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銀失盜案(三)
大宋提刑官 by 錢林森.廉聲
2019-10-27 19:02
英姑假意挑挑揀揀隨口問:「大哥你常在這兒走動見沒見過這瘋婦人是哪家的?怪可憐的。」貨郎悄聲說:「這瘋婦原是這家的。人可好啦以往買我的貨有時多給我幾個銅錢呢。唉不說了不說了。你挑好沒有?」英姑隨手拿了兩束花線遞給他兩個銅錢。
貨郎略帶疑惑地看了一眼英姑及兩個陌生男人匆匆走了。
宋慈慢慢走近瘋婦挨其身邊坐下低聲問:「這位大嫂你丈夫公孫健是怎麼被抓走的?他沒對你說甚麼嗎?」瘋婦似沒聽到他的話顧自玩着撥浪鼓重複唸着那首兒歌。
宋慈輕聲說:「大嫂我是京城派來的官員專為查辦官銀失盜一案……」瘋婦忽然站起來用腳重重一跺對着宋慈大聲喝斥:「何方來的妖魔敢來我何仙姑身邊搗亂天兵天將們快快將他拿下打下十八層地獄!鏘鏘鏘……」宋慈望着瘋婦尷尬地退了兩步。
周朗率獄吏吳魁等人從巷口疾奔而來大聲叫着:「宋大人宋大人已經給你們備了午時的酒菜不知你們轉來此處。讓我好找啊!」宋慈問:「周師爺此處便是公孫健住處?」周朗說:「正是。」「可否進去看看?」「可以可以。」周朗對獄吏吳魁說「快拿鑰匙開門。」吳魁應聲上前開鎖。
英姑想着那瘋婦卻已不見其蹤。走至一側巷道張望遠遠似見那身影閃出巷尾。
宋慈在打開的院門前稍停坦步走入院內。
這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宅院院內栽着多年的牡丹芍藥此時不甘寂寞地開得正艷而與之成鮮明對照的是亂糟糟的院落全是被從屋內拋出的各種家常用品、衣物等。宋慈皺着眉頭環顧院內一語不發。
吳魁巴結地扶起一把倒地的椅子用衣袖擦了擦笑着:「宋大人請這兒坐。請坐。」宋慈沒理他。又大步走進屋內。
屋內更亂地上扔滿雜物其中有不少書紙頁散亂被踏得滿是灰腳印。
牆上還孤零零地貼着一幅字抄錄的是《論語》名句:「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宋慈唸出了聲:「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
周朗擺出讀書人的架式:「嗯這是孔夫子《論語》中的句子。這公孫健真會玩虛的說甚麼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偏偏野心勃勃一下就撈走庫銀二十萬兩。」宋慈不搭那人的話頭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本書拍拍上面的塵灰。這是一本《詩經》翻了翻上面還有一些讀書批註。
周朗湊近來:「大人看出些甚麼端倪沒有?」宋慈隨口念了幾句《詩經》裏的詩句:「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周師爺聽出甚麼端倪沒有?」周朗愣了一會兒:「好像……也沒甚麼特別之處吧?」宋慈問:「你們抄家時抄出甚麼贓物沒有?」周朗遲疑地說:「這個……在下不太清楚。吳魁抄家是你主事的吧?你知道嗎?」吳魁說:「回大人話抄家時沒有發現贓物。」周朗自作聰明地說:「噯宋大人你看是否叫一些力大的壯漢把屋裏院裏的地皮挖開三尺說不定會埋着一些銀子呢。」宋慈鼻子裏「哼」一聲:「真是好主意。」轉身走出去了。
銀庫是一幢獨立建構的房屋大門厚重而結實。兩個看守衛兵費了很大勁才將其拉開發出沉沉的吱咯聲。
宋慈在周朗的陪同下走入庫內。英姑隨在其後。
偌大的庫房內擺着一排排置放銀子的架子全都是空蕩蕩的。
宋慈環顧房子四壁牆壁厚實堅固屋頂密不透風。
宋慈等走出庫房。
兩個衛兵再將兩扇門用力推攏上了兩把大鐵鎖。
周朗面露一絲假笑:「宋大人還想去哪裏查看?」宋慈沒好氣地說:「回旅店。怎麼周師爺也想跟着去嗎?」白天的嘉州城行人往來不算太多。
一個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斜抱琵琶在街上獨自款款而行。該女子便是彈琵琶的紫玉姑娘。路旁有人偷眼注視她擦肩而過者有獻上媚笑的她則傲然地視而不見從容而過。
猝然遇見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
她略一遲疑將臉扭開了而後望望左側這家寫着「聚豐園」匾號的茶樓啟步往茶樓走了進去。
一個伙記巴結地迎上來:「紫玉姑娘你來啦。請請上樓。」那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眸是瘋婦的。
她坐在一條巷口旁若無人地玩着一塊泥巴做着一個小孩子模樣嘴裏叫着:「小牛小牛我的乖兒啊……」聚豐園茶樓樓上廳堂坐了不少茶客。前面有一演藝的小台幾個年輕秀美的姑娘正在演奏樂曲奏的是一曲哀婉動聽的曲子《漢宮秋月》。
當中彈琵琶的是紫玉姑娘。她彈得十分入神時而低頭時而昂首……
聚豐園茶樓上的樂曲聲不絕如縷。與聚豐園相對的巷口瘋婦人席地而坐獨自玩一塊髒兮兮的泥巴。兩三個孩子好奇地站在她跟前看她用泥巴做小動物。大人走過來把孩子拉開:「一個瘋子有甚麼好看的?」這時宋慈獨自悠然踱步般在街上行走。他時而探頭於左右店舖或佇足與行人搭幾句腔閒聊一番。
坐在巷口的瘋婦不聲不響地站起來轉身避於一個角落。
宋慈行至「聚豐園」茶樓前週朗忽然笑瞇瞇地迎了上來。
「宋大人。」「哦周師爺?真是有緣啊我只要一出門準會遇上你。」周朗假笑道:「宋大人今天有何安排?」「我麼正在想是否要與范大人好好商談一回。只是不知范大人的貴體是否好轉?」「呃這恐怕不行……范大人的病情比前兩日更重了昨夜咳了一夜早起還咳個不停……」「那就見不得了。哦查找公孫健的屍首是否有了着落?」周朗唉聲嘆氣:「唉……還是找不着呢。那兩個被袁通判打爛屁股的獄卒在山裏爬來爬去找了一天人已半死不活范大人可憐他們把兩人抬回來養傷了。」「那麼袁捷袁通判在幹甚麼?」「他啊據說昨夜又有密報已查到那伙盜賊躲藏的地方他連夜率一支人馬趕往那兒到現在人還沒回來也不知有沒有抓住盜賊。」宋慈自嘲地一笑:「既然如此本提刑官還能做甚麼?恐怕惟有在嘉州城內逛大街了。」周朗笑瞇瞇地說:「這倒也是。噯宋大人我看你乾脆忙裏偷閒到聚豐園茶樓上聽聽小曲調養一下精神?」從樓上傳來悠然的歌樂聲。
宋慈朝樓上望了一眼淡然一笑:「哦?忙裏偷閒上樓聽聽小曲周師爺這主意似乎還不錯麼?」「一張一弛乃文武之道麼。你聽這小曲唱得多甜!唱小曲的紫玉姑娘長得也很不錯呢。宋大人上去看看?」周朗說話時臉上顯出一副很做作的媚笑。宋慈神色略動:「哦?上去看看?」茶樓廳堂圍坐了不少客人。此刻都凝神靜氣地聽着彈唱。
紫玉姑娘手抱琵琶聲情並茂地彈唱一曲《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宋慈獨自一人走上茶樓。一個堂倌笑迎其入廳堂就座。
他見當中有個空座剛想落座被茶樓的堂倌客氣地擋住讓他換另外一個空座。他有點不解但沒說另擇一座位坐下了。一會兒他似乎也被紫玉富有感染力的彈唱所打動臉上動容。
旁座有人用扇子在桌上輕輕擊節感嘆着:「嗯唱得真好。」一身體肥胖的男子道:「彈得也好。你瞧她那手指頭轉起來跟小風車似的。是不是兄弟?」那人轉過臉來對宋慈說。
宋慈點頭:「是是很不錯。」一曲既罷。有人捧一個淺盤向茶客們走來眾人或掏兩三個銅錢或一點碎銀投向淺盤宋慈也投了一點碎銀。
他看旁邊那空座一直沒人坐便覺奇怪輕聲問旁座的胖子:「喂這個座位空着怎麼不讓人坐呢?」胖子笑道:「那是人家定下的座哪能誰都能坐呢?」宋慈問:「誰定的座自己不坐還不讓人家坐?有點霸道吧?是官家人?」一手執黑扇的男子說:「這位客人話可不能那樣說。袁通判可是個好官為嘉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此人沒別的喜好就愛聽小曲每回聽完必定付了賬才走。哪像范知州螞蝗似的有便宜就占不見血不走。你知道嗎?那貪得無厭的老傢伙單是六十大壽就做了兩次。」「哦?做兩次六十大壽?」執扇男子說:「怎麼不是?按鄉俗男做九女做十他可好是先做五十九再做六十大壽。知州大人要做老壽星手下屬員城裏商家誰敢不去巴結他不去送禮?送壽禮的擔子在大街上排成長隊呢!」宋慈問:「這麼說嘉州百姓覺得袁通判比范知州做得好?」
胖子說:「那可沒法比好多了!袁通判在嘉州確是兩袖清風不貪不沾。
姓范的跟他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呢!」執扇男子說:「做官啊不在做得好壞就看上頭有沒有靠山。范方是當今皇上的遠親自稱國舅爺幹得再差還不是穩穩佔着知州的寶座?聽說沒有州衙銀庫的官銀一夜之間失盜二十萬兩。二十萬兩呢報到京城皇上對范方一句責斥之詞都沒有。這就叫做王法雖大國舅更親。」宋慈有點意外:「哦?這些事你們都知道?」胖子說:「小小嘉州城不過彈丸之地這種事還能瞞得了誰?」忽然另一邊亂起來。一個酒醉的紅臉客人手拿一綻銀子走至紫玉姑娘面前伸手拉她:「姑娘你隨本大爺走單獨給大爺唱大爺給你十兩白銀!怎麼樣?走吧……」紫玉動也不動冷冷地說:「客官請你放尊重些。」酒醉客人還要胡來一旁兩個壯漢過去將其制服弄到一邊去了。
紫玉姑娘面含慍色稍整衣裙抱起琵琶起身便走。
老闆賠着笑臉再三勸阻她理也不理顧自揚長而去。
眾酒客嘩然。老闆尷尬地說:「對不住對不住紫玉姑娘身體欠佳不能多唱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宋慈笑着對旁邊的胖子說:「咦這紫玉姑娘脾氣還挺大說走就走誰也攔不住她呢。」胖子說:「她可是這兒的名角拿包銀的……」茶樓老闆說:「下面還有唱小曲的小娥姑娘快快上來。諸位小娥唱得也很不錯的。各位請給她捧捧場……」一個年少姑娘怯生生地抱着一把月琴上來。
宋慈緩緩起身悄然走至窗口朝城外瞭望。
月琴聲叮叮咚咚地在耳邊響起……
城外山路綿延丘高坡低起伏不平。偶見樵夫或農夫的身影。
捕頭王滿臉汗水在山路上行走遇見一個擔柴的樵夫即向前探問。
樵夫抹一把臉上的汗水搖了搖頭擔起柴擔走開了。
捕頭王又累又乏剛想坐下喘口氣見不遠處走來一個扛鋤的農夫趕緊又迎了上去。
捕頭王與那人交談一會兒那人擺擺手。二人又分開了。
捕頭王沮喪地愣愣站一會兒抹一把額頭的汗又扮起笑容朝前面來人迎上去……
手抱琵琶的紫玉走出聚豐園茶樓佇立片刻而後她走了幾步在一個包子攤前站住拿出幾個銅錢指了指包子並不開言。攤主明白其意將幾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用荷葉包了遞過來。
紫玉卻不接指了指那邊坐在對面巷道口的瘋婦而後抱着琵琶飄然而去。攤主點點頭托着包子走向旁邊坐在地上的瘋婦將那幾個熱包子放在她面前。
瘋婦迅疾地用沾滿泥污的髒手抓起一個包子往嘴裏塞吃了幾口又將半個包子示向手上泥人嘴裏說:「牛兒我的兒快吃快長啊?」攤主搖頭嘆道:「唉人發了瘋真是可憐連髒都不知道了……」這時宋慈也慢步走出茶樓。
對面巷道口的瘋婦已不見影。
他見英姑在附近轉悠即招呼道:「英姑。」英姑向他走近低聲說:「奇怪剛才明明看到那瘋婦在這兒怎麼一過來那人就不見了呢?大人我覺得有點蹊蹺她這兩天好像老在我們住處附近轉悠可又躲避我們不願和我們靠得太近。」「有意躲避?那麼她本應是心清的只為掩飾甚麼或是怕被人察覺?」「有可能是裝瘋的吧?」「嗯不是有可能而是很可能。英姑你繼續想法子接近公孫之妻或許可從她那裏瞭解真相。注意盡量避人耳目小心行事。」英姑應聲道:「我明白。」夜幕降臨嘉州城街市上比白天更顯熱鬧。一座座酒樓、一個個商舖、一家家妓院大門前張掛燈籠招引路人店舖伙記和煙花樓老鴇們涎着臉在門前拉客人。
一臉汗水與沮喪的捕頭王拖着累乏的腳步從街市上走過不時有酒樓伙記和老鴇想拉他進門:「老闆進店喝一杯?」「老闆找個姑娘玩一玩開開心吧……」捕頭王不耐煩地一把甩開了:「去去去。老子沒那閒工夫!」忽然聽得一陣急喊:「閃開快閃開!」隨即聽得馬蹄聲聲一隊捕快策馬而至。
捕頭王趕緊站立一旁。
騎馬在前的是身着官服的通判袁捷看上去神清氣爽情緒很高。稍後便是十幾個捕快押運一輛大板車轆轆而行。板車上橫陳幾具死屍身染血污面目可怖。
路人見了有的驚怕有的興奮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幾個死人就是盜賊吧?」「聽說他們把官庫裏的銀子都盜光了。這下可把案子破了。」「這些惡棍不好好做人要去做賊做強盜死了也是活該……」捕頭王望着轆轆而過的囚車面露驚詫之色。
天色已暗屋內只一盞小小油燈搖搖晃晃不甚明亮。
袁捷剛剛回家正解開官服準備擦洗一番。吳氏端來木盆絞了一把熱毛巾遞給袁捷。
周朗、孟書吏二人急急入內。
周朗說:「袁大人我舅父讓我來探問是否已將那幫盜賊捉拿歸案了?」袁捷坦然地以毛巾抹臉:「這事我得向范大人當面講。稍等容我整一整裝。」他一邊整裝戴帽一邊吩咐孟書吏:「你去通報宋大人請他即刻去范知州住處商議要事。」孟書吏應聲而去。
周朗不解地問:「怎麼又叫宋大人去?」袁捷朗聲道:「周師爺你這話問得好沒道理。宋大人是聖上派下來協查此案的自然得時時事事瞭解案情。莫非范大人對宋大人有防備之意?」周朗急白了臉:「有甚麼可防備的?袁大人你這……這明明是話裏有話麼。」袁捷冷笑道:「不做虧心事何懼之有?」周朗惱火地說:「你……袁通判你不要以為來個同科進士就以為有靠山了宋提刑雖是聖上委派也不過五品官職我們范大人是四品官員還是聖上的遠親是國舅爺呢!誰怕誰?哼!」悻悻而去。
州衙後庭院。夜色沉沉院外景物模糊不清。院內有數執械兵士守衛着火把數柄照見院子一旁大板車上的幾具死屍。
宋慈偕捕頭王走進庭院。把守院門的捕快遲疑着欲攔又止。
捕頭王隨手取過一個火把引宋慈走至板車前。
宋慈神情凝重仔細察看死者。他用手慢慢撫摸一死者高高翹起的大腳丫目光猝然一跳。接着又拉過死者的右手細作觀察。
捕頭王問:「大人怎麼樣?」
宋慈眉頭越皺越深:「哦……」孟書吏走進來:「宋大人。」「哦孟書吏?」「袁大人請宋大人一同去范大人住處商議要事。」「好。回報袁大人宋某即刻就到。」范宅內廳擺設考究廳堂有不少值錢的古董字畫桌椅都是紫檀木的尤其廳前正中擺着一對鮮紅的紅珊瑚格外惹眼。知州范方這時面帶憂色端坐在廳前的一張太師椅上。他想想不對又招呼其妻搬過一張藤椅。他躺在藤椅裏擺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其妻肥胖如牛身着艷服穿金戴銀。
范方問其妻:「你看看我的臉色像不像有病?」范妻觀察其狀:「紅噴噴的哪像有病?我去弄點灶灰給你臉上抹點……」周朗叫着「舅父」疾步走進來:「袁通判即刻就到。他還讓宋提刑一起過來商議。」范方驚慌起來:「把宋慈也叫到我家裏這是幹甚麼?」范妻鼓着臉不服氣地說:「來就來怕他甚麼?」范方說:「你不知道這宋提刑跟袁通判是同科進士兩人一鼻孔出氣相互關照暗中密謀關係好着呢。他看我范某家裏這般富有會怎麼想?」范妻說:「那也不用怕他敢拿皇上的親戚怎麼樣?你只管安心躺着。」袁捷與宋慈同時走入廳堂。
范方裝出一副病態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二位來啦請……請隨便坐。
泡茶。」范妻扭擺着肥腰斜着眼瞥一眼來人招呼也不打一個便走開了。
丫環送來茶水板着臉在兩人面前一放轉身便走。
袁捷朝宋慈淡然一笑。
范方說:「袁通判聽說呃你把那伙盜賊一舉剿滅了?可喜可賀啊。」袁捷說:「哦這是胡捕頭的功勞。是他帶了一隊捕快查訪多日才查清那伙盜賊的行蹤。還是讓胡捕頭親自向范大人秉報吧。」袁捷大喊一聲:「胡捕頭進來吧。」一臉大鬍子的胡捕頭大步走進廳堂向眾官員行禮:「各位大人。」范方說:「胡捕頭你說說你是如何剿滅那伙歹徒的?」胡捕頭得意洋洋地說:「我奉袁通判之命帶一隊人馬乘船在湖面上蘆葦叢中轉悠多日千辛萬苦終於探准了盜賊窩藏之地」
蘆葦叢生的湖面上幾條漁船悄然往一個湖中小沙洲行駛。其中一隻漁船上掩藏着十幾名官兵。領頭的胡捕頭手執利刃指揮着另幾條漁船上的官兵向湖中小沙洲靠攏。
小沙洲上幾個盜賊模樣的男子正圍着一堆火吃着烤魚喝着酒興致正高對外界毫無防備之心。
胡捕頭指揮幾十個手執短刀的捕快悄然從四面向他們逼近。
一個盜賊無意中看到了驚叫起來:「哎呀有官兵!」盜賊們都回身去取身旁的刀械跳起來迎向官兵。
胡捕頭舉刀指揮眾捕快:「殺!」眾官兵猛撲過去雙方拚殺起來刀械相交鏘鏘有聲。幾個盜賊驍勇不屈砍殺數名官兵畢竟寡不敵眾被蜂湧而至的官兵逐一砍殺官兵與盜賊的屍體橫七豎八倒臥在地血跡斑斑……
范方一臉愕然:「這麼說這伙盜賊一個沒跑掉全被殺死啦?」胡捕頭得意地說:「這些傢伙心狠手辣全是亡命之徒搏殺之中我手下弟兄也死了兩三個呢。」宋慈淡然道:「盜賊既滅想必那失盜的二十萬兩官銀也一併繳獲了?」胡捕頭面露難色:「這個……我搜遍盜賊住處僅少許碎銀。」范方急切地說:「怎麼沒有銀子?唉……你真笨!當初怎麼也得留個活口啊!」袁捷不緊不慢地說:「雖沒留下活口所幸已獲重大線索。胡捕頭將那東西拿出來給范大人宋大人看一看。」胡捕頭從衣襟內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土紙示於眾人面前:「這是我從一個為首盜賊貼身衣兜裏搜出來的。大人們請看。」土紙上畫了一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像是地形圖示有城牆、衙門、街口等形物。奇怪的是還畫有一個圓臉短鬚頭戴官帽的男子頭像。
宋慈看罷面色平靜未作表示。
范方把那張土紙看了又看搖晃着腦袋「我看不明白這紙上畫着這些是甚麼意思?袁大人想必你已有解何不說出來讓我等領教一回?」袁捷說:「二位大人在袁捷看來此圖並不難解。這其實是一張藏銀示意圖。這裏畫着城牆且有街有巷可知盜賊未能將官銀運出城外還埋藏在城內某處。藏在一個人人料想不到的絕妙之處。」宋慈一怔:「嗯竟是這樣?」范方作沉吟狀:「被盜官銀還藏在城內嘉州城那麼大大小街巷幾十條十萬餘眾會藏在哪裏?怎麼找?」周朗疑惑地說:「這圖上畫了個衙門還有個肥臉短鬚頭戴官帽的人這算甚麼意思……呃弄不懂真弄不懂。」他目光掃到肥臉短鬚的范方忽然打了個冷戰話頭趕緊打住了。
袁捷用眼睛盯着范方:「是啊范大人你說這二十萬兩銀子幾十只大箱子會藏在哪兒呢?范大人還有這圖上畫着衙門和一個肥臉短鬚頭戴官帽的人是何意思?」肥臉短鬚的范方面色赤紅:「袁通判你兩眼直勾勾盯着我幹嘛?我哪知道銀子藏在哪裏?這衙門和肥臉短鬚的官員跟我有甚麼關係?……」袁捷冷冷一笑:「范大人你發甚麼火?我又沒說你甚麼。宋大人你看我們這位知州大人可笑不?莫名其妙就發火了這有甚麼可緊張的?這不會是病症加重之故吧?」范方說:「我有甚麼病?我身體好好的頭腦清楚得很……呃宋大人你看你看你這位同科進士他這明明是欺負人麼!」宋慈不緊不慢地說:「既然盜賊已全數被殺惟留這張藏銀圖恐怕只能按圖索驥了。圖上畫有衙門和官員想必這二十萬兩庫銀在州衙一帶藏着……哦我猜想袁通判的意思是在州衙一帶來個大搜查?」袁捷喜上眉梢:「正是。宋大人果然足智多謀與袁某的判斷不謀而合。想必當初盜賊作案時因銀兩數目巨大份量很重一時不及運走便就地藏於州衙之內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以瞞天過海。」眾人驚愕不已:「藏於州衙之內?」袁捷說:「州衙不過彈丸之地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用花費太多時日。明天一早便可動手不出兩日必有收穫。」范方心慌意亂起來:「你是說凡州衙內所住官員都要挨家挨戶地搜?」「州衙一帶除了公堂廳殿自然也包括各位官員的住處啊哪能不搜呢?
你我的宅院麼為了避嫌不妨也搜一搜……」范方驚跳起來:「這是怎麼說的?哪有這樣做事的?搜抄贓銀居然要……
搜抄到州衙大院內還要搜到我知州大人的宅院?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莫名其妙麼!宋大人你你說說世上竟有這等荒唐之事嗎?」宋慈有意迴避:「這個……事關要案宋某就不好說了。」袁捷故意問道:「范大人你不曾與盜賊有瓜葛吧?」范方辯道:「嗯?我怎麼會跟他們……」「就是嘛。既然問心無愧何懼一搜?范大人州衙各官員的住宅都搜過了便可一身輕鬆無牽無掛而後秉公行事搜查百姓人家誰還會有怨言?明天一早卑職便讓人搜查州衙內各處。范大人此事就這麼定了吧先告辭了。」說罷昂首而下。
宋慈一身輕鬆地站起來:「看來也沒我的事了。范大人宋某也告辭了。」看着宋慈坦然而去的背影范方愣在那兒不知所措了:「他們……他們這是串通好要我好看呢他們是要把我逼上絕路啊--哎呀呀……我可怎麼辦啊?」范妻忙說:「你慌甚麼?搜就搜……哎呀不對呀老爺不能讓他們來搜啊……你得快想法子不然會出大事的!」范方頹喪地坐在椅子上:「我有甚麼法子可想姓袁的這一着太厲害太毒了!他這回是認定了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我無路可走我完了全完了……」周朗說:「舅父舅父別急別急麼。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對了我有招了。」周朗把腦袋湊近范方一番耳語。
范方木然地說:「這樣行嗎?這不是冒險嗎?」周朗說:「事到如今只能這樣擔點風險總比坐以待斃要好吧?」袁捷獨坐家中。此時的通判大人一身家常衣飾長衫邊襟還裰有補丁。那身官服掛在旁邊的板壁上。桌上擺着兩三小菜一小壺酒桌面攤放着手帕裏面是炒熟的黃豆。
袁捷獨個兒自斟自飲慢慢呷一口酒撿幾粒黃豆扔進嘴裏嚼得很香。起身悠然地在屋內踱步嘴裏不由得哼起一段小曲「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他望望壁上的字畫再看看認真寫字的孩童開口說了一句:「兒子聽着把這句寫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寫上一萬遍。」袁捷站在孩童身後看着他提筆寫下那幾個字默然點頭。
袁捷情緒很好走過去拔出壁上掛着的一把劍在屋內舞了幾個來回收劍回鞘站立桌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將手帕中的黃豆盡數倒進嘴裏努動嘴巴大嚼一通。而後他朝裏面叫喚一聲:「來呀幫我更衣。」其妻走出來無聲地取下掛在壁上的官服幫袁捷換上。
袁捷又說:「取燈籠來。」其妻入內稍頃提一盞燈籠出來仍是不說一字將燈籠交給袁捷。
袁捷說:「我出去了。今晚不回家。你和小兒早點關門睡罷。」其妻這才「是」了一聲欠身而退。
袁捷提着燈籠邁步出屋。狹窄的小巷內夜幕異常深重。
英姑竭力分辨着前面那個灰濛濛的黑影疾步走去嘴裏叫着:「大嫂公孫夫人--」瘋婦的身影在前面一條小巷一拐便不見了。
英姑在那巷子附近尋找。
忽然在牆的拐角暗處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珠子。正是那瘋婦。她這時沒有再逃的意思默然望着走近的英姑。
英姑柔聲道:「公孫夫人你別害怕。我是京城來的宋提刑的手下人專為查庫銀失盜案的。你能對我說實話嗎?你丈夫在這樁案子中究竟有沒有冤屈?」瘋婦一動不動地盯着英姑的臉她的眼裏閃動着淚花:「我……我想跟你們說……」英姑說:「你別急慢慢說好了。」猝然這瘋婦的臉色又變了嘴裏發出一聲尖利的笑聲:「嘻嘻哈哈你這小女子你半路攔截莫非想調戲我我可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啊……你走開!」這瘋婦把英姑一把推開竟自飄然而去。
英姑一時不知所措卻見不遠處有人打着燈籠走過來是兩個巡夜的官衙差役。
差役用燈籠照一照英姑:「哦你是宋提刑手下的吧?沒嚇着你吧?」英姑說:「沒……沒有。天太黑我認不得路了遇上一個婦人想問路……」差役說:「嗨這婦人是瘋子。你跟她有甚麼可說的?去客棧吧往這邊走走吧。天黑了這黑咕隆咚的小巷裏可要小心別出事呢。」英姑唯唯應聲慢慢走開。
走出一段路英姑停住腳步轉身一看卻見兩個差役提着燈籠朝瘋婦離去的方向疾步趕去……
夜色已濃客棧裏已十分靜寂。宋慈在房間裏坐立不安時不時地朝窗外張望「夜已深了英姑怎麼還不回來?」捕頭王說:「不會遇上甚麼麻煩事了吧?要不我出去找找?」「還是我去吧……」這時英姑推門進來了:「大人。」捕頭王埋怨道:「你怎麼才回來?大人都替你着急了。你看他臉上都急出汗了!」英姑深情地看了宋慈一眼。
宋慈掩飾地說:「噯哪裏着急啦?來英姑坐下歇一會兒擦把臉。」英姑接過宋慈遞來的毛巾一笑:「還是你臉上的汗多呢。」把毛巾又塞至宋慈的手中。
捕頭王急切地催問道:「喂英姑你怎麼樣碰上甚麼人了?」宋慈望着英姑的眼睛:「想必已有所獲?」英姑報以一笑:「我見着公孫健的瘋妻了。」「怎麼樣?」「你說得對。那瘋婦不是真瘋十有八九是裝的。」「哦?怎麼說?」「這一下午我都在找她整個嘉州城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也沒見着她的人影。
看着天色已暗才要回客棧卻又看到她的身影就在客棧附近轉悠。我趕緊追過去。她似乎想跟我說甚麼後來州衙的人來了她又逃開了。我想會不會嘉州官衙的人也在找她?他們……難道想對她做甚麼?」「嗯我看這事很蹊蹺。走我們馬上出去再去找。」捕頭王說:「大人天黑了危險我也去。」狹巷內夜黑無光。袁捷手提着燈籠在小巷中穩步而行。
少時他在一座小院門前站住舉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開了閃出一張俊美的臉。這是紫玉。
袁捷一言不發走了進去。
院門隨即悄然關上了。
小宅院內的小屋地方不大擺設不多卻也雅致似大家閨秀的閨房又有某種居家過日子的味道。牆上裝飾有書畫與雉雞羽毛掛着簫笛之類擺有琴台。
袁捷進屋便熟門熟路地躺在一張躺椅上全身放鬆微閉雙眼。他不說話只用手輕輕作一手勢。
紫玉捧了琵琶過來款款坐下:「想聽哪一曲?《漢宮秋月》還是《霓裳羽衣曲》?」袁捷說:「不我想聽《十面埋伏》。」紫玉一怔:「《十面埋伏》……好吧。」紫玉彈起了《十面埋伏》。琴聲猝然而起時而急促如萬馬奔騰時而哀婉如泣。袁捷微閉雙目似沉醉於樂曲聲中琴音激越時其眉頭輕跳;琴音低婉時隱約又似見眼角有淚光閃動。紫玉猛然一勾手指彈出最後一個強音結束這一曲。
躺在躺椅上的袁捷一動不動似已睡去。紫玉悄然放下琵琶移步至袁捷前半蹲下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袁的膝背即被袁的手握住了。
紫玉輕聲說:「我還以為你睡着了呢。為查案子連日奔波太辛苦了吧?」袁捷睜開眼睛望着女子輕聲念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紫玉用讚賞的目光凝視袁捷:「大人真是有志於擔綱天下的奇才麼?」「你願意做一代奇才的知音良友嗎?」紫玉將臉慢慢貼到袁捷的膝上:「天下之大得一知己足矣。紫玉只是一個俗女子若能有幸為袁大人的知音也是前世修成的福分。」袁捷用手輕撫女子的臉頰:「紫玉這幾天你過得好嗎?」「還不是那樣?只是你多日沒來聽小曲讓人心裏惦記……噯今天在聚豐園那位宋提刑也來聽曲了。他不是京城派來查庫銀失盜案的嗎?這可好你每日為查案忙得團團轉他倒有閒心到茶樓聽小曲?」袁捷淡淡笑道:「嘿嘿人家是聖上指派的要員不像我這小地方的通判上頭有個權癮很大的知州壓得抬不起頭來。紫玉這位宋提刑與我是同科進士這回來嘉州查案想必能幫上我的大忙呢。噯他沒跟你說些甚麼話?」「沒有。我以為他會上前與我搭話……後來有個不正經的傢伙拿了十兩銀子邀我獨個為他唱小曲哼把我當甚麼了!我惱了就先走了。」「你唱得好人也漂亮難怪男人都喜歡你想親近你呢。」紫玉嗔怪道:「大人……在我眼裏惟有你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袁捷握着她的手:「嗯等眼前這樁難事有個了結我會再到聚豐園舒舒坦坦地坐着聽你唱一夜小曲。啊人活着自由自在輕輕鬆鬆過日子該多好啊。」紫玉微笑道:「那你乾脆就辭官不做當個平民百姓也許就會自由自在了……只怕你心有不甘。」袁捷站起來激動地在屋裏走動着:「你這話說對了。我袁某大志在胸怎肯虛擲光陰學那雅士閒客?可惜老天不公難遂人願啊。你看宋慈與我同科進士出身當年京城殿試我為榜眼他是探花。而今他身為提刑官名聲遠揚深得聖上器重前程遠大;可我呢鬱鬱不得志至今還困在嘉州這小地方受愚蠢老朽范方的窩囊氣真是……」紫玉將身子貼着他撫其身背柔聲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當忍則忍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