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疑屍案(二)
大宋提刑官 by 錢林森.廉聲
2019-10-27 19:02
「嗯?」「還有呢。」英姑掩不住高興勁「你還不知道吧。夫人身懷有孕了。剛請郎中看過說腹中小兒坐胎不太穩當最好用上好鹿茸安胎呢。」宋慈頓時欣喜不已過去拉着玉貞的手:「夫人這是真的?你、你懷孕啦!
哎呀呀宋慈人到中年才得貴子這可真是大喜之事啊!英姑從今日起你就常到府中走動走動陪伴玉貞跟她說說話聊聊天。」英姑略有遲疑:「這……好吧。」玉貞說:「這怎麼行?英姑是你辦案子的好助手身邊缺不得的。我現在身體未有不適不必煩勞英姑。」宋慈猶豫起來:「這……我倒沒想過。」英姑笑道:「沒關係宋大人身邊還有捕頭王大哥一樁小小案子難不倒他。放心吧我會時常過來照看夫人的。」宋慈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鹿茸與人參臉上的笑容猝然又凝住了:「哎呀不對啊!」「甚麼不對呀?」「這如意苑莊主究竟是個甚麼角色居然不動聲色便已探清我宋慈府中內情?不得了不得了!」玉貞、英姑愕然。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如意苑後院有一幢造型奇怪的宅屋不高不大獨立而築夜黑之時如同一隻巨獸潛伏着。
忽然一個黑影從牆脊上疾速而過隨後躍下無聲無息地落在院內接着又一個黑影如此入院。這是兩個武藝高強之人。他們拔出刀悄然潛向小屋。這屋子似乎並未有人守候。二人摸至一扇門前用手中刀具撬動門板突然某處有了響動即見兩道影子掠過便聽兩人慘叫一聲手中刀子未落地身子已軟倒在地不能動彈了。
隨即見不遠處有燈光晃動又聽得人聲喧鬧。眾多人的喉嚨大聲喊道:「有賊人入室搶劫啦!快來人啊……」轉眼便是天明時分。
兩隊人馬在如意苑大門前碰上了。他們是宋慈帶領的提刑司一班人還有刑部派出的一班人。令宋慈十分吃驚的是刑部方面居然由刑部尚書曹綱親自統領隨從之中有前邊多次露面的竹如海。
宋慈迎上前作禮:「尚書大人兩個賊人入宅行竊被殺不過一樁小小案子居然驚動你當朝一品大員親至現場督察真是難得啊!」
曹綱傲氣十足地說:「為臣者當以社稷百姓為重身體力行體恤民情如何稱難得?宋提刑既有本官到此你就不必多勞了。請回吧。」宋慈笑道:「尚書大人宋某身為提刑官驗屍查案乃本職所在豈可躲避偷懶讓人白白撿得一個笑柄?乾脆你我二人同進此門一道查驗。」曹綱說:「也好。宋提刑請吧。」「曹大人請。」那幢看似十分普通的房屋前赫然攤着兩具死屍俱黑衣黑褲用黑巾蒙面手上的鋼刀尚在人已僵硬不動。
宋慈躬立在一具死屍旁細細查驗其死因。刑部尚書曹綱等人站立在不遠處等着他的驗屍結果。
死者後背有一傷口暗色血漬凝結在黑衣上。宋慈用一支銀針探入傷口插入有三四寸深再拔出來卻見銀針已呈暗黑色。察覺看另一個死者情形相似。曹綱探頭探腦地問:「宋提刑這二人怎麼死的該看出名堂了吧?」宋慈沒回頭語音朗朗:「死者後背有一創口三分大小深及兩寸外溢之血色暗紅銀針探入傷口呈暗黑色。為一尖利硬器所傷疑為毒箭之類。」其身後英姑執筆利索地記下。
曹綱等聽得宋慈大聲報出驗屍結果便小聲嘀咕起來。
宋慈並不顧他們的議論繼續做自己的事。他將死者扳過身子扯下其臉上所蒙黑巾死者面色紫黑七竅流血。
「死者七竅流血雙目暴突面呈紫黑色身上膚色暗紫有大塊青斑系中毒特徵……」宋慈的目光忽然落在死者鼻子左側的一個痦子上。他腦子裏隨即閃出那日在明泉寺前樹林中撞見的兩個面目可疑之人。
這時捕頭王已繞着小屋察看了一圈走過來與宋慈低語幾句。宋慈將目光移向小屋。這幢看似普通的小屋有些奇特全屋未有一寸木料用堅實的石板作壁亦無窗戶其門用鐵板製作異常堅實。屋頂瓦片厚大且連結不散。
宋慈走至屋前伸手欲拉動那扇門。這時一直靜候在一側的管事張開雙手急叫起來:「宋大人別……別動它!」宋慈趕緊停住未動那門把手。
管事急急趕過來「你千萬不能亂碰這裏的東西要闖大禍的!」宋慈左右細細一看若有所悟:「哦?看樣子這小屋之中原是設了周密機關的。只要誰撬動此門便會招來毒箭。二人是被毒箭射死的吧?」管事眨眨眼從背後拿出兩支利箭呈於曹綱面前:「曹大人如意苑為防外來盜賊在此設了機關二人執刀行竊被毒箭射殺可謂咎由自取如意苑不應承擔責任吧?」曹綱接過毒箭粗略看一下又用腳踢了踢死者對宋慈說:「此二人面目可憎蒙面執刃擅入民宅非偷即搶死了也是白死。宋提刑我看這樁案子十分簡單就此便可以結案了。」「曹大人二人身份不清目的不明夜半三更被毒箭射殺在如意苑中就此匆匆結案未免太草率了吧?」「人都死了你還追查甚麼?好在如意苑沒受損失讓他們以後多加小心就行了麼。宋提刑走吧。管事把這兩個死人拖走挖個坑埋掉。天熱了擱久了會發臭的。」管事應道:「小的遵命。」宋慈大聲說:「等等!管事人暫時不能移動。你去把如意苑莊主叫來出了人命他還躲着不露面不會是心裏有鬼不敢見官吧?」管事兩眼巴巴地望着曹綱:「這……」曹綱對宋慈說:「這就不必了吧?」忽聽不遠處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誰說我心裏有鬼?」側門無聲地開了隨即走出一個中年男子直直地朝宋慈走近微微一笑:「宋提刑別來無恙呀?」宋慈乍見此人頓時一愣「是你……刁知縣?刁知縣何時就成這座大莊園的莊主了?」刁知縣嘿嘿一笑:「宋提刑宋大人幸會幸會。本人刁光斗如意苑莊主不假知縣二字就免提了。這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你看我們又在這兒碰面了。」宋慈說:「真沒想到那天管事說的老熟人居然會是你這位刁……刁光斗原來你罷官後又跑到這兒修造起這宮殿般的如意苑當起逍遙如仙的莊主來了。」刁光鬥得意地說:「是啊京城那熱鬧地方大官小官滿街跑我這不官不吏的小百姓哪敢呆啊就躲到京郊隨隨便便地蓋幾幢房子圖個清靜享個安逸麼。宋提刑宋大人你我過去有過交往好壞不論總算是熟人熟面。上回你來如意苑我有事外出不及面談送你一份薄禮還退了回來何必呢?你我可是不打不成交的老相識麼。你看看這回兩個送命的黑客倒成了牽線之人讓你我終有見面的機會。如不嫌棄宋大人是否到前院喝杯茶敘敘舊?正好曹大人也在三人何不一起去?」曹綱遲疑不決:「宋提刑你說呢?」宋慈乾脆地說:「不必了刁莊主宋某公務在身此地還攤着兩個不知身份的死人哪能隨你去喝茶敘舊呢?刁莊主既然來了就協同宋某把這段公案了結一下吧。」刁光斗不屑地一擺手:「宋提刑不就死了兩個刺客嗎?天下那麼大煩心事那麼多京畿之地百十萬人口你這四品提刑官犯得着為兩個不知替哪個混蛋主子送命的傻大漢費心費神?跟你說句實話像他們這樣偷入如意苑欲圖不軌無功而折之事已不是頭一回了。」「哦?這麼說之前也曾死過人只是你隱匿未報?」刁光斗閃爍其詞:「宋提刑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死過人。嘿嘿。」「那麼你總該說說這兩個人來此幹甚麼?你不清楚他們的身份也該知曉他們來此地的目的吧?」宋慈指指那幢神秘的小屋。
「這個麼……看來宋大人好奇心很重想知道小屋裏藏着甚麼?是吧?」「刁莊主何不打開屋子讓我與尚書大人看上一眼?」「曹大人你是刑部尚書官居一品依你看我這一介平民非得打開這私家小屋讓這位四品提刑官滿足好奇心嗎?」曹綱說:「這……宋提刑這就不必了吧?」宋慈說:「曹大人查案檢驗追根尋源哪能偷工減料半途而廢?刁莊主是見過世面的人不至於遮遮掩掩讓我們心存疑慮而去吧?」曹綱左右為難:「這……刁莊主你看……」刁光斗笑道:「宋提刑非看不可嗎?那麼我倒有個有趣的提議宋提刑何不猜一猜這小屋裏藏着甚麼?」「這個麼金銀財寶?恐怕不會吧?稀世之寶名畫古玩?也不像。那會是甚麼呢?刁莊主莫非在這屋裏藏着一位絕代佳人還是來自誰家的名門閨秀?」刁光斗先是一愣繼而大笑道:「哈哈哈……宋大人真會開玩笑如意苑內甚麼樣的絕代佳麗名門閨秀沒有何必藏藏掖掖將這些艷美鮮活的小女子關進這密不透風的小屋那不就像小白菜曬太陽全蔫了嗎?宋提刑你也太小瞧刁某人的氣度了。」宋慈面色一沉:「那總不會是一堆白骨吧?」刁光斗笑得更厲害了:「宋提刑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啊。你喜歡擺弄死屍把玩白骨莫非我刁某也有此嗜好嗎?算了你也不用猜了。來人打開房門讓這位官家大人進去看看滿足他的好奇心吧。」幾個身手強健的手下隨即無聲地湧出一起上去將那道鐵板門上的幾道鎖打開又用力地移開鐵門。
刁光斗向宋慈作了個邀請的手勢:「宋提刑請隨我走進去看看。」
宋慈坦然地往小屋走去又招呼着:「曹大人你也進去看看?」曹綱愣了一下不太情願地抬腳走進去。
一支火把高高擎起照着這沒有窗口形如鐵籠一般的屋子。屋裏僅一床一桌一椅。另外令人奇怪的是靠北牆一側還一溜擺着八口半人高的大箱子。宋慈手搭箱子抓住箱子一側的鐵環略一使勁那箱子動了一下份量不輕也不重。他將目光轉向刁光斗:「刁莊主你說這屋裏藏的既非金銀財寶又無名畫古玩那麼這箱子裏到底裝了些甚麼?」刁光斗微微一笑:「宋提刑你我都是經歷多年世事之人曹大人更不必說了官場裏風風雨雨幾十年了。刁某自退出官場後閒着無趣回首往事心宇茫茫。想着世事滄桑人海沉浮官場內外軼聞繁多。故而試着做起了一件自得其樂之事。」「哦做甚麼事?」「古之有才學者著書立說藏之深山以流傳後世。聽說宋提刑也在寫一本教後人如何查案子的書?」「彫蟲小技而已豈敢教人。」「刁某無才無識之輩不敢自稱著書立說只是偷得一點空閒躲進這小屋記下以往官場及商場上所見所聞之事。」宋慈疑惑地問:「著書立說人之常情怎麼會有人對刁莊主著書這麼感興趣甚至指派強悍之徒前來竊取?刁莊主之書即使價值萬貫也不至於令人如燈蛾撲火一般前來送死啊?這讓宋某十分費解。」刁光斗故作神秘:「這其中緣故麼我就不便細說了。」只是把目光投向曹綱「曹大人你怎麼不說話?你倒是猜猜那些心懷鬼胎的人何以如此器重刁某所着之書?」曹綱勉強笑道:「人各有所好我哪能猜着他人心思?宋提刑行了人家是躲在這小屋裏寫書立着箱內裝的無非是成堆的書稿這是私家之事我們管得了那麼多嗎?」宋慈不甘心「可是……」曹綱催促道:「走吧走吧這屋子小沒窗戶氣悶得很憋得人透不過氣來。走走。」拉着宋慈走出屋去。
宋慈與曹綱走出小屋卻見如意苑的管事及手下人正攔着刑部幾個官員不讓他們挨近小屋。竹如海等一些年輕官吏面呈怒色與管事等人推推搡搡吵吵嚷嚷。而提刑司的捕頭王等人則在一旁站着不動也不勸說若無其事地看着熱鬧。
曹綱怒道:「你們……怎麼回事?推推搡搡成何體統?」
竹如海說:「這小屋暗設機關神秘莫測曹大人進去許久未出我們有些擔心想入內探視……」另一小吏姚千說:「這幾個傢伙態度蠻橫言語粗魯居然說我們官府的人儘是草包、無能之輩……」刁光斗假意訓斥管事:「你們敢如此胡說?官府的人是吃皇糧的執掌我等生殺大權當心哪天把你的腦袋擰下來呢!」曹綱則對屬下怒斥道:「竹如海姚千你們幾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刁莊主與我是多年好友還會暗設機關害我不成?刁莊主手下人無知十分抱歉!」刁光斗笑道:「哪裏哪裏是我手下人無禮了。二位刁某向你們賠禮了。」曹綱對幾個年輕官吏斥道:「還不快退下?」宋慈只在一旁靜聽一言不發。
曹綱轉向宋慈面色有點難看:「宋提刑還愣着幹甚麼?走吧!」「這就走了?」「怎麼公事辦完了不走你還想賴在這兒讓刁莊主請你吃飯嗎?走吧!」用力拉了宋慈往外走去。
刁光斗在兩人身後朗聲作揖:「二位大人走好了。」天氣熱得很快才是五月中已穿不住夾衫了。提刑司後廳書房內一張桌子擺在窗邊窗是開着的支起窗簾擋着外面的熱氣。宋慈端坐在桌前提筆凝神思考着如何下筆。桌子一側擺放着即將完稿成書的《洗冤集錄》。」洗冤集錄「四個字顯得十分醒目。
想了一會兒他略一點頭提筆輕快地往紙上寫了幾行字。寫完最後一個字有力地一收筆不禁輕出一口氣。因天氣熱這一會兒工夫他額上已悶出些汗水便脫了官服單穿薄薄的白褂子。他覺得舒適了拿起紙頁低吟方才寫罷的末段文字微微頷首一副自得其樂的神色。
英姑手提一隻瓦罐輕步入室看到宋慈那副神態不由得暗自竊笑大聲道:「大人。」宋慈高興地說:「英姑你來啦?府上都好吧?玉貞怎麼樣?」「放心吧夫人好好的吃得香睡得熟甚麼事也沒有。看你笑眉笑臉的有甚麼開心事嗎?」宋慈不無得意地說:「嘿嘿剛寫成一篇卷前語來你給評點一下吧。」英姑俯身桌前大聲吟道:「……慈四叨臬寄他無寸長獨於獄案審之又審不敢萌一毫漫易心。若灼然知其為欺則亟與駁下或疑信未決必反覆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虛被澇漉……嗯寫得情真意切很合你的心境。」宋慈手撫書稿感慨地說:「這本書耗費了多年心血今日終於得以完稿實乃平生一大快事!」英姑若有所思地說:「大人眼下你不止是一大快事而是雙喜臨門呢。」宋慈不解其意:「雙喜臨門?」「不是嗎?夫人懷了孩子宋府從此有了繼接祖業的後代是一喜《洗冤集錄》成書可傳之後世又是一喜這不是雙喜臨門嗎?」宋慈欣喜地說:「是啊是啊讓你這一說我宋慈這回還真是得了雙喜呢……」猝然語止。
他望着面前的英姑從她的眼神裏似看出一些別樣滋味不由得收了笑容上前走了半步猶豫着欲拉英姑的手她卻急急避開了。
「英姑……」英姑低下頭:「大人你想對我說甚麼?」宋慈低聲說:「英姑我……我覺得有些委屈你了。本來玉貞對我說過讓我和你……」英姑急忙阻止:「大人!你不要說了……」宋慈說:「英姑……這些年來你一直跟隨在我身邊助我辦案照料我的生活我……在那方面有點遲鈍可我再笨再傻也知道你的心思……」英姑大聲地說:「你知道我甚麼心思?大人此時此地別無外人我就對你說幾句實話吧。我英姑跟隨大人這些年始終無怨無悔是由於敬仰大人無人匹敵的才學與膽識佩服大人剛正不阿的個性和嫉惡如仇的品德。你可知英姑對大人的敬仰猶如小丘之於高山山溪面對大海。只要大人不嫌棄英姑還會一如既往地跟隨大人。只是……請大人再不要提委屈二字。」宋慈一時愕然:「英姑……這讓宋慈如何說呢?」英姑兩眼直直地盯着他:「大人那就甚麼也不要說了。」二人對視片刻宋慈終於點了點頭。
捕頭王嘴裏嚷着「熱死啦熱死啦」急急走進屋來。他臉上身上流着汗水一副疲憊之狀一屁股坐於椅上大聲怨道:「這鬼天氣端午節過了沒多久便熱得六月天似的。」英姑給他絞了一把毛巾讓他擦去臉上的汗水。
宋慈關切地問:「你今天跑了哪些地方有收穫嗎?」捕頭王一臉沮喪地說:「西郊山腳鄰近村子走遍了打探了好多農家沒一點有用的東西。大人這白骨案可把人拖累壞了。依我看不查算了反正也沒苦主來訴。」
「噯豈能如此?沉案積年冤魂難消當憑我等發奮努力怎可知難而退不了了之?」捕頭王苦着臉:「這案子也確實難辦啊有那麼點線索好幾天過去了不是沒想出甚麼法子來嗎?」宋慈默然坐下沉吟片刻「此案雖難總有破綻我還是對如意苑心存疑惑那刁光斗城府頗深計謀不少莫不是他在其中扮演了甚麼角色……」一衙役急叫「大人大人」跑了進來:「大人城西郊外又出事了!」宋慈驚起:「甚麼?」「有農民來報明泉寺後山發現一具年輕女子的死屍。」「怎麼搞的又是明泉寺後山……」山谷雜草叢生樹木如織。在一道不算太陡的幾丈高斜坡下一具身着艷服的年輕女子遺屍赫然在目。
宋慈獨自走向屍體目光中流溢出憐惜與疑惑的複雜情緒。
死者便是錦玉班的女旦小桃紅。看上去還沒改容依然有幾分姿色。
宋慈側步半蹲一邊作檢驗屍體的準備一邊吩咐身後的書吏:「筆墨備齊了沒有?」書吏大聲回答:「備齊了大人。」提刑司升堂之日常會招引來許多百姓觀看。有關城郊山裏又發現一具女屍的消息早已在城裏傳開了所以開堂審問當天提刑司衙門外擠滿了人他們引頸探頭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宋慈大聲喝道:「傳錦玉班班主上堂問話。」錦玉班女班主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走上公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民女錦玉班班主姜氏叩見提刑大人。」「姜氏傳你到提刑司公堂知道是為何事嗎?」「民女……不清楚……」宋慈猛地拍了一下驚堂木:「不清楚?錦玉班女旦小桃紅失蹤多日你一不報官二不尋找是何居心?」女班主愕然:「小桃紅……她、她怎麼啦?」宋慈用手一指:「你往那邊看。」女班主探頭朝宋慈所示一側望去只見那兒擺了一張門板板上攤放着小桃紅的屍體身上的艷麗衣飾十分刺眼。女班主頓時嚇得軟癱在地:「我的媽呀小桃紅她怎麼……死啦?死在哪裏……」
宋慈厲聲道:「這得問你!她是你錦玉班的當家女旦你該知道她的去向。姜氏你從實說來小桃紅哪天離開錦玉班去了哪裏?如有謊言重罰不貸!」女班主茫然地仰臉想了想突然大聲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做的!」「誰?你說的他是誰?」「是刑部那個名叫竹如海的傢伙一定是他害死了小桃紅是他肯定是他做的壞事!」宋慈若有所思:「是他?竹如海……姜氏你說是竹如海害死了小桃紅有何證據從頭說來。」女班主說:「大人前些日子刑部官員竹如海經常來瓦舍看戲。起先我以為他喜歡錦玉班演的戲後來才知道他是看上小桃紅了。我告訴他別做夢啦小桃紅才不會看上你這七八品的小官呢憑她的容貌才藝起碼得掙足了銀子再嫁個大官大商人甚麼的。可這傢伙還像年糕似的對小桃紅糾纏不清我罵了幾回也不濟事。兩天前--」勾欄上正在演戲一個面相可笑的老男人正在吟唱台下觀者寥寥。臉上化了妝的柳青倚靠在側台女班主沒好氣地對柳青說:「怎麼小桃紅還沒回來?」柳青遲疑了一下:「回來了在床上躺着呢說頭痛得厲害起不來。」女班主臉一沉:「哪能這樣?她總還是錦玉班的人吧?不行我得去叫她起來演戲……」柳青攔住班主:「算了我已答應今天頂她演戲她給了我這個。」柳青一伸手將手心之物示於女班主。是一小塊銀子。
女班主鼻子哼了一下「她是有錢了可以拿錢讓你頂班替她演戲了。行啊那你就演吧。」忽然從後台鑽出一顆男人的腦袋正是刑部小吏竹如海。
女班主憤然說:「怎麼你又來了?」竹如海問:「她……小桃紅來了嗎?」女班主說:「來了又怎麼樣?」竹如海問:「是嗎?我怎麼沒看見?」柳青說:「人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了。」竹如海說:「是嗎?我看看去。」柳青急忙阻攔:「不行你不能去。班主你看這個人真是沒臉沒皮小桃紅病在床上他還要去煩人家。」女班主操起掃地的掃把威脅刑部小吏:「姓竹的你再胡攪蠻纏我可要向刑部告你調戲民女之罪了!」
竹如海軟了:「好好我不去找她我這就回去行了吧?」宋慈說:「如此說來這天小桃紅因身體不適在住處躺着竹如海並未與她見面?」女班主答道:「不。這天晚上柳青回到與小桃紅合住的屋子卻是人去屋空小桃紅已不見人影。姓竹的肯定瞞着我們又偷偷去找小桃紅了要不然怎麼不見她人影了?這事柳青一清二楚大人可問她。」宋慈大聲道:「傳錦玉班女旦柳青上前問話。」柳青神情緊張地走上公堂。
宋慈問:「兩天前小桃紅因何不知去向你可知曉?」柳青遲疑片刻:「那天竹如海去過她的房間後就再沒見人面了。」宋慈又問:「你說竹如海去過她房間有何憑據?」柳青急忙說:「有有雨傘為憑。」「雨傘?誰的雨傘?」柳青說:「是竹如海的。那天下午如意苑來接小桃紅去唱戲班主讓我替她去。我從如意苑回來已快半夜了回到與小桃紅合住的小宅院我想問問小桃紅病情如何就去敲她的門。叫她可沒人應我就推門進去了裏面沒人屋裏亂糟糟的被子沒了枕頭跌在地上。我走出房間四處一看看到窗台邊擱着一把油紙雨傘那雨傘柄上寫着'竹如海'三個字。」宋慈問:「憑此你便認定竹如海來過見過小桃紅?」柳青說:「不是他還會是誰?第二天姓竹的還來找過我問小桃紅回來沒有呢。」「是嗎?請將詳情一一說來。」柳青說:「那天一早我還躺在床上呢他就來敲門了。我趕緊披衣起來開門。看見竹如海站在門外面色灰白頭髮散亂衣衫不整還有幾個掛破的洞口。我說你來找小桃紅嗎?他問她昨晚回來沒有?我氣不打一處來說昨天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姓竹的說是的。昨晚我們在一起的可後來出了意外我以為……她果真沒回來?我說回沒回來你不會看嗎?你老實說昨天把她弄到哪裏去了?我話沒說完他臉色變了轉身就走。我想起那把雨傘想追出去還他哎他逃命一樣早走遠了。」宋慈略一思索「雨傘何在?」柳青說:「還在我的住處擺着呢。」「帶柳青至其住處取回雨傘。」宋慈吩咐完一衙役又對捕頭王說「速傳竹如海到提刑司公堂問話!」
捕頭王急急趕到刑部大院求見竹如海。
一執事模樣的官員告訴他:「竹如海自稱有病在家靜養已兩日未來辦公。」捕頭王問了那人住處掉頭就尋了過去。在一個小宅院門口捕頭王用力擂門大聲叫道:「竹如海竹如海可在此處住?」有人開門卻是一個名叫姚千的小吏「他住這兒。喔你是提刑司的捕頭……有事嗎?」捕頭王一把推開姚千直闖進去:「他在哪裏?我們宋大人傳他去提刑司公堂問話。」「叭嗒」一聲小宅院內的一間房門打開了走出一個面色憔悴的年輕男子正是竹如海。他有氣無力地說:「竹如海在此……」公堂上宋慈用犀利的目光直視堂下站立的竹如海。竹如海似乎經不住其逼視愧疚地低下頭去。
宋慈猝然大聲問道:「竹如海你可知罪?」竹如海不無艱難地抬起頭:「宋大人竹如海……不知罪在何處。」「錦玉班的小桃紅你可相識?」「我與小桃紅相識不久彼此相慕有情有義。」「哦?那我問你兩天前你可曾與她在一起?」「這……那天我們曾一起在明泉寺可後來……」「明泉寺?後來怎麼樣?嗯?」竹如海猝然渾身一顫:「後來……後來因天黑路險她不慎失足落下陡坡我當時便下坡尋找第二天又去山谷找了多時均未見其人。我以為……以為她滾落坡下傷病在身暫且躲在郊外某處養傷……」「是嗎?失足落下陡坡躲在郊外養傷?」宋慈一指旁邊「竹如海你看看那邊躺着的是誰?那可是小桃紅?」竹如海朝攤放着小桃紅屍體的那邊看了一眼頓時面色如土急奔過去跪在死者面前痛哭不已:「小桃紅……你、你怎麼就這樣死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宋慈走下公堂慢步踱向那痛哭之人「竹如海現在你該知道所犯何罪了吧?」竹如海痛苦地仰望着宋慈:「宋大人是我害了她是我的罪過我悔不該拉她逃往後山夜黑無光山道險惡使她失足落坡而亡。我只是不明白小桃紅失足跌落的那道坡並不太高她怎麼就會跌死呢?怎麼會……」宋慈冷笑:「問得好。宋某曾到現場細作察看那道陡坡不過兩三丈高且無突兀硬石一個成年女子滾落坡下或能傷身卻不至於喪命為何小桃紅體質這般虛弱不濟一跌便跌死了?你覺得奇怪我也覺得奇怪呢。」一旁女班主怒氣沖沖地指着竹如海:「小桃紅明明是你害死的!你還想賴?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小白臉你這喪門星害人精……」她嘴裏罵着伸手去打竹如海被攔住了。
一旁柳青傷心地嗚嗚哭起來。
竹如海哭喪着臉向宋慈救助:「宋大人?」宋慈說:「竹如海小桃紅之死頗多蹊蹺疑竇叢生。你既牽涉在身須將那日情形的來龍去脈從實講來不得說謊不得瞞騙!」竹如海說:「宋大人竹某一定如實述說決不瞞騙。兩天前即五月廿一下午我去北瓦舍找過小桃紅聽說她有病在住處躺着我就往她住處去了可我沒走進去一直等在外面的一家小茶館裏……」宋慈急問:「嗯你並沒有進去見小桃紅?是想等她出來?」竹如海答:「正是。我在那茶館坐了有一個多時辰等得心焦不已看看天色將暗心想不知她病情如何是否需要幫助便走出茶館欲進其租住的宅院。正在敲門有個頭戴斗笠的男人急急走到我身邊將一件東西交給我又說了幾句話。然後那人就匆匆離去了。」宋慈問:「來人是誰贈你何物跟你說些甚麼?」竹如海說:「來人面生得很自稱是明泉寺一個帶髮修行的居士。他給我一把紙扇是我前不久題詞送給小桃紅的。他說小桃紅被惡人騙至明泉寺關在某處欲對她強行不端之事故而小桃紅請那位居士執此扇找我要我趕緊去救助。」隨即呈上一把紙扇。
宋慈接扇卻不看不動聲色地問:「哦?再說下去。」竹如海說:「得此惡訊我來不及多想便離開宅院奔往西郊在城外僱了一輛毛驢車急急往明泉寺方向而去。那天下過雨路上泥濘難行驢車走了很長時間才到山腳下。此時天色已大黑我急急往明泉寺趕去--」竹如海坐上一輛毛驢車催促趕車人:「快快去明泉寺!」趕車人用鞭子拍打毛驢小毛驢不太情願地起步走了。
夜色茫茫中惟見明泉寺透出一絲光亮。竹如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至明泉寺在寺門前稍佇摸了摸腰間即悄然推開虛掩的寺門。
寺門發出咿呀之聲即聽得有人高喊:「是誰?誰進來了?」竹如海趕緊找個偏僻角落躲藏起來。
幾個和尚提着燈籠在殿前四處尋找。竹如海見一時難以掩藏趕緊閃進一個偏殿。和尚們提着燈籠找過來發覺偏殿門沒關嚴實即將門關上又上了鎖。竹如海聽得上鎖聲在裏面急得要命。他想法打開後窗跳了出來所幸沒有人發覺。然後他往後殿走去。他走過一座座偏殿、禪房、雜房偶有人走過便閃躲一旁。
忽然他聽得似有女子的哭泣聲即朝後殿一座偏房走過去挨着板壁輕聲問:「喂那邊哭的是誰?」隔板那邊傳來欣喜的聲音:「竹兄是你嗎?我是小桃紅……」竹如海驚喜不已:「是我我是竹如海。我來救你了。」他去拉門那門是被鎖住的。他想了想拔出腰間的刀子將鎖撬開。隨後他走了進去輕聲叫道:「小桃紅你在哪裏?」黑乎乎的屋內忽有女子哭着朝竹如海撲過來將他緊緊抱住泣聲不絕。
黑暗中一男一女相擁而立。
竹如海有點不知所措手撫女子後背低語勸慰。
忽然從側門走來一個和尚見狀大叫起來:「有外人偷跑到後殿來了快來人啊!」竹如海見勢不妙趕緊拉了女人便往外跑。他見一側有門便往那邊跑拉開門便見山林。
身後喊聲四起燈籠晃動。
竹如海拉着女人往山上跑後面有人提着燈籠緊緊追趕。
夜色無邊山道難尋。竹如海一邊氣喘吁吁地跑着一邊催促着:「快快點跑……」女的跑得慢落在後面夜色中一時竟不見其影了。
竹如海站住了「小桃紅你在哪裏你快跟上來呀!」只聽得女人應聲:「我來了……哎呀--」傳來何物滾落下坡的聲響。
竹如海聽得不對急叫:「你怎麼啦?小桃紅小桃紅……」宋慈問:「竹如海你說完了?」竹如海躬身答:「大人在下已說完了。」「說的可是真話?」「句句屬實未有半句瞞騙之詞。」宋慈冷冷道:「可我怎麼聽得其中漏洞百出疑團重重啊?」竹如海一愣:「宋大人……」宋慈問:「你說那日未曾走進小桃紅所住宅院?」「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