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銀失盜案(一)
大宋提刑官 by 錢林森.廉聲
2019-10-27 19:02
銀庫沉重的大門光噹一聲打開了。幾個庫兵走進庫內猝然大驚失色。
他們轉身驚叫起來:「不好啦銀子沒了!庫房裏的官銀全沒了!」夜色迷濛。一隊捕快騎馬至庫監公孫健住宅前急速下馬用力敲打大門。
公孫妻開門一臉驚疑。
捕快們不由分說衝了進去。一會兒捕快們空手而出又將公孫妻抓走。
捕快們飛馬而去。
荒郊野外。庫監公孫健在暗夜裏獨自行走看上去忐忑不安腳步遲疑不知該往哪裏逃命。突然燈火通明躥出一隊騎馬的捕快將其團團圍住用鎖鏈套住其脖子拖着便拍馬疾馳人即被拖倒在地。州衙大獄。庫監公孫健四肢被縛吊在柱子上皮鞭如雨點般落在皮肉上霎時血淋淋一片。他慘叫不止隨即昏厥過去。血肉模糊的公孫健狂躁如獸猛然撲向審訊官員張嘴亂咬。
幾個打手面色惶然難以控制。
公孫健掙脫眾人猛地撞向堅硬的石壁頓時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一個打手扳過公孫健的面孔發覺其整張臉血肉模糊兩眼瞪得很大已氣絕身亡……京城金鑾殿上因一則驚人的消息使得上朝的宋皇與眾大臣個個面呈驚愕之色。宋皇簡直不敢相信:「二十萬兩庫銀失盜……竟有這等事?」戶部尚書躬身奏道:「嘉州本已抓獲盜銀主犯公孫健審問出其與一夥江洋大盜裏外勾結盜走庫銀之事實。不料公孫健自知死罪難逃竟一頭撞死在石壁上。此案線索已斷追查失銀困難重重嘉州通判袁捷呈文告急。請聖上明鑒。」宋皇問:「知州范方呢?他在幹甚麼?」戶部尚書說:「據說因突發此案嘉州知州范方急火攻心引發痼疾已臥床多日。」老態龍鍾的兵部尚書搖晃着白頭感嘆:「二十萬兩白銀啊!可養我數萬精兵啊!」兵部侍郎史文俊說:「聖上此事源起於州官失檢部屬失職應追究嘉州主要官員的責任嚴加懲處以示後人!」宋皇面呈不悅之色:「嗯?這……合適嗎?」
吏部尚書薛庭松說:「聖上臣以為嘉州商貿發達繁華興旺每年上繳賦稅近三十萬兩為京畿鄰近州府首富之地可見嘉州官員治理有方功績不小。未可因一時失察導致官員受罰。當務之急是派得力官員前往嘉州緝拿江洋大盜追繳失盜官銀。請聖上明斷。」宋皇微微頷首:「懲辦官員有甚麼用?二十萬兩銀子才是最大的損失。眼下軍餉十分緊缺官員的俸銀也是入不敷出六部大臣總為此事嘰嘰喳喳吵個沒完沒了。這下倒好二十萬兩白花花到手的銀子又沒了!」戶部尚書急切地說:「那就快派得力官員下去追查緝拿盜賊啊!」史文俊說:「讓我去吧帶上幾千人馬把嘉州鐵桶般團團圍住人人過關家家搜查甚麼樣的江洋大盜也溜不掉必能手到擒來!」宋皇未作表示轉向薛庭松:「薛愛卿你看如何是好?」薛庭松說:「史大人雄心可嘉但調兵遣將興師動眾畢竟不妥。查案審兇緝拿逃犯乃刑部職責當由刑部擔綱。然而此案重大眼下刑部可用的精幹官員匱乏只怕難當此任。臣以為可急調湖南提刑宋慈入京任提點京畿刑獄之職前往嘉州協同當地官員緝查此案捉拿盜賊追繳失銀二十萬兩。」眾大臣有的感到意外有的頻頻點頭。
史文俊頗不以為然大聲譏笑道:「宋慈不就是你那個女婿嗎?薛大人真是舉賢不避親啊。聽說你那女婿喜歡擺弄死人骨頭還喜歡在公堂之上誇誇其談?可要捉拿飛簷走壁的江洋大盜這位隻會玩弄狗盜雞鳴小花招的提刑官能行嗎?」薛庭松面色有些尷尬:「怎麼不行?史大人不要太小看人了……」宋皇沉吟片刻:「宋慈放外任做提刑已有多年查案斷獄手段高超讓他來查辦嘉州失銀疑案當為合適人選。提點京畿刑獄一職麼且待此案查下來再說吧。各位以為如何?」史文俊昂着腦袋哼了一聲沒言語。
馮御史等俱稱:「好。」薛庭松稍頓也說:「好。」宋皇說:「此事就這麼定了。擬詔。」身邊的太監即提筆擬寫:「着令湖南提刑宋慈即刻赴嘉州查案……」一條河傍着官道蜿蜒而去。河道上時有船只穿行而過沿河兩邊楊柳青青間或有成片民居、埠頭等。路旁立着一塊石碑標有「嘉州」二字。
宋慈、捕頭王等一干人騎馬在河邊的官道上快行。
捕頭王說:「大人此去已是嘉州地界了。」
「哦。」前面的官道有不少人持十字鎬頭正在努力挖掘路面致使交通中斷往來的行人車馬均不得通過。被堵之人叫苦不迭怨聲載道。
宋慈下馬吩咐捕頭王:「去看看。」一下級官吏疾步迎上恭敬行禮:「請問可是宋提刑宋大人?」宋慈答:「正是。」「小的是嘉州衙門書吏孟正文……」「怎麼回事?好好一條官道為甚麼被截斷了?」孟書吏歉然道:「大人有所不知因農田缺水急於引水灌溉不得已而破路修渠卻把宋大人擋了道。小的特意前來迎接請宋大人坐船去嘉州吧。」宋慈一愣:「坐船?」「對已備了船只恭候大人光臨。宋大人請。」宋慈抬頭一看果然有一條裝飾華麗的船停泊在岸邊。
這條船可非同一般艙外裝點着多種花樣裝飾物艙內更顯得豪華艙壁上飾有壁畫有流蘇花邊船的正廳中設有桌几桌上擺着時鮮果品、各種吃食、茶碗等。
捕頭王高興地東張西望:「哎這船上擺設得挺講究麼。喲邊上還開了小窗坐在裏面還能望見外面的風景真不錯呢!」宋慈一見船內的模樣頓時皺起眉頭沒有言語。
孟書吏慇勤地招呼道:「宋大人請坐。請這兒坐。上茶。」一年少俊色女子從後艙提茶壺出來給宋慈跟前的茶杯斟茶水。
宋慈問:「孟書吏此去嘉州多少裏?這船如此緩慢幾時可到?」孟書吏有點為難地說:「這個……此去嘉州城不過四五十里地我估計傍晚肯定可以到達趕上吃晚飯是沒問題的。」「這……這怎麼行?宋某此來嘉州何干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此拖拉豈不要延誤大事?」「宋大人請勿焦急。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路上多費一兩個時辰哪裏就會誤了大事?來來喝茶喝茶。行船自然比不得騎馬快可它穩當啊。沿途可欣賞優美景觀河中還有鮮魚活蝦這時節有一種鰣魚最為名貴大人如有口福遇上……」宋慈把臉別開去了。
河邊風景別緻。幾個家常衣飾的婦人或俊或醜在河埠頭洗衣洗菜嘻笑聲聲。宋慈把頭扭回無奈地端起茶來胡亂喝了一口放下茶杯。
孟書吏低咳兩聲。不知何時幾個艷妝女子手持琵琶月琴洞簫等樂器款款而至奏起一曲《漁舟唱晚》。曲調悠遠。
宋慈起初有些意外繼而便覺滋味不對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孟書吏見宋慈不高興趕緊示意幾個奏曲女子停下來:「等等。」他轉身向宋慈:「宋大人是不是這曲子不合適?換個快活點的曲子?」宋慈朝奏樂女子走去:「幾位是哪裏人?專在這船上做這種營生的?」其他女子低頭不語一吹簫女子望着宋慈正色道:「大人你上得花船應知曉此中行情何必明知故問?」宋慈被頂了一下不覺一愣:「呵?這麼說倒是我錯了?」捕頭王說:「喂小女子你怎麼說話呢?這是宋提刑宋大人此次專奉聖命來查辦要案。你怎麼敢……」宋慈用眼色阻止捕頭王。
吹簫女子說:「我等從藝賣唱為生不做禍國殃民之事大人縱然手握生死大權諒也不會拿我們這等弱女子開刀吧?」孟書吏臉色發白急忙阻止吹簫姑娘:「休得胡說!宋大人這小女子性情孤傲說話不知禮數還望見諒。你們幾個趕緊換個曲子吧。」宋慈說:「不必了。宋某今日有幸坐上花船有吃有喝還能聽幾位絕色女子演奏小曲。曲也雅致人也風流只是宋某心情不好。孟書吏很抱歉宋某辜負你的一片好意了。」孟書吏面色尷尬:「哪裏哪裏……」宋慈對出言不遜的吹簫姑娘作了一揖:「也對這位小姐說聲抱歉。並非宋某不能消受這優雅小曲只是時機不合他日或有空閒再聽你彈奏小曲今天就不奉陪了。」「宋大人你怎麼……」宋慈堅決地說:「前面有河埠讓船靠岸宋某即刻下船。」「啊?」山灣深處樹密林深。遠近看不見一個人影。
兩個男人急急趕一輛驢車往山溝裏走不時低聲吆喝着牲口:「嘟嘟兒!」驢車搖搖晃晃地前行。車後載着一個長條形的東西外面用蓆子包着小半截露在車架子外面。
驢車行至一個山凹處。車上二人手忙腳亂地將那蓆子捆紮之物拖拉着往山溝裏走。拖拉中蓆子裏露出了一雙人腳……
山間荒野之中。兩個男人吃力地用鐵鎬挖坑已挖了一個深坑黃土裸露。
一人扔開鎬頭把死屍往大坑裏拽。
死屍被拖至坑裏滾落隨即二人又用鐵鍬往坑裏填土。要道口。一隊官兵守着關口過往商販農夫均被攔住士兵們對其仔細搜身又仔細查看所攜物品方予以放行。
一個略顯消瘦的官員神色威嚴地側立一旁注視着手下人的工作。此人便是嘉州通判袁捷。
一隨行官員不無擔憂地說:「袁大人就這樣守着關口搜查恐怕不太可能搜得贓物捉得盜賊呢!」袁捷語氣堅定地說:「人過留跡雁過留聲我就不信這伙盜匪竟能逃過我的眼皮!」他又朝路上張望「怎麼還沒見京城來人呢?」「京城有誰來啊?」「聽說聖上特調湖南提刑宋慈來嘉州協查官銀失盜案今日必到嘉州天色已近黃昏怎麼還沒見人呢?」「宋慈?此人名氣很大呢。聽說他查案緝兇很有一套手段!」袁捷感慨地說:「宋慈與我乃同科進士當年金殿之上聖上御筆親點前朝宰相之子為狀元我為榜眼宋慈為探花三人並立殿前眾目所瞻那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威風。」「哦原來大人與宋慈還有同科之誼?這回聖上派宋慈來嘉州查案二位同科進士若能攜手合作必能查清此案大功告成。」袁捷面露微笑「多年未見真想與他好好敘談一回啊。」暮色中宋慈率捕頭王等人在路上行走。捕頭王眼尖忽然伸手一指:「咦那兒有幾匹驢子是感覺的吧?」孟書吏為難地說:「這個……讓宋大人騎驢行嗎?」捕頭王說:「你這人是豬腦子啊?騎驢總比走路快點吧?」「好好我這就去說這就去說。」稍後即見一行騎驢的人在官道上疾行。
宋慈一臉嚴肅騎在個頭矮小的小黑驢上頗有幾分可笑。
孟書吏徒步緊隨其後臉上大汗如雨十分狼狽。
已是夜晚。縣衙客廳廳前高掛着兩隻燈籠燭火通明。當庭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宋慈坐在上首客座。孟書吏及師爺周朗桌旁作陪。
孟書吏舉杯欲敬酒:「宋大人路途中多有得罪……」周朗不客氣地搶在前面向宋慈高舉酒杯:「宋大人在下代舅父范知州敬一杯酒。宋大人奉聖上之命來本州公幹一路上辛苦啦。我先乾了這杯宋大人再喝乾如何?」宋慈並不舉杯「范大人病重在床嘉州由誰主事可是通判袁捷?」「不。舅父偶染小恙仍主持本州政事今日臥病在床由在下全權代理不會誤事的。」這時范方躺在一張藤椅上嘴裏哼哼嘰嘰由四個衙役抬上來。
周朗忙迎上去:「哎呀舅父你病得這麼厲害怎麼還硬撐着出來呢!這裏自有外甥照應哪會出差錯呢?」宋慈上前行禮:「在下提點湖南刑獄宋慈奉聖上之命前來協查庫銀失盜一案多有驚擾望范大人見諒。」衙役將沉甸甸的藤椅放在酒桌邊。范方躺在椅子上向宋慈拱手一副病歪歪的樣子有氣無力地說:「宋大人你……你年輕有為啊遠道而來辛苦了這酒是好酒要多喝幾杯。恕老夫有病在身不能起身作陪。周朗還有孟書吏你們陪宋大人喝酒要喝好啊咳咳……」捕頭王暗與英姑道:「我看這位知州大人面色紅潤氣色上佳會有甚麼病啊?」英姑一笑。
宋慈勉強舉了舉杯沒喝又放下了「這酒我就不喝了。范大人既為這樁案子抱病而來你我就談談公事如何?」范方說:「好好。宋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談吧談吧。」捕頭王端過一張椅子讓宋慈坐下。
宋慈等着范方開口對方卻不先開口只是望着他。一時冷場。
宋慈說:「呃宋某奉命為庫銀失盜案而來範大人能否說說此案情況?」范方連咳幾聲:「呃宋大人這幾天范某為這個案子也是坐臥不寧心急如焚啊。二十萬兩銀子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庫監公孫健看似老實巴交卻暗藏禍心膽大包天與江湖大盜裏應外合做下這等瞞天過海的惡行實在是想不到啊!」「據說已查得一些線索怎麼又……」「這正是老夫痛心疾首之處啊。公孫健本已供出一些情狀哪知一時疏忽讓他自殺身亡真是……唉!老夫本想一舉拿獲這伙大盜追回失銀才向朝廷報說此事可是通判袁捷未與范某商議即向京城報訊老夫以為……」周朗憤憤地說:「袁通判這樣做很不妥當!」宋慈說:「此案重大上報京城並無差錯。聖上為此事十分焦慮故而特派宋某來嘉州協同嘉州地方官員查案追回被盜庫銀……噯袁捷袁通判怎麼不見露面?」孟書吏說:「袁通判被派往外地巡查盜銀賊寇尚未歸來。」范方坐了起來:「哦按老夫指令本州所有官員近日都已分頭在八鄉四野各交通要道緝查兇犯凡車船轎擔一律盤查可謂布下天羅地網必能捕捉盜賊歸案。宋大人若能助一臂之力從京城駐軍中調得幾千官兵將嘉州全境團團圍住搜尋盜賊范某當萬分感激。」宋慈說:「調動京師官兵非我宋某的能力所及。再則宋某以為擒拿盜賊雖急還應再從內部細細盤查……」「嗯宋大人此言的意思是……」「請問公孫健與外賊勾結盜取庫銀身邊可有同黨參與此事?」范方遲疑着:「這個……不會吧?」宋慈說:「這麼說范大人對衙門內部未作查詢?」范方支吾其詞:「這等小事由下面人做的我並未插手。」「哦。宋某倒覺得有必要查詢一下。范大人你看呢?」范方面露不悅之色:「宋大人說得不無道理。不過……」他忽然大咳不止「咳咳……哎喲宋大人范某有點支撐不住了……」周朗趕緊扶住范方輕捶其背:「舅父舅父。你別急別為這點事傷了身體。」他不滿地瞥了宋慈一眼「不就是二十萬兩銀子嗎?何必追得這麼急?把人逼出命來誰管啊?范大人可是當今聖上的遠房表舅呢。來人哪把范大人抬回去。」一旁捕頭王對英姑低語:「到底是皇親國戚說話好大的口氣二十萬兩銀子還不當回事?」宋慈怔怔地望着范方被抬走。
孟書吏賠着笑臉問宋慈:「宋大人今日一路上辛苦天色已晚是否該歇息了?」「哦?該歇息了?」「我帶大人去旅店……」宋慈走了兩步又站住了:「且慢。嘉州大獄可在近處?」「這個……倒是不遠可此時天色已晚只怕那看守監獄的獄吏不在……」周朗搶上前:「孟正文宋大人不辭勞累願意挑燈查案你推三阻四倒像是我們心虛似的。宋大人你不是想看看大獄嗎?走我領你們去。」嘉州大獄內空空蕩蕩並無一人。燈火如豆恍恍惚惚陰森可怖。
宋慈慢慢踱步在牢獄之中。其身後跟隨着周朗和提着燈籠的獄吏吳魁。二人時時注意着宋慈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