到犯人確實上勾才肯鬆手嗎?真正的搜查是浮標一旦有動靜就要採取行動!既然已經不用擔心目崎歌澄會被殺,就應該先抓住那個變聲的混蛋,在駕訓班分頭行事的邀擊班那些人是幹什麼的?叫他們去大賣場附近啊,去找出躲在某輛車子裡,把手按在喉嚨上講手機的男人,逮住那個人,逼他供出共犯的所在位置!」

  <告訴我,接下來該去哪裡?>

  <往……往前……直走三公里……>

  <往前直走?>

  <路邊……有一家……叫做愛愛……美髮沙龍的美容院。如果你不在十分鐘以內趕到,你女兒……就沒命了>

  <怎、怎麼這樣!>

  「打電話給鬼頭,告訴他女兒平安無事!趕快讓他離開這個人間地獄!」

  「目標父親的手機接獲來電!是插撥上來電號碼……」

  矮胖男扯著嗓門大喊。

  「是被害人的母親,從目崎睦子的手機打來的!我馬上就播出來!」

  太好了!三上在胸前握拳。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目崎睦子已經知道歌澄平安無事了,所以才打電話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不接。為什麼不接?

  啊!三上想到了。

  目崎是不可能接電話的。因為他正在跟犯人通電話,就連片刻也不能讓電話處於「不通」的狀態。

  原來如此,這也是計算好的吧!犯人為了不讓目崎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所以才故意一直讓手機處於通話的狀態。

  三上用力咬緊牙關,伸出手臂抓起桌上的手機,找出「鬼頭」的電話號碼,按下通話鍵後拿到耳邊……。

  手腕被抓住了。松岡的臉壓了過來,眼睛瞪得老大,眉間宛如田埂一般地隆起,眉毛正以不尋常的角度往上吊。

  三上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

  但是不說不行,一定要說!

  「你這是違法搜查!」

  「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追一呼叫指揮車!目標父親在宇佐見十字路口右轉了!>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把他的手往下壓,三上雖然試圖抵抗,但不是對手。<喂,我是鬼頭!喂……>就連鬼頭的聲音也逐漸遠去,一直退到大腿旁的位置。手指被緒方扳開,手機被峰岸搶走。這實在是莫大的恥辱,也實在是太無能為力了,三上跪坐在地板上。

  「你們到底明不明白?」

  三上發自內心吶喊。

  「女兒不在身邊的時間有多麼難熬!一分一秒有多麼漫長!早一分鐘也好、一秒鐘也好,只希望她能趕快回來,希望能再看到她的臉。用這雙手!用這雙手……牢牢地抱緊她。你們連這點也不明白嗎?連這種同理心都沒有的人可以當警察嗎?」

  四邊的監視器畫面映照出有著藍色屋頂的住宅區和處於隆冬的咖啡色田園風景。車上只剩下車子行駛在路上的聲音。

  松岡仰頭看著車頂。

  過了好一會才把臉轉回來,瞥了三上一眼,然後又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把雙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裡。

  「現在並不是在調查自導自演的綁架案。」

  咦……?

  松岡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然後又伸進去,這次伸得比剛才更深。

  「這輛車目前正在進行64的調查指揮。而且一切還是始於你給的情報。」

  剎那間,彷彿有塊又大又柔軟的布輕飄飄地從頭上蓋下來。

  三上不知所措。他應該要感到很驚訝的,卻又不知道該為什麼感到驚訝。

  ——64的調查?我是開端……?

  腳底感到一股震動,只見打開著的手機正發出微微的震動聲,並往自己的腳邊移動。對了,他本來正打算打電話給諏訪,在那之後……。

  三上在起身的同時,順便把手機撿起來,一拿到耳邊就馬上聽見對方的聲音。

  <不好意思,讓你打了這麼多通電話來>

  是望月打來的。

  <我問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意思?」

  <因為昨天深夜松岡參事官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最近家裡有沒有接到無聲電話,我當時嚇了一跳,回說沒有,然後電話就掛斷了。這可是參事官主動打電話給我耶,正常人都會感到好奇吧!你有沒有聽說什麼?>

  沒有。

  我什麼都不知道。

  三上掛斷手機,坐在椅子上。

  他整個人癱在那裡。那塊又大又柔軟的布也輕飄飄地從身體滑落,掉落到腳邊,然後消失了。

  眼前的迷霧終於散去。

  他似乎看見事實的真相了。

  三上給的情報……。他想起來了,去松岡家拜訪的時候,有跟夫人提到無聲電話的事。後來他才知道,松岡的老家也接過無聲電話。就連村串瑞希家也接過。夫人和瑞希都很擔心美那子,所以在電話裡聊天時,無意中討論到美雲的老家也接到過無聲電話,而且全都是「最近」發生的事。因為美那子的堅持,所以把各自接到電話的時間也弄了個清楚。發現是以松岡的老家、三上家、美雲的老家、村串瑞希家的順序接到的電話。三上知道的還不只這些,在這件事發生以前,目崎家也接到過幾次電話。打到銘川亮次家答錄機裡的,說不定原本也是通無聲電話。

  三上懂了,這些線索全都排在一條直線上,看起來就像是九星連環一般,只要唸出聲音來就會恍然大悟。

  、、、、、。[註]

  [註:松岡的日文發音為,三上的日文發音為、美雲的日文發音為、村串的日文發音為、目崎的日文發音為、銘川的日文發音為,以上這些姓氏的第一個音分別是、、、、、。]

  是「行」。沒有「」的「行」……。[註]

  [註:日文五十音的行分別是。]

  三上抬起頭來,看著峰岸。

  「最近你老家或親戚家有接到過無聲電話嗎?」

  峰岸以眼神示意:「有。」[註]

  [註:峰岸的日文發音為。]

  三上望向矮胖男。

  「你姓什麼?」

  「白、白鳥。」[註]

  [註:白鳥的日文發音為,不在五十音的行裡。]

  三上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也只是臉皮抽動了一下。他把臉皮繃緊,又望向小臉男。

  「你呢?」

  「我姓森田。」[註]

  [註:森田的日文發音為。]

  「你有接到過無聲電話嗎?」

  「沒有。」

  「參事官有問過你這個問題嗎?」

  「這個嘛……」

  「問過了。」

  松岡回答。似乎是想要止血,不想再讓痛苦繼續下去。

  眼前浮現出發黑的指尖。

  啊……

  原來不是亞由美打來的電話……。

  當他接受這個現實的瞬間,也同時看清了一切的真相。當他終於接受他始終不肯接受的現實的那一瞬間,儘管付出了痛徹心扉的代價,卻也因此掌握到不容置疑的真相。

  三上雙手握緊拳頭,用力按在額頭上。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註]

  [註:日文五十音的順序。]

  怎麼會這樣?

  怎麼可能會這樣?

  五十八萬戶,一百八十二萬人……。

  他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在打無聲電話。從「行」開始,一直到最近,終於打到「行」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三年前嗎?五年前嗎?還是更久以前?每一天不分早中晚地用他那根手指翻開厚厚的電話簿,按下電話上的數字按鍵。即使打到指甲和皮膚都已經裂開,食指整個發黑、宛如一顆大血泡,他還是鍥而不捨地按下電話上的數字按鍵。為了聽見「話筒那頭的聲音」。為了聽見十四年前,通過電話線路聽到的「犯人的聲音」……。

  如果聽到同樣的聲音一定會知道。案發當時,雨宮芳男曾經斬釘截鐵地說。雖然他也曾經對警方的調查有所期待,但是卻被背叛了,甚至還看到了醜陋的隱匿事實。案發之後過了八年,妻子敏子因為中風倒下。肯定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雨宮一面照顧臥病在床的妻子,一面開始撥打無聲電話。可能是想要在敏子的有生之年,靠自己的耳朵把犯人揪出來也說不定。聲音會隨著年紀產生變化,但是雨宮相當有自信,認為只要一聽就能聽出來。沒有特殊口音,稍微有點沙啞,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之間男人的聲音。不對,是打到自己家和九家店裡,在耳朵裡、在心裡,烙下了那讓他痛苦一輩子的歹徒的聲音。

  光是想到昭和六十三年當時的電話簿,就覺得那是一個無比浩大的工程。在那個還不會因為名字出現在電話簿上而惹來麻煩的時代,除了D市以外,還把其他三市的個人電話號碼也都匯整成一本超級厚的「D縣中部、東部版」。從相川開始,相澤、青木、青田、青柳、青山……,中間還有像佐藤、鈴木、高橋、田中這種大姓。而且也不是一戶只要打一次就行了,一戶只要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反而是少數。如果是女人來接的話,就得一直打到有男人來接為止。即使是男人來接,如果聲音太年輕或者是太老的話,考慮到可能還有年紀介於兩者之間的同居人,就得重新再打過。也有些號碼是不管打再多次都不會有人來接的吧!然而雨宮始終沒有放棄,即使在敏子去世以後也沒有放棄。為了復仇、為了克盡父親的職責、為了告慰妻子在天之靈。各式各樣的想法在他心裡翻攪著,讓他繼續撥打著電話。終於有一天,終於又讓他聽到了,十四年前那天的聲音。

  <啊!我看到招牌了!>

  目崎顫抖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送出來。

  <愛愛美髮沙龍對吧?到這裡就可以了嗎?>

  符合四十九歲這個年紀的聲音。沒有特殊口音。因為從今天早上就一直扯著喉嚨大吼大叫,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原本的聲音是不是稍微有點沙啞。就算知道也無濟於事,因為沒有一個刑警曾經在十四年前聽過犯人的聲音。

  正派人分頭搜證中。昨晚,松岡是這麼說的。原來他的意思是徹底過濾「行」這條線,讓姓氏第一個字的發音屬於「行」的刑警打電話回老家、問親戚,不是「行」的刑警則是一一打電話給所有「行」的親朋好友。大家都住在號碼不會刊登在電話簿上的公家宿舍裡,周圍也沒有關於無聲電話的傳言,因此大家肯定都感到相當錯愕吧!天一亮,「接到過無聲電話」的報告堆成一座小山,「沒接到過無聲電話」的文件也同樣推成一座小山。茂木、望月、森、森川、森下、森田……姓氏「」開頭的人沒接到電話。就算有,對照五十音的順序也沒有連續性。

  <追一呼叫指揮車!目標父親就快要抵達目的地了!>

  「指揮車瞭解!停車場還有車位嗎?」

  <看起來似乎還有一、兩個空位>

  松岡專注地聆聽擴音器裡傳來的報告,表情極為嚴肅。既然他斬釘截鐵地說這是64的調查,那麼恐怕是連「行」以外的姓氏也都過濾一遍才坐上這輛指揮車。

  正因為「行」是最近才打的電話,所以記憶猶新,比較容易被人拿出來講,進而演變出這次的「傳言」效應。但是以松岡這個人的思考邏輯,肯定會認為只靠「行」這條線索是件危險的事,要是真有個對「行」異常執著的無聲電話狂,如果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好事,那麼目崎就不是64的犯人。因此他也徹查了「行」的尾巴和「行」的頭[註],收集到大量堀田、堀、本田的佐證[註],確定其與「行」的連續性,又發現「行」並沒有確切的連續性,最後終於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這一連串無聲電話是停在「」這個發音上。

  [註:在日文五十音的順序中,行在行的前面,而行在行的後面。]

  [註:堀田()、堀()、本田()都是行的最後一個字母開頭的姓氏。]

  長年辦案的經驗告訴他,D縣內並沒有「」開頭的姓氏,「」和「」也極為罕見,除了像「銘川」那樣是從別的地方搬來這裡的人以外,「」開頭的姓氏大概就只有「目崎」了。

  <我到了!我已經到了,請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我要進去嗎?>

  <追一通過店門口!>

  <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把行李箱拿出來……>

  三上閉上眼睛,細聽這個聲音。

  是幸田一樹。

  倒不是從聲音聽出來的,但三上非常確定。因為扒走手機、在鬧區跟蹤這種事都不是雨宮有本事辦得到的。在雨宮家的信插裡有幸田的來信,柿沼也說他每個月到了翔子小妹妹去世的那一天都一定會去她墳前上香。看來幸田是真心懺悔。對雨宮坦承「幸田手札」的內容,並為組織的不誠實道歉。辭職之後也還是繼續跟雨宮保持聯絡。那個正直到幾近於潔癖的男人,肯定年復一年地對雨宮說:「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說,我想出一點力。」

  <追二通過店門口!目標父親正把行李箱拿出來!>

  或許不只是受到良心的譴責吧!除了雨宮夫婦,最恨犯人的不就是人生被64搞得一團糟的幸田嗎?雨宮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把內心深處的秘密告訴他。所以幸田才甩開柿沼的監視,就此不知所蹤。放棄下跪磕頭求來的工作,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跟妻子平靜的生活,認為大不了最後的結果就是跟64「同歸於盡」。跟雨宮一起墜入了違法之道。為了讓真正的違法之徒理解什麼才是正軌。於是利用女兒的生死故佈疑陣,撕裂目崎正人的靈魂,讓他一一體驗雨宮當時經歷過的地獄。

  然而……。

  他打算怎麼收場呢?

  雨宮的目的是什麼?雨宮把什麼寄託在他身上?

  幸田只怕早就知道在駕訓班分頭行事的「邀六」「邀七」「邀八」已經把周圍給團團圍住了,但他還是沒有掛斷電話。

  <要拿去哪裡才好?>

  <店的後面……有一塊……空地……>

  <空地?啊!我看到了,拿去那裡就行了吧?>

  <快點>

  車子向右回轉。指揮車也正往「愛愛美髮沙龍」前進。緒方握住「店舖」的手機,矮胖男把線路接上。

  「吉川,向我報告狀況。」

  <……好的,目標父親拖著行李箱,正非常慌張地走向店旁邊的小路>

  壓得極低的聲音。

  「可以看得到前面嗎?」

  <……是一片空地,雜亂地堆放著老舊輪胎和冰箱、洗衣機之類的廢棄物品。可能是回收業者暫時先放在這裡的。目標父親到了,正把手機貼在耳邊,到處張望>

  <我到了,我已經到空地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有一個……汽油桶……對吧……>

  <咦?啊!有!我看到了!>

  <從行李箱裡……把錢拿出來……放進去……>

  <放、放進去?放到汽油桶裡面嗎?>

  <你還有時間……問……問題嗎?>

  <我知道了,把錢放進去你就會把歌澄還給我對吧?你就會饒了我對吧?>

  <動作……快!>

  <……目標父親移動了。我看到了,目標父親正打開行李箱,把成捆成捆的鈔票放進汽油桶裡>

  峰岸彎著腰,正看著叫到電腦螢幕上的周邊地圖,對松岡說:「我們從前面繞過去。」然後推開滑動式小窗,對駕駛座下令:

  「從LAWSON[註]的轉角左轉,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右轉。」

  [註:日本的大型連鎖便利商店。]

  「開得進去嗎?」

  「路寬應該沒有問題。」

  <我把錢放進去了!全部都放進汽油桶裡了!>

  <看一下……你的腳邊>

  <欸?>

  <有個……方形的金屬罐對吧?>

  <啊!沒錯,我看到了>

  <那裡頭有……油和……火柴,你用那些……點火>

  三上深吸一口氣。喂!他是認真的嗎?緒方和峰岸同時叫了出來。

  <點火?把錢燒掉嗎?>

  <動手>

  <要、要是我真的……真的這麼做了,真的把錢燒掉,歌澄會怎麼樣?你真的會把她還給我嗎?>

  <你想害死……她嗎?>

  <我馬上、馬上照做!等我一下,我現在馬上動手!>

  <……目標父親正把什麼東西……好像是寶特瓶容器裡的液體倒進汽油桶裡。啊!啊啊!他點火了!火焰熊熊地竄起!>

  就連指揮車上的監視器畫面裡也映出裊裊上升的黑煙,看起來就好像是一縷狼煙。

  <我已經照做了,我已經點火了,鈔票目前正在燃燒,這樣就可以了吧?我已經全部照你說的做了!把歌澄還給我!歌澄在哪裡?告訴我!歌澄現在人在哪裡?>

  <在罐子……底下>

  <罐、罐子底下……>

  嘟……嘟……嘟……嘟……。

  「犯人把電話掛掉了。」

  <……目標父親把方形的金屬罐拿起來,看著底部……啊,豐上拿著一張紙,是一張很小張、看起來像是便條的紙。他一直盯著那張紙看。啊!蹲下去了!把額頭貼在地面,雙手把紙往前推,揉成一團。目標父親開始痛哭,並吼著女兒的名字,歌澄、歌澄……>

  歌澄的死亡「宣告」。這就是雨宮的用意嗎?永遠活在得知愛女死訊的那一刻……。

  「目標父親的手機接獲來電,來電號碼是目標母親的手機……把監聽系統切換過去。」

  <終於打通了,老公,你現在人在哪裡?小澄她沒事!她沒事了!>

  <真……真的嗎?>

  <真的啦,根本不是什麼綁架案,小澄根本沒有被綁架!她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受到半點傷害。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沒有被綁架……?>

  <就是啊!她好得很!只是她現在……好像還不太想說話……不過不用擔心,她沒事。啊,真的太好了,老公,你趕快回來>

  <………>

  <老公?你怎麼了?老公……>

  「第二監聽系統同時收到吉川刑警的報告!」

  <目標父親把紙打開來看。是剛才那張紙。他看得非常專心,完全不動,真的是一動也不動>

  從指揮車上也可以看到那塊空地,前方的監視器畫面還捕捉到四周的情形。有個美髮師出現在「愛愛美髮沙龍」的後門,看來好像是嚇得從店裡衝出來,從後面的窗戶還可以看到有個頭上纏滿發卷的客人露出詫異的表情。所有人都聽到目崎的哭號了吧!就連附近的店舖和民宅也都有人出來一探究竟。所有人的視線和腳步都朝向不斷冒出黑煙的汽油桶和一屁股坐在汽油桶旁邊的目崎靠近。

  「把鏡頭拉近一點。」

  「瞭解!」

  右手邊的攝影機往目崎靠近,監視器螢幕上的畫面愈來愈大,終至填滿整個螢幕。從正面捕捉到目崎的臉,他正低著頭,眼睛注視著地面上的一點。明明剛剛才在天國與地獄各走一遭,看起來卻異常冷靜。只有太陽穴微微地抽動、痙攣。不對,左右兩邊的太陽穴同時在動,下巴也微微地上下動著……。

  <他在咀嚼!>

  峰岸大喊。

  「他把紙吃掉了!這個殺千刀的!」

  「等等!你看。」

  緒方指著監視器畫面說。紙還在他手上,並沒有消失。再等一下,吉川有說那是張看起來像便條的紙,但是他手中的紙比便條要小張得多,比較像是紙條,而且還細細長長的。果然還是被他吃掉了,被他垂直地撕成兩半,把其中一半吃掉了。只見他的下巴從上下蠕動變成左右蠕動,正用臼齒把紙磨成紙漿。一切都太遲了!

  「吉川,你有看到嗎?」

  <看不到他把紙撕成兩半的過程,雖然有看到他把手放到臉上,但是還以為他是在摸下巴……>

  也就是說,他的吃紙行為是在不讓任何人看到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進行。畢竟這件事情已經把警方牽扯進來,他知道警察可能正在哪裡監看著,事後可能會被要求交出這張紙,所以他故意留下一半,把不想讓警方看見的另一半吃掉。恐怕是雨宮寫著訊息的那部分……。

  目崎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太陽穴和下巴的蠕動也都停了。下一個瞬間,他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耳邊似乎可以聽見「咕嘟!」的一聲。

  「可惡!」

  緒方朝著螢幕的外框敲了一下,峰岸也一拳捶在牆壁上。畫面的右半邊變成模糊的淺咖啡色,看熱鬧的人正站在攝影機前。左側也一樣,藍色的模糊影像陸續填滿了畫面裡的每一寸空隙。目崎的身影逐漸變小,終於到完全看不見。

  「就這樣結束了嗎?」

  峰岸攤開兩手問道。

  「為什麼不做得更徹底一點?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徹底不是嗎?他應該要逼對方,如果不承認64是自己犯下的案子就要殺了歌澄。」

  「的確是有點虎頭蛇尾。」

  緒方呼吸有些急促。

  「威脅他、讓他疲於奔命、最後把錢燒掉,也只不過是報了兩千萬的仇而已。雖然在路上設了個陷阱,但光是那樣有什麼用?紙也被他吃掉了,還不如直接打電話跟他說,這樣我們還可以掌握到確實的反應。」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彷彿有什麼神聖的東西被玷汙了,三上正要開口反駁的時候——

  「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松岡早他一步開口,並同時看向緒方和峰岸。

  「雨宮芳男已經提示我們嫌犯是誰了,接下來就是我們的工作。雨宮的依據只有電話裡的聲音而已,不管他在紙上寫了些什麼,都不是能讓目崎束手就擒的證據。反倒是讓目崎吞下根本不能當作證據的某樣東西,才是雨宮最大的功勞。給我記好了,那是自白,表示目崎是個就算沒有物證也會自白的男人。」

  緒方和峰岸就像是剛進警界三年、還在端茶倒水的菜鳥刑警一樣,立正站好仔細聆聽。

  白鳥對著牆壁點頭,森田則是重新打起精神把攝影機的鏡頭拉近。多到嚇人的圍觀群眾把空地包圍了起來。

  看不到目崎的身影,只看見逐漸變白、變細的煙。曾經幾何,風已然靜止,那股煙正筆直地往上升。為什麼要把錢燒掉呢?想當然是為了要報那兩千萬圓的仇,但是除此之外,或許是雨宮還想表達另一個訊息。他想要讓天上的翔子和敏子也看到,想要把自己的心意託付給這一縷清煙,告訴她們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

  「收隊!」

  松岡握住麥克風說。

  「別讓目崎正人跑了。名義上是為了保護他不受媒體的騷擾,所以要送他去D中央署!」

  三上點頭。接下來是他們的工作了。帶著分道揚鑣的心情,打開手機,按下快速撥號鍵。

  <喂,我是諏訪>

  「目崎歌澄已經平安無事地受到保護了……立刻解除報導協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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