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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想當學妹

武士道十八歲 by 譽田哲也

2019-10-27 19:00

校際賽結束後雖然我對磯山同學那樣說,但實際要在劍道之後做些甚麼,我甚麼也沒想到。就連線索或頭緒也完全沒有。

和風加武士道加和平主義?連我都會想:「那是甚麼?」磯山同學說的聯合國志工我覺得比喻得很棒,但那就是我想做的事嗎?大概不是。

那麼到底是甚麼啊?我想做甚麼?想當甚麼呢?

現在回想起來,我從日本舞蹈轉到劍道還真是非常順利。因為東松女子中學的社團裏沒有日舞,加上是要能站着活動的和風社團,所以我選了劍道社。但是在另一方面,我仍練了一段時間的日舞。怎麼說呢,就像是兩個領域緩慢地交替吧。

不過,今次可不能等。雖然可能不是一輩子的事,但至少我現在暫時無法練劍道;當然,也回不去日舞。

更可怕的是,我已經沒有推薦入學這條路可走了。劍道不行吧,來福岡南後,成績也完全掉下去了吧。不,我不是要把錯怪到學校頭上,純粹是指我把全部精力傾注到劍道上的代價。

那麼,就業?高中畢業,要從事是和風也是武士道,還是和平主義的工作?不可能吧。何況在這難以就業的年頭,失去所有技能的我根本沒有選擇工作的空間。我既不是像姐姐是美女,也不是身材突出的人。根本沒有半個能讓我拿出積極態度的要素。

我曾和母親提過這類事情。結果她要我別想這麼多,先專心治療。也是啊,靠這種腳,就連找工作也很困難。

至於現在我在做甚麼,其實就是又到那間整骨院等待叫號。比我早兩號的老婆婆被叫進去了,所以下下個就輪到我了吧。

啊——啊,有沒有能夠「啪——」地讓人豁然開朗的事啊?外頭晴朗無比,已經有如地獄般炎熱,不過這裏一點事都沒有,因為冷氣很強嘛。

好無聊喔。就算要在等候的時間讀些甚麼,這裏放的女性雜誌全都是給歐巴桑看的。話雖如此,但現在我也不想看甚麼麵包超人或哆啦A夢——

嗯?這文庫書是甚麼?《梅原猛的授課道德》。嗚哇!封面好可怕!那是佛像臉部的特寫,但是眼睛朝上露出一半眼白,鼻孔大張,下唇則向上彎。啊啊,是鬼啊,因為有兩根牙齒向上突出。這個封面加上「道德」是怎樣?還滿好笑的就是了。

不過等我看了目錄後,發現是我還滿感興趣的內容。

第一堂課,現在日本的道德怎麼了?嗯嗯,果然是很嚴肅的書呢。

我讀了一下前面的部分,是讓人很容易產生親近感的文體,真的有種在聽老師講課的感覺。裏面有歷史故事,也有狂牛病等等時事話題,非常好理解。

這位梅原猛先生,似乎對佛教相當有心呢。他對那些教誨隨着時間逐漸消失而十分感嘆吧?如果不仔細讀就不曉得。啊,「教育勅語」①,以明治天皇之名發佈的教育相關教訓。)是甚麼去了?覺得好像學過,可是忘記了。啊,不行,就算現在開始準備升學考,我這樣也考不上像樣的大學吧——

我邊想邊迅速翻閱,結果有一段文字跳進我眼裏。

「舉例來說,這位新渡戶稻造既是農業經濟學者也是教育家。他是一名近代思想家,卻具備儒家的道德,尤其是武士道道德的背景。」

武士道——我忽然像是被電到一般。

所謂武士道就是道德啊。不過,這麼說來也的確是吧。

該段落的結語是這樣的:

「這些儒家道德、佛家道德確實留存在日本人心中。」

嗯嗯,這究竟是甚麼意思呢?

「甲本小姐——請進。」

「……啊,是——」這個晚點把出版社等等記一下之後再回家吧。

如果是西新輕鬆購百貨裏應該會有大型書店。所謂「西新輕鬆購百貨」,就是吉野老師所謂的「以前的岩田屋」。

果然有,這裏的六樓有LIBRO②。

於是我馬上走進去,尋找梅原猛先生的書——

哦哦,有嘛、有嘛!那個超——好笑的怪臉佛像封面,而且同個系列裏還有一本《梅原猛的授課佛教》。

我想其他出版社應該也有出他的書吧,於是找了一下搜尋用的電腦,但可惜這裏沒有設置那種機器。

沒辦法,只好靠自己找了。結果,找到了看來很有趣的書。標題是《日本文化論》,一看封底——

「近代西歐文明以『力』為原理,將科技作為武器稱霸全球。但是,進入二十世紀後,尤其自原子彈和氫彈出現以來,『力』的文明便明顯地出現停滯。今後新的文明創造原理應該着眼在何處呢?作者想陳述的是,我們應該着眼在身為日本精神文化遺產的佛家思想,並批判明治以來偏重科學技術的教育,並將佛家精神納入教育。這是隨時發展全新思想的作者的創造性日本文化論。」

又來了、又來了,我感到有股電流竄過。

已經從這人的書裏找到了我所擁有的關鍵字「武士道」。「和」與「日本的」同意,而「和平主義」似乎和「力的文明之停滯」有部分重疊。

唔唔唔,或許我很喜歡梅原猛先生。

之後我連覺也捨不得睡,讀遍了梅原猛先生的書。接着將手伸向其中引用、介紹的書籍。當然,我也看了新渡戶稻造的《武士道》,還重新讀過《源氏物語》,並買了數本佛教相關書籍。

我覺得「好厲害」。日本文化果然很棒嘛、很帥嘛、應該更引以為傲嘛!反過來看,我也覺得如果這些文化和精神正逐漸喪失,那麼現在就得採取甚麼行動——

我果然沒有弄錯。我認為「和」與「武士道」與「和平主義」這三個關鍵字,絕對和更重大的事物有所關聯。

或許就是這樣。或許我想做的,就是學習這些道德、思想、哲學之類的。學了之後雖然不知道將來要怎麼走,但是我想多了解這些領域。等了解了,我想更加確立自己的想法、感受等等。

那麼,我該做甚麼才好?梅原先生是——唉呀,畢業於京大哲學系啊。這個門檻太高了呢。不過有甚麼關係,就算不是同一所大學也無所謂。稍微查了一下,發現似乎各所大學都有學習哲學和思想的科系。

當我的想法定下來、和父母商量時,已經是差不多進入十一月的時候了。

「……就是這樣,所以我想當重考生。」

不要兩人一起「噗、噗」地把咖啡噴出來啦!雖然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可是很髒耶。

「……重考生,早苗,你不必在考前就放棄應屆考取吧?」

「就是啊,不必現在就決定當重考生啊。」話的確是那麼說。

「可是,如果要挑學校有哪些教授,就只有明應或長谷田,再不然就是東朋了啊。總之,我想以那個等級的為目標。不過,現在開始準備考那種等級的學校,是怎樣也不可能來得及的。」

「這樣子啊。」父親喃喃說道。

「不過,你這種求知心重的地方和爸爸我很像啊。」

母親將擦過灑出來咖啡的抹布輕輕一丟,扔上了餐桌。

「……唉呀,這話我可不能聽過就算。不管怎麼想,這種自由的感性是遺傳到我的吧。你不是徹底的理科人嘛。」

「就……就算是理科人,感性和自由……對吧?早苗。」

「唔——嗯,說實在的,那種事無所謂啦。」

我不管再怎麼樣都是父親和母親的孩子啊。

「所以……我也是會努力看看的。我不會想着既然考上保險用的學校,乾脆讀那裏就好了。最低基準線是東朋。就算是這所學校,以我的現況來說,偏差值③也是很勉強。不過,我會用一年的時間讓自己有辦法說出東朋是保險用的,所以替我加油吧。」

他們互看一眼,還發出「唔——嗯」的聲音。你們的感情到底是有多好啊?

「……啊啊,還有,如果無法應屆考上,我會去念東京的重考班。」

好啦好啦,不必嚇成那個樣子。

「你們兩個覺得呢?爸爸暫時還會在東京和福岡兩邊跑吧?媽媽的繪本工作不在這邊做也可以吧?如果你們兩個願意一起來東京,我們可以乾脆搬家,如果不行,我就和姐姐一起住。」

母親的眉頭皺了起來。

「等一下,早苗……你不要自己就決定一切嘛。而且啊,你說一起住,那你和姐姐談過了嗎?」

「沒——有,完全沒有。」

「那個綠子……會點頭答應這種事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很擅長拜託姐姐喔。」

你們應該不曉得吧。姐姐嘴巴壞又喜歡刁難人,而且也討厭照顧人,可是她卻意外地有替妹妹着想的一面喔。

當然,我豁出性命努力念書。眼睛下面冒出黑眼圈,沒參加社團也沒運動,又加上吃宵夜,所以胖了兩公斤。但我仍拚命逼自己把書讀進去,畢竟自己本來就不是不擅長念書。

不過,是的,沒有用,而且是一乾二淨;不管明應或長谷田還是東朋,全都落榜了。

而父親顧慮到這種狀況的我,說:

「好了……早苗,你不必……」

「可是我完全沒有灰心。」

甚至該說,考過一次後我有了信心。反而心想,只要再有一年,說不定我很有機會考上。

於是我按照當初的計劃,和姐姐商量一起生活的事。這或許不能說商量吧,總之不論她擺出多惡劣的態度,或是覺得很麻煩,反正我就只靠一句「拜託了」不停求她。就是這樣子吧。

不過,姐姐對於這件事也非常固執。想來她相當中意在那間高級大樓的單身生活吧,因為她說絕對不要離開那間公寓。第一次堅持不下了兩個小時半,遲遲無法獲得她的OK。

但是,過了大約一個禮拜,我又再度打電話給她,今次她卻很乾脆地說:「如果是現在的大樓,我就可以跟你一起住。」好像是她去問經紀公司後,公司說那房子如果空了會不太方便,還有如果是綠子的妹妹就可以特別允許等等,她用施恩似的口吻講了一大串。不過換個角度想,姐姐為了我去拜託經紀公司是不變的事實吧?

看吧,姐姐雖然老愛使壞,但總會替我着想。姐姐真是害羞呢。

經過以上的事情,我從春季展開重考生生活。

順道一提,伶那敲定以運動推薦就讀東京的德協大學,也是間挺不錯的知名大學。

「那麼,到那邊就又能見面羅。」

「是啊。啊啊……我如果去了東京,就得把福岡腔改過來吧。」

「才沒那回事呢。伶那的福岡腔很可愛喔,我很喜歡。」

當然,我也打電話向磯山同學報告過了。

「……你幹嘛當重考生啊?」

「甚麼為甚麼,因為找到想念的學校了嘛。所以我要以考進那些大學為目標努力念書啊。」

「你說想念的是甚麼啊?」

「大略說來,就是哲學或思想之類的。」

「那武士道怎麼辦啊?」

「有啊、有啊,這個當然也包含在裏面啊。」

「和風的和平主義呢?」

「你不要隨便把東西加在一起啦……那些也有在裏面。我才沒有忘記。」

「那,既然你和你姐住,所以是在東京?」

「對。所以說,從春天開始,我們又離得很近了。一起在橫濱喝杯茶吧……磯山同學應該會直接進入東松大學吧?」

磯山同學「啊」了一聲,難得地說不出話。

「……呃,怎麼了?我講了甚麼不好的話嗎?」

「啊,沒……不是那樣……呃……我啊……」

那個磯山同學居然會動搖。

「……甚麼嘛?說啦,一點都不像你喔。」

「好……其實,我已經決定要進明應……只是忘了告訴你。」

打擊。

磯山同學偏偏要應屆就讀我最想去的大學。我如果在明年考上,就是磯山同學的學妹——

「……啊……是……這樣啊……」

「就是啊,那個西木小姐啊,之前在福岡南的西木小姐……特意跑來找我去念。」

啊……這麼說來,西木學姐也是念明應呢——

「……是喔……是這樣子啊……」

「抱歉啦,沒有告訴你。不過,我這裏也有很多事啦。」

「……嗯……沒關係……不用在意……」

「可是,感覺你完全不是沒關係嘛!徹底散發出一種很——討厭的感覺嘛!」

「……我……才沒有……沒事……沒關係的……」

唉,真是好,所謂的健康寶寶。

不管經歷過幾次都一樣,新生活總是很辛苦。

雖說住到姐姐的屋簷下,但總會有不夠的物品,所以必須買齊自用的東西。重考班也和學校非常不同,所以也得習慣才行。

不過,到了五月尾聲,生活步調已漸趨穩定。試着聯絡後,磯山同學也正好結束關東大賽稍作休息,於是我們約在橫濱見面。地點在中華街一間姐姐替我訂好位子的北京菜餐廳。話說回來,上了大學也有關東大賽啊。

「好久不見……」

雖然這麼說,但磯山同學基本上沒甚麼改變。髮型依舊是社團頭④,上半身穿T恤和運動外套,下半身則是牛仔褲。當然,她才不會化妝。竹劍袋似乎換新了,但依舊有般若的刺繡。

「早苗,你……還真是很時髦呢。」

「對吧?因為姐姐的舊衣服會一直退下來給我,所以完全不用煩惱衣服呢。」

雖然牛仔褲是自己買的,不過這件雪紡紗上衣還有DIMONI的皮手提包,都是從姐姐那拿來的。

「……話說回來,磯山同學,那個『鐵拳制裁』是甚麼?」

在她的T恤胸前,有幾個很陽剛、豪邁的毛筆字。

「啊啊,這個啊……我剛加入社團時,修理了一個騷擾其他一年級女生的男學生。然後,過了幾天去聚餐時,他作為和解象徵送給我的就是這個……說是在原宿還是哪裏買來的,不過意外地好穿呢。」

不……這種時候,穿起來覺得怎樣根本就無關緊要。

「哈哈……還真是機靈的人呢。」

「嗯。我說我很喜歡,所以叫他買不同顏色的來,結果他從隔天起根本不看我,現在也不會靠近我的半徑五公呎內。」

我突然開始擔心,磯山同學該不會又要在社團裏被孤立了吧?

不過,聽她說其他近況之後,似乎過得還算不錯。畢竟上面一個學年有西木學姐在,所以就請她把事情擋一擋,或是當和事佬——不對,我愈聽愈覺得她老是在給人添麻煩。

而其中也有讓我在意的事。就是美緒的事。

「……所以啊,我也搞不太清楚啦。為甚麼田原會突然很排斥我……」

居然在校季賽開始前,磯山同學和美緒就處得不是很好。

「……我覺得,她在校季賽裏也打得很好。我也想要好好肯定、稱讚她一番啊……」

「是這樣子啊……我一點都不曉得。那麼,校際賽後怎麼樣了?」

「嗯嗯……沒甚麼改變。畢業的時候,也只是很簡潔地說『恭喜畢業』……雖然說,我也不是想要特別和學長姐或學弟妹打好關係,但是突然改變態度,我也會在意啊。你沒遇過這種事嗎?」

唔——嗯。

「我想……如果是小學或是到中學,是會有在班上和誰比較好,和誰又合不來之類的,可是到了高中……我們的話,與其說是感情好壞,比較是論實力的世界吧。好像也沒有因為喜歡討厭而發生過甚麼事。」

不過,伶那的周遭倒是發生過那類摩擦。

但還真是意外,磯山同學居然會在意那種事。這或許讓我有些高興吧,感覺她就像普通女孩子。

「……早苗。你啊,去聯絡田原,然後試探看看吧。」

「咦,為甚麼要我去?」

「你比較擅長這種事吧。」

「那算甚麼嘛,那種事我一點也不擅長。」

「不,應該比我好多了。」

啊啊,和磯山同學相比,是吧。

「拜託啦。這種事總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明明不是敵人,內心卻很不舒坦,該怎麼說……反正我也搞不懂該怎麼做才好啦。」

都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把敵人、我方掛在嘴上。

「……嗯,我知道了……如果有機會我會聯絡看看的。」

啊——啊,我好像答應了奇怪的事呢。

我可是非常忙碌的重考生啊。



註釋:

①西元一八九〇年(明治二十三年

②連鎖書店。

③以考試裏團體的平均值為基準,以數據顯示自己落在哪個程度的數字。

④方便運動社團活動的簡單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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