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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史上最兇惡綁架撕票事件) by 橫山秀夫

2019-10-28 20:46

  開車到大澄町大概十五分鐘左右。

  這一帶林立著又大又氣派的老房子,每一戶都有著高高的圍牆,裡頭似乎還有由花匠修剪得很漂亮的庭園。三上把車子停在兒童公園旁,循著影印下來的住宅區地圖往前走。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他也自然地加快了腳步。

  轉角的地方有一棟瓦片屋頂的房子,大門兩旁石造的柱子上鑲嵌著「日吉」的門牌。規模跟周圍的房子比起來又更大了一點。松樹粗壯的枝幹伸到馬路上,主屋隔壁還有一間白色牆壁的倉庫。車庫的鐵卷門放了下來,從寬度來看,擁有可以停放好幾輛車的空間。

  好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兒。多少帶有一點輕蔑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三上覺得很不愉快。在科搜研只待了短短兩年,在NTT更是連一年都不到。每次在職場上遇到不開心的事就辭職嗎?就連在雨宮家流的眼淚,也是在知道理由之前就讓人感覺少了些許重量。

  三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繞到側門去按下門鈴。那是不知是大正時代還是昭和初期的碗型門鈴,既沒有對講機也不具備監視器的功能。

  考慮到建築物的面積大而稍微等了一下。聽到踩著木屐的腳步聲。沒多久,木頭的側門被打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走了出來。看打扮不像是傭人。莫非是日吉的母親?老婦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陰鬱的氣息。她一臉詫異地抬頭看著三上,非常不客氣地問:

  「你是誰?」

  三上行禮如儀地彎腰鞠躬。

  「突然來打擾真不好意思,我是縣警本部秘書課的三上。請問以前在科搜研工作過的浩一郎先生在家嗎?」

  「什麼?!」

  日吉母親的眼睛瞪得幾乎有剛才的兩倍大。

  「你說你是縣警的人?到底有什麼事?」

  「我有話想當面跟浩一郎先生說。」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有話想問的是我們吧!居然對我兒子做了那麼殘酷的事。」

  「您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上反射性地先道歉再說。日吉離開科搜研的理由是因為有人對他做了「殘酷的事」。當然也有可能明明是自己的抗壓性太差卻反過來怪別人,但是總而言之,日吉和他的家人認為自己才是受害者。

  「我有說錯嗎?」

  日吉母親的臉上寫滿了心疼與不甘。

  「我兒子本來在NTT電腦部的通信部門做得好好的,剛好發生了某個案子而被警方請去幫忙,因為知道警方在這方面實在太無知了,才會想要貢獻自己的力量而換工作。沒想到……居然是綁架案。」

  或許是顧及鄰居的耳目,日吉母親說聲「進來吧!」就讓三上進到院子,並把木門關上。在高聳的圍牆和長得有半人高的八角金盤[註]圍繞下,明明是冬天,這個角落卻讓人感覺很潮濕陰暗。

  [註:五加科的常綠灌木。葉片呈掌狀,會裂開成七或九片,看起來像是八角形,故得此名。]

  日吉的母親把聲音壓得極低接著說:

  「我不會原諒你們。把我兒子丟到那麼殘忍的案件中心。只不過是一點小失誤,就罵他是廢物。難道你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嗎?難道警界就是這樣的世界嗎?你們也稍微站在小心翼翼將孩子拉拔到這麼大的父母立場上想一想。我的兒子被你們傷得體無完膚,整個人生都被毀掉了。你們打算怎麼彌補?」

  三上不知該做何反應。日吉母親的攻擊性之強,讓人幾乎覺得這好像是昨天還是今天才剛發生的事。

  「關於要怎麼補償,還是得跟本人談過之後才能決定。因為我們也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不清楚的地方?」

  日吉的母親氣到肩膀用力、下巴突出。她的嘴唇顫抖著。

  「你是說你們連自己做過什麼好事都不知道嗎?」

  「是誰罵令公子廢物?」

  「這種事你們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請告訴我,我們也想查個水落石出。」

  「不就是跟他一起辦案的上面的人嗎?那孩子只說『搞砸了、我是個廢物』,從此以後就……」

  原來她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他並不是說有人罵他廢物,而是他自己說自己是個廢物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不是有人這樣罵他,他才不會這樣說自己。我可憐的孩子,從此以後就一蹶不振,茶不思飯不想。每天都過得非常驚恐。肯定是你們說了什麼話,把他的心撕裂了。」

  每聽到一次「你們」這兩個字,三上的心就抽痛一次。

  「令公子有說是什麼事情搞砸了嗎?」

  「他什麼也沒說,可以告訴我嗎?那孩子到底犯了什麼錯?會不會是有人把責任推到他頭上呢?」

  三上微微點頭,擺出理解的表情。看樣子是無法從他母親口中問出更多的事了。

  「可以讓我見令公子嗎?我想直接問他本人。」

  「不可以。」

  日吉的母親斬釘截鐵地說道。

  「五分鐘就好了。」

  「他不會見任何人的。」

  「任何人?」

  「對啦!連家人也不例外……」

  日吉的母親用手摀住嘴巴,淚水逐漸從眼睛溢出來。

  三上屏住呼吸,靜靜等待她的下一句話。腦海中盤旋著好幾個最糟糕的想像。

  紅通通的眼睛朝自己看了過來。

  「已經十四年了……。十四年了……。自從離開研究所以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再也不跟我、也不跟外子說話。你們帶給那孩子的傷害就是這麼大!」

  三上仰天長嘆。

  閉門不出。

  腦海中想像過最糟糕的結局是自殺,沒想到是比自殺更強烈的衝擊。

  「令公子今年多大了?」

  三上忘了自己還在工作,問了這個問題。

  「三十八,下個月就三十九了。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走下去……」

  日吉的母親將臉埋進雙手裡,發出嗚咽的聲音。

  兒子的人生被毀掉了。剛才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覺得這麼說也太誇張了,但是現在的想法已經跟剛才完全不同,只覺得聽在耳裡無比地痛心。

  「那平常都是怎麼溝通的呢?」

  日吉的母親用犀利的眼神望向三上。

  「告訴你又能怎樣?對你們來說這根本無關緊要吧!爭到如今……」

  「我女兒也有過同樣的問題。」

  三上打斷她的話。因為有一半的出發點是為了工作才這麼說,所以胸口彷彿被劃了一刀。

  「因為完全不能溝通,我老婆也很痛苦……」

  「她出來了嗎?」

  這次換日吉的母親打斷他的話。

  「令千金,從房裡出來了嗎?」

  「……嗯。」

  胸口的傷又加深了幾寸。是從房裡出來了,但是……。

  「怎麼辦到的?」

  彷彿是黑暗中看見一道曙光的眼神讓三上不由得退縮。日吉的母親甚至還把臉靠了過來,臉上完全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神情。三上有點後悔提起這件事,然而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把她推回黑暗裡。

  「……用真心去面對她。」

  我不要這張臉,我想死……。

  你倒好了!男人就算再醜也無所謂!

  三上知道自己全身血脈賁張,腦筋有麻痺的感覺,天地也開始旋轉。他用力踩穩雙腳,告訴自己不要緊,告訴自己這只是幾秒鐘的不適。然後三上繼續說下去。

  「我們也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終於讓女兒說出了真心話。」

  日吉的母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然後垂下眼瞼。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十四年了,早就已經不是討論有沒有去看心理醫生的階段了。

  「完全沒有情感上的互動嗎?」

  三上試著跟已然失魂的日吉母親對話。

  「……沒有。雖然每天都把信從門縫底下塞進去,但是從來沒有半點反應。」

  「有試過衝擊療法[註]嗎?」

  [註:直接使病人處於其他恐懼的情境中,利用物極必反的效果消除恐懼心理。]

  「一開始的時候,外子曾經試過好幾次……但是反而愈來愈惡化……」

  三上凝視著日吉母親瘦弱的肩頭。他感覺自己此刻正站在工作與私情的分水嶺上。

  「可以讓我寫封信給他嗎?」

  「好的……拜託你了。」

  日吉的母親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茫然的視線飄向窗簾拉得緊緊的二樓窗戶,那裡大概就是日吉的房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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