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媽

　方斗四歲那年，他父母離婚了，他被判給了媽媽，從此以後，母子二人相依為命。

　在黎響的印象，洛姨不多話，看起來是個老老實實，柔柔弱弱的婦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當然這也只是她的表面，實際洛姨很有主見，性子頑強，小小的身軀有極大的韌性，看似經常低頭，但是卻從來都不服輸。

　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洛姨的時候，她從外省剛運回來一趟貨，包紮好的衣服足足有將近兩百斤，洛姨不到一百斤的身體，硬是把這麼大一個包裹從車站倒了兩次公交拖回來，然後扛到了二樓！

　後來條件好了，洛姨買了一輛長城皮卡，隔三差五的開車去進貨了，而且一去是兩三天。回來都要休息一天，可以看出很累。

　從方斗在電話裡哭著說出這個消息的一剎那，黎響腦子一炸，不過心還是僥倖的想著，洛姨只是跟人家撞了車，情況應該不算嚴重。

　可是找到方斗之後，兩人坐交警的車，一路向東的出了城，在城外一個叫柳集的地方，在那條沒有名字的路邊河溝，看到了那輛皮卡，黎響的心沉了下去！

　旁邊溝沿倒了好幾棵碗口粗的樹木，這是一直從公路撞下來，然後一頭衝進了河溝裡，整個車頭完全變形，裡面的人被卡在了方向盤和駕駛座間，再被變形的車門刺身體！

　出事的地方在柳集村外五里，凌晨兩點鐘附近村民有聽到這邊的聲響，直到快午了，車子才被打撈來，經過一番排查，總算找到了司機的小包，從裡面找出了身份證件和一系列信息，這才由交警通知了家屬，黎響和方斗趕到的時候，洛姨的遺體剛剛被送出來，送往醫院。

　在看到洛姨遺體的那一刻，黎響一把抱住了方鬥，生怕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也是簌簌掉落下來！

　那麼好的一個人，如今變成了一具屍體，腦袋已經被擠得變了形，根本認不出模樣來！

　方斗毫無氣息的站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副擔架，黎響竟然感覺不到他的呼吸，此刻的方鬥，整個人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一直到從醫院回來，方斗都是這個樣子，算是被黎響拉著回到了鴻城華府自己租住的房子裡，他都是不言不語，甚至連眼睛都不眨，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接下來的幾天，需要處理洛姨的後事，方斗整個人已經垮了，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什麼都做不了，黎響替他做完所有的事情，二十四小時不離開的守在他的身邊，晚睡在租房裡，不敢去門面，生怕方斗會觸景生情。

　可是現在的方鬥，像是個活死人，算是黎響拍他的臉，用涼水澆他的頭，都不能讓他清醒，他雖然還有呼吸，可是整個人像是完全將自己封閉了！

　這幾天黎響甚至都沒有心思去做生意，連手機都沒有多看，只是守在方斗的身邊，生怕他會做傻事。所有的事情，在自己的兄弟面前都變得不再重要，如果他不這樣守著，方斗可能過不了這一關！

　沒有人能夠黎響更瞭解方斗和洛姨之間的感情，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小時候方斗的腦子發育不完善，屬於那種笨笨的孩子，可能也是因為這個，他的爸爸才會跟洛姨離婚。

　可是在洛姨的眼，方斗是她的命、根子，為了能夠讓方斗有一個好的環境和條件，她從農村搬來城市，打拼了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方鬥。

　成年後的方斗屬於一個悶老虎，或許是小時候遭受的欺負太多，讓他有了很強的逆反心理，平時悶悶焉焉得，可是誰要是惹了他，那跟你拚命！

　只有在洛姨面前，已經二十多歲的方斗還可以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撒嬌，才會有清澈純真的笑容。

　以前在酒店班的時候，連黎響都喜歡住宿舍，只有方鬥，每天下了班不管幾點，都會踩著一輛破單車，穿越大半個柳市，回到家裡睡，而那時候的洛姨，都會準備好一碗麵或者是一碗水餃，看著方斗吃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

　每次見到方斗和洛姨，黎響都會羨慕這一對母子的親密感情，母慈子孝，這樣的家庭充滿了笑聲。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毀了，洛姨已經不在了。交警隊給出的結果是洛姨疲勞駕駛，在車子行駛的過程睡著了，導致車輛失控，衝下了河溝，甚至在這個過程，車子一直在加速，洛姨在最後關頭，腳還是踩在了油門！

　進貨一般需要三四天的功夫，洛姨為了趕時間，可能是連夜開車，身體太睏了，這才出了事！

　現在方斗的樣子讓黎響害怕，連續幾天不吃不喝，整個人暴瘦了一大圈，黎響想盡了一切辦法讓他說話，可是他是不開口！

　今天終於不用去交警隊了，黎響下去找老媽，讓她午準備做點好吃的，方斗留在八樓繼續睡覺。

　「我說你還是把他送到醫院吧，這個樣子不行啊！」陳萍也聽說了方斗家的事，總算沒有再對他擺臉色，以前她非常不喜歡黎響跟方斗在一塊，總覺得這個小子笨笨的，而且也沒有什麼身份沒有多少錢，只是黎響的酒肉朋友，黎響應該多找一些能夠幫得他的人在一起，這樣才能有出息。

　現在方斗家落了難，她也是歎息不已，人心都是肉長的，看到別人家的不幸，起碼的同情心還是有的。更何況陳萍雖然有點勢利，卻也是自己窮怕了，想讓兒子過好一點，本身不是壞人。

　其實黎響也想把方斗送到醫院檢查一下，可是方斗又不癡不傻，只是有些自閉，送到醫院又能怎樣？醫院可以讓他恢復以前的模樣嗎？黎響雖然不是醫生，卻也知道，方斗現在得的是心病，這得心藥來醫，一般的醫療手段對他根本不管用。

　「再等等吧，這幾天我都陪著他，要是看到情況不對，我會送他進醫院的！」黎響搖了搖頭，對陳萍說著。

　陳萍看了一眼門口，歎息著對黎響說：「我是怕你一直這樣，連生意都做不了，那哪行啊！你爸問你大伯借了一萬塊錢，這兩天準備走了，一車貨賠了那麼多，你要是整天光看著他不掙錢，咱們這日子怎麼過啊？」

　一提到這個黎響的火氣噌噌往冒，瞪著眼睛對陳萍說：「我讓你們借錢的？你們自己願意低三下氣的活著怪得了誰？方斗都這樣了我還有心思幹別的？我是他兄弟，這個時候不陪著他什麼時候陪？這樣的話你以後別再說了，我給你一百塊錢，你午去買點韭菜豬肉，方斗愛吃韭菜餃子，你包給他吃！」

　掏出一百塊錢扔給老媽，黎響氣呼呼的了樓。他能理解老媽的心情，但是自己實在是不能按照她的意思去做，方斗現在這個樣子根本離不開人，在這個城市，沒有了洛姨，方斗只有他黎響這麼一個兄弟了，放下一切陪著他，這對於黎響來說是天經地義，也責無旁貸！

　方斗已經醒了，卻沒有起床，只是睜著眼睛，呆呆的看著窗外。現在的他幾乎像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可是卻能夠自己行走的植物人，算是最簡單的穿衣tu0'y-i都不能完成，或者說，他可以，但是並不願意去做，所有的生活行為都變成了無用，他不屑為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

　替他穿好衣服，把他帶到洗手間刷牙洗臉，收拾好了之後，黎響帶著他在樓下走了一圈，樓頂是不敢去的，畢竟方斗現在的情緒實在是讓黎響擔心，真怕他一時想不開從樓跳下去！

　「方鬥，想不想喝酒？晚咱們再去胖哥那邊？」黎響笑著對方斗說著，可是方斗卻依然臉色木然，眼神茫然的看著前面，目光空洞，根本沒有焦點。

　微微歎息了一聲，黎響拉著方斗的手說：「行了，咱們樓吧，今天午吃水餃！」

　不管心裡怎麼想，嘴怎麼說，陳萍還是買來了韭菜豬肉，剁餡包餃子，連黎正陽也再一旁幫忙揉面。

　方斗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的進了房間，讓他坐坐，給他水喝，像是一個聽話的小孩子，只是沒有任何的生氣。

　看到這一幕，黎正陽和陳萍全都歎息了一聲，對黎響一肚子的埋怨也說不出口了，方斗實在是太可憐了！

　電視在放著電影台的武俠電影，這是以前方斗最喜歡看的，可是現在他的目光根本不在電視，眼睛一直盯著陳萍在擀皮，等陳萍包好了一籮之後端到了廚房，準備下鍋，方斗竟然也站了起來，一直這樣跟了去！

　「方鬥，你干什…」黎響有些莫名其妙的叫了方斗一聲，只是話沒有說完，被黎正陽給拉了一把，對著他搖了搖頭。

　廚房裡的陳萍也看到方斗跟在了身後，並沒有感到彆扭，只是很自然的說了一句：「你坐在沙發等著，一會下好了我給你盛！」

　很平常的一句話，可是卻讓方斗渾身一陣，眼睛看著陳萍時而清醒，時而迷惘，嘴唇哆嗦了幾下，然後帶著哭腔的喊了一聲：「媽？」

　陳萍身體一顫，有些怪的看著方鬥，看著他那難受至極的模樣，鼻子發酸，把那一籮餃子放在了一邊，擦了一把眼淚，看著方斗點頭說：「哎！以後我是你媽！」

　像是想起了什麼，方斗的臉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可這個時候陳萍已經走歸來，一把將他給抱住了！

　方斗渾身顫抖，也抱緊了陳萍，終於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