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雅望伊人

我呆呆的站在陰暗的花木間，看著前方空地上幾個老者的身姿。我的眼中，當然只有老祖宗一個人。

雖然他看起來，比當初更加蒼老了，但是，卻顯得更加的超塵脫俗。

那是真正看透一切，放下一切的大自在。眼角眉梢，都是大智慧。

我像個在迷途中一個人辛苦摸索的孩子，找到了母親，我想沖過去，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腿，用眼淚來傾訴自己這些年所承受的磨難和委屈。

我呆呆的想著，當然沒有沖過去。因為我是腦海，還在回想著跟老祖宗相遇的那一天，接下裡的事情。

“你為什麼不瀟灑？”

在我隨口問了之後，當時，老爺子這樣反問我。

我本是隨口之言，聽見老爺子問我為什麼不瀟灑，忍不住怔了一下。腦海似乎回想著他的反問，也就給我當頭棒喝。

是啊？我為什麼不瀟灑？

因為找不到工作？因為沒錢？

我清楚的記得，當時我的境遇，是剛剛因為宋雲的關係，跟張善德鬧掰，從善德商貿負氣出走。

而張善德為了報復我，通知了酒水銷售圈的好友，共同來抵制我。我找不到工作，因為沒有收入，所以我煩惱，我無法放下這些世俗的東西，去瀟灑的面對一切。

當時，我是怎麼從這個低谷裡走出來的呢？就是因為老爺子。可以說，他是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轉捩點，最重要的那個貴人。

但是我的想法是，跟眼前這個老爺子比起來，我又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呢？

是，我雖然沒有工作，沒有錢，但是我還年輕，還至少能夠吃穿不愁，而他呢？他又擁有什麼呢？他不過擁有一輛老舊的破板車，一條被子，半包掛麵。

孑然一身，而竟能如此瀟灑？

我當時覺得自己有些了悟，但是還不是非常透徹。我回答不上來老爺子的問題，但是覺得他是個很有智慧的人，所以便索性在他旁邊坐了下來，跟他聊天。

“老爺子，您沒有家人嗎？這樣一個人生活多久了？”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問的這些話，真是滑稽可笑。我以為他一無所有，豈知道他堪稱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他選擇這種生活，無非是為了逃離名利圈，用這種方式來修行罷了。

當時我老爺子也很裝。他閉上眼睛，淡淡的道：“一個人，很久了。”

“您的家人呢？”

“在哪兒。”他朝遠處一指。

我嚇了一跳，順著手指看去，只見匆匆的人流，遠處一片塵世景象。

我楞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老人家，您是說，您的家人都在塵世，而您已經超脫了塵世了嗎？”

老頭拍了拍腳下的地，道：“沒有超脫。這不還在塵世坐著呢嘛。”

我忍不住為了他的幽默笑了起來。

老頭半閉著眼睛，望著天空，悠悠的道：“入世，苦；出世，亦苦。”

我越發覺得這老者不簡單起來，道：“難為您能看的這麼明白。那麼人生在世，最好的狀態是什麼呢？”

“你說呢？”他扭頭看著我，眼中有一抹狡黠的亮光。

當時我的我被問住了，腦海浮現父母親情、以及我來到Z市之後，與這幾個女人不同的男女之情、兄弟之情，以及工作上的這些事。

我低頭想了一會，才道：“入世苦，出世亦苦，那麼最好的狀態，是不是介於出世和入世的邊緣，即冷眼旁觀，又身在其中……”

“老爺子……”我沒有聽見回答，抬頭一看，老頭閉著眼睛，呼吸勻稱，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

我受到感染，忽然覺得連日來身心俱疲，就坐在那個塵世的小公園口，沐浴著明媚的陽光，沉沉睡去。

現在想來，也正是因為那一覺，才造就了現在的我吧。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看見前面的行人匆匆，當時的我還有些錯覺。忽然聞到一股蔥花的清香，扭頭看去，老頭竟然在旁邊支起煤氣爐，架著鍋，做了半鍋湯清面白的麵條。

麵條……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了淚花。

當時的我還是挺純真的嘛。一個看起來挺正常的小夥子，青天白日，竟然看著一個拾荒老者煮的麵條，流下了口水。

那種感情我記憶猶新，當時看著麵條上面飄著的蔥花和幾根碧綠的野菜，我真的是食指大動，像是一輩子沒有吃過飯一樣。

然後，老祖宗邀請我吃面。

一碗陽春麵，接下一生緣。

那是我第一次吃沒有一滴油的面，也是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吃完之後，老祖宗收拾了碗筷鍋灶，道：“走嘍！”推著板車，往前面走去。

我笑了笑，跟了上去。

現在想想，當時真的是福至心靈啊。若沒有當初的癡心跟隨，說不定我早就淪落在塵埃裡，哪有今天價值幾千億的天心集團，和賢妻美妾，麒子嬌娃。

我不光跟著他，還好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幫他從路邊和垃圾桶裡，撿瓶子，撿廢棄的紙箱和破銅爛鐵。到日暮十分，已經堆了一車。

他推著車子朝市郊的方向走去。我繼續跟著，一直來到一個廢棄的橋洞。裡面有些陰涼，但是很乾淨，地上還堆著一些乾草。

他將車上的被子拿下來鋪在乾草上，說了句“睡吧”，倒頭便睡，不大會，竟然響起了均勻的呼聲。

我看跑了一天，感覺也有些累了，便抱了一捆乾草，在旁邊鋪了一下，躺了下去。

睡到半夜被凍醒。橋洞外的涼風吹進來，冷得打哆嗦。而當時的老爺子衣衫單薄，倒頭便睡，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

我輾轉反側，也就是在那種情況下，聽他念叨了“天心訣”的。

所謂天心訣，後來我也想明白了，那就是一個人的心意，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去活，就會收穫什麼樣的風景。

說白了，類似於如今一些有心理暗示作用的佛教秘法。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很有科學依據的。

“混沌初分，造化歸元，天呼地吸，是為混元……內息為天，身為大地，風雷雲雨，茂茂河川……天心在心，是為天心，萬物生息，盡在吾心……”

你睡覺的時候，遮罩雜念，腦海默默這樣回想的時候，真的會有一種與天地合二為一的感覺。說白了，這就是道家的天人合一。

用另一種理念，來修復並滋養你的細胞，乃至五臟六腑。久而久之，自然耳目清明，反應敏捷。

當然，除了口訣，還有一套看似很複雜的健身操。

第二天醒來，被溫暖的陽光沐浴著，我感覺渾身暖洋洋的，精神飽滿，像是從未睡過這麼好的覺一樣。

“老爺子——”我扭頭看見旁邊的鋪子上，已經沒了老者的身影，喊了一聲，急忙起身，來到橋洞外面。

旁邊的一個土堆上，老者迎著太陽，正在舒展四肢，做出奇怪的動作。

“老爺子，您做的這是什麼健身操啊？”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看著陽光下的老者，總覺得有些不尋常。見他認真的扭動著，說是太極，又有些不太像。我忍不住好奇，在旁邊跟著練習起來。

看起來挺簡單的動作，沒做了幾下，我就骨節酸軟，堅持不下來了。

“老爺子，這是什麼絕世神功啊？”我忍不住痛苦的道。

老爺子淡淡一笑，道：“年輕人，身子不行啊！”

我不服氣，道：“再來！”準備跟著老頭從頭再練一遍，誰知道他緩緩收勢，道：“不急……該出去了。”

“我來！”我見他去推板車，這次主動請纓，幫他推起了車子。

世事奇妙，當時的我竟然忘記了自己失業的煩惱，跟著這個萍水相逢的老爺子，做起了拾荒者。

雖然心中隱隱知道這樣不妥，但是一種莫名平和的心境，將那一縷不安深深的壓在心底，我竟然一連過了一個多月這樣的日子。

每日遊走在城市的邊緣，置身在出世和入世的中間，我甚至習慣了這種生活，隱隱有種渴望，想一直這樣過下去。

現在我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一直跟著老爺子，後果會是什麼樣呢？

我笑著搖了搖頭，就是我想跟，他也不會一直帶著我啊。

那是在一個多月的堅持下，我終於學會了老者那一套類似太極的早操的那天，我們離開橋洞，看似仍舊是去撿廢品，然而，按個街頭的怪叫，一別之後，竟是直到今天，才再見尊顏！

隨著音樂緩緩結束，幾個同練太極的老友緩緩收勢，互相打個招呼，紛紛離去。中間的空地上，剩下秦家老祖宗一個人。他似乎方心未艾，獨自一人，在月光之下，平靜的再次打出了另外一套動作。

我心中一動，眼淚再次脫框而出。一別多年，再次看到老祖宗打出這套他自己研發的絕技，真的是恍若隔世。

我忍著激動的心情，跟著老祖宗的一舉一動，在花木之下，也忍不住開始練這套動作。

我沉浸在某種氛圍裡，有些忘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一抬頭，就看見了遠處的一條長椅上，坐著一個幽美的身影。

她怔怔的看著我，一雙美眸直中，蘊滿了清靈的淚珠。

正是秦雪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