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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史上最兇惡綁架撕票事件) by 橫山秀夫

2019-10-28 20:46

  廣報室的窗外並沒有風景可看。

  貼著廳舍興建的資料倉庫的牆壁遮住了視線。三上靠在自己的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盯著那道因為生鏽而變成咖啡色的牆壁。當然不是在發呆。在他有生之年,可能都不會有用來發呆的奢侈時間吧!

  重傷車禍變成死亡車禍了。以前只有被害人在車禍發生的二十四小時以內往生的案例才算是死亡車禍。這是警方的小聰明,目的在讓死者的人數看起來少一點。但是在被媒體抨擊後,現在就連超過二十四小時的死亡案例也都列為死亡車禍了。

  隱瞞加害人是公安委員女兒的事實、隱瞞被害人已經往生的事實。這簡直可以說是「從頭到尾、由始至終」都是警方所編寫的劇本。

  背後傳來聲響,三上回頭一看,美雲正把重新泡好的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而在她身後,有個手裡拿著相機正要走出廣報室的瘦削身影。

  「你要上哪裡去?」

  藏前嚇了一跳,停下腳步,轉身走過來回答。

  「交流公園。今天有樂隊舉行小型演奏會,我去拍照。」

  罵人的話忍不住衝口而出。

  「那個交給美雲去就好了!我不是叫你去搞定隔壁嗎?一家也好、兩家也行,總之先搞定幾家再說!」

  藏前面無表情地直立不動。三上把視線轉開,因為他在藏前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跟自己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的影子。

  藏前把相機交給美雲,走出廣報室。美雲把相機掛在肩膀上,也跟在他後面走了出去。

  三上打完一通電話,喝口茶潤潤喉之後也快步離開廣報室。

  外頭的景色看起來不太一樣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決心不同了吧!因為他已經有所覺悟,就算是當一條狗也沒關係,但是要當就要徹底當好警務部的狗。既然已經明白自己沒有辭職這個選項,那麼工作的內容是什麼都無所謂了,他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執行、默默地做出成果、默默地結案,如此而已。

  這並不是悲觀。因為在這之前他不也是這樣一路走過來嗎?他曾經把殺死三個女人,還把內臟掏出來的殺人魔送上刑場。曾經讓用收賄貪汙而來的錢養了一堆情婦的市長在偵訊室裡下跪。曾經緊盯著智商一百六的詐欺犯眼睛長達二十二天,最後贏了那場心理戰。三上在刑事部經歷過的險惡場面和他一步一腳印所累積下來的成果,即使放到平平凡凡、朝九晚五的管理部門應該也不會太差。只要能夠成為一隻兇猛的警務犬就行了。只要能夠咬住困境、咬住警務部,有朝一日再咬破赤間的喉嚨就行了。

  三上穿過走廊,一面看著自己的手錶。已經過了上午十點,距離記者俱樂部給的回答期限剩下不到六個小時。

  頭腦冷靜地運轉著。

  不能公佈孕婦的名字,也不能使用「自言自語」的伎倆。既然如此,就等於三上得在下午四點前往記者室,告訴他們這個結果。屆時記者們必定群情激憤,一起衝進本部長室,把抗議文甩到□內面前。如果不先想點辦法的話,誓必會發生「不可以發生的事」。

  要在堅持不公佈姓名的前提下軟著陸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記者俱樂部那邊吞下把抗議文「寄放在」三上或石井這邊的提案,讓抗議文永遠沉睡在警務部的保險箱裡。

  按照秋川的說法,俱樂部那邊決定等聽完三上的回答之後,再次召開總會。關鍵就在這裡。雖然沒有人能保證會產生什麼化學變化,但是諏訪應該能夠找出「可以攻陷的對手」。只要事前的工作打點得夠徹底,屆時再讓某一家報社提出「這次的風波就止於把抗議交給廣報官就好了」的建議,那麼原本屬於穩健派的記者應該就會有人贊成「交給廣報官」的決定吧!

  問題在於一口咬定要直接向本部長提出抗議的強硬派。現階段,強硬派可以說是壓倒性地勝過穩健派。人數是關鍵。如果不從強硬派裡攻下幾家報社的話,就算要採多數決也絕對沒有勝算。

  ——需要一些材料。

  三上爬樓梯上到五樓。整個五樓都是刑事部的地盤。四處瀰漫著跟二樓截然不同的氣氛,感覺就像是回到了老巢。

  搜查第二課……。三上推開被燻黑的門。

  糸川一男撿起頭來。他的次席辦公桌在今年春天以前還是三上的座位。至於地方警察的搜查二課長寶座,則一向都是年輕特考組的「指定席」。三上剛才從廣報室打來的電話已經確認過落合課長不在座位上了。要是他在的話,肯定會因為特考組的淵源,馬上將三上前來的消息上報給赤間知道。

  三上催促糸川移駕到隔壁的辦公室,然後再進到最後面的偵訊室,把門關上。

  「昨天真是謝謝你了。」

  三上把折疊椅拉開來說道。

  「咦?什麼事?」

  「你不是好生地照顧了我們家藏前一番嗎?」

  「呃……我絕沒有那個意思。」

  「你不是說沒有給狗吃的飼料嗎?」

  糸川眼裡閃過一絲畏怯的神色。

  糸川比三上小四歲,當三上還是智慧犯搜查一組的班長時,糸川在三上底下當了三年的差。他是個很有能力的男人。帳簿類是他的強項。在商職學的簿記算是派上用場了。

  等糸川在對面的椅子上坐定,三上便把兩隻手撐在桌上,十指交叉。在同樣是刑警的人面前講話,不需要拐彎抹角。

  「美術館的圍標案進行得怎麼樣了?」

  「欸?嗯……還算順利。」

  「聽說截至目前已經抓到八個人了?」

  「是的。」

  「今天也把專務找來了嗎?」

  「這個嘛……」

  糸川想裝傻帶過。

  三上誇張地露出願聞其詳的表情。對縣內最大的建設公司——八角建設專務的偵訊已經開始了。前天把這個情報洩漏給三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糸川。

  三上的語氣不由得強硬了起來。

  「你們把八角的專務找來了對吧?」

  「啊!呃……我想是有請他來吧!」

  ……我想是有請他來?

  這是什麼不乾不脆的態度,有沒有請對方來約談,身為二課第二把交椅的糸川不可能不知道。

  三上改口詢問。

  「記者那邊怎麼樣了?已經有人發現查到這裡了嗎?」

  「不,我想還沒有。」

  既然如此,那這個情報就有利用價值了。三上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

  「還好他們有點混!」

  「因為現在每家報社都還在追祖川那條線。」

  「我想也是。」

  祖川建設是由縣議員的胞弟擔任董事長的大型建設公司,因此官商勾結、跟黑道掛勾的負面傳聞始終不斷。這次是看祖川不順眼的八角故意不讓祖川介入,所以祖川在這次的圍標事件中是清白的。但是在剛開始調查的時候,二課也曾經懷疑過祖川,再加上一心想要「掩護八角」的落合課長一直沒有明確指出祖川是清白的,所以也讓記者們緊咬著這條線不放。

  「那麼,大概什麼時候會對專務發出拘票呢?」

  三上若無其事地把話題拉回。

  「這我就不知道了。」

  「大概就好了。今天或明天?還是下禮拜呢?」

  「你要我怎麼說呢……」

  糸川露出苦惱的表情。太不像他了。以前三上天天來刑事部報到的時候,只要面對面促膝長談,就算是再不可告人的內幕,他都會不情不願地全盤托出。

  「是有人叫你不要告訴廣報嗎?」

  「不是只針對廣報……」

  糸川說到一半便噤口不言,露出「說溜嘴了」的表情。

  三上緊盯著糸川逐漸漲紅的臉。他可以想像如果是刑事部同事的話,接下來應該會這樣說——

  不是只針對廣報,是絕對不能讓警務的人知道……。

  警務指的是警務部,包括直屬於本部長的秘書課、專門處理醜聞的監察課、負責人事權的警務課。仔細想想,如果有什麼事不能讓管理部門的中樞知道,那麼不是在調查圍標案的時候犯了什麼錯,就是刑事部內被下了封口令。

  「有誰出了什麼亂子嗎?」

  「沒這回事,調查進行得很順利。」

  糸川連忙否認。

  「那就是封口令囉?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不過好像不是因為事件本身的關係。」

  「不是因為事件的關係,那是為什麼?」

  「總而言之,就是不管被問到什麼問題,都不能向警務透露任何事,就這樣。」

  任何事?三上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連我也不能說嗎?」

  三上厲聲問道,但是從糸川的眼裡既看不出他在扯謊,也看不到有任何敷衍的企圖。

  「我還想知道理由呢!不如你直接去問部長吧!」

  也就是說,這是部長的命令。看樣子是荒木田下令不准向警務透露任何事,甚至還不讓部下知道理由。這種上對下的高壓方式,簡直就跟赤間一模一樣。

  「所以你就把藏前打發走了?」

  「請別這麼想,倒是你,我只不過是給了藏前一根軟釘子碰,有必要勞你大駕嗎?就算廣報再怎麼缺乏情報,也不用對圍標的事問得這麼仔細吧!」

  出乎意料地守備機會從天而降。

  「我是為了安排記者會的流程。」

  「只有這樣嗎?」

  「不然還有什麼?」

  三上無意欺騙,只不過在他發現刑事部搞的小動作以後,實話就說不出口了。

  「那沒我的事了吧?我接下來還有個會要開。」

  糸川藉這個機會把話題告一個段落,剛好又有電話找他,便乘機離開偵訊室。

  三上若有所思地緩腳下樓。

  還是有收穫的。

  雖然無法問出預計要逮捕的日期,但也得知各家報社都還沒有追到八角建設的專務這條線。「對專務展開偵訊」的材料可以充分運用在跟記者的談判上。

  然而,這一點小小的成就感並沒有持續太久,糸川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一直在腦海中迴盪。

  <總而言之,就是不管被問到什麼問題,都不能向警務透露任何事,就這樣>

  這句話透露出一個玄機。這不只是單純的封口令,而是把警務部完全排除在外。

  腦海中再度浮現赤間昨天講的那句話:

  <不要透過刑事部,直接去跟家屬交涉><因為這是警務的工作,一旦跟刑事部扯上關係,肯定會變得複雜吧!><等到一切就緒,再由我告訴刑事部長。在那之前都要在暗地裡進行>

  警務部和刑事部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全國各地的警務部和刑事部之間的關係大抵都是這麼回事吧!保持一定的距離,表面上對彼此視而不見,暗地裡則搶著說對方的壞話。這種相處模式儼然已經成為一種義務了。當然,還不至於到「對立」的地步,更不可能「反目」。畢竟同樣都是警察,正因為雙方互不搭理,也就不太可能發生實際的衝突。

  D縣警也是如此。就三上所知,目前警務部和刑事部之間並沒有存在著特別的火種。

  問題是……。

  赤間和糸川說的話。就像硬幣的正反兩面一樣,那種奇妙的一致性真的只是單純的偶然嗎?

  三上冷不防全身寒毛倒豎。

  因為腦海中閃過一張臉,一張可以把偶然變成必然的臉。

  是二渡。因為警務部的王牌採取了令人費解的舉動。他正在查64的事,正打算把刑事部最大的恥辱重新挖出來。這背後果然有什麼玄機。火種不是二課的圍標案,而是一課的64……。

  三上站在樓梯間,一步也跨不出去。

  樓上是刑事部,樓下是警務部。他覺得,自己現在站的地方,其實就代表了自己現在所處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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