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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來了

武士道十七歲 by 譽田哲也

2019-10-27 18:59

我差點就被派作間諜。為了讓伶那打贏磯山同學。也為了讓福岡南打贏東松。

作為那目的的棋子,或是作為給予東松精神壓力的工具,我差點就被利用了。

但是,就在過了那天之後,我看到了一則令人驚訝的訊息。

東松女子在神奈川縣預賽準決賽落敗。連續兩年錯過校際賽的團體賽。但是在個人賽中,磯山香織、河合祥子兩人將出賽全國——

我在家裏的電腦看到這段敘述,被寫在某個知名劍道網站留言板上。

隔天我將打印出來的內容丟給伶那。

「我也覺得當自己的前一所學校輸了卻還這麼說是很奇怪,可是……今次,我有種幸好輸了的感覺。這下子,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在我拿給她看之前,伶那似乎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只是輕輕瞄了一眼我打印出來的東西,根本不想詳讀。

「甚麼利用價值……真是過分,我可沒有那麼想喔。」

當我坐到自己的位子時,伶那從後方把那張紙還給我。雖然接過那張紙感覺會很難看,但也不能一直這樣,於是我搶過似地一把接過來了。

我漸漸地,愈來愈討厭自己。

人才濟濟的福岡南,分別針對全九州的比賽及玉龍旗編列隊伍、安排選手。當然,也有連續參加多場大賽的選手。社長西木學姐就在全九和校際賽參加個人賽,而玉龍旗則以隊伍主將身分參加。副社長的坪井學姐在全九和校際賽是主將,玉龍旗則擔任中鋒。

此外,玉龍旗的隊伍編列是這樣的:前鋒是上島學姐,次鋒是三年級的後藤學姐,中鋒是坪井學姐,副將是三枝學姐。她是之前和森下學姐在屋頂上的三年級生之一。主將是西木學姐。換句話說,在玉龍旗裏,伶那沒能出賽。

關於這件事,我有能稍微和森下學姐講到話的機會。雖說如此,儘管拖了很久,但我總算下定決心要去好好道歉,結果一到她教室時,反而是森下學姐先叫住我。她對我說對不起,之前講得太過分了。

為了表示歉意,我在販賣部買了兩個朱古力夾心雪糕派,兩個人一起爬上屋頂吃,感覺還滿不錯的呢。

「啊啊……那是因為玉龍旗的編排是由貴子老師負責。」

我有些無法理解那是甚麼意思。

「咦?只要是貴子老師負責,伶那就會被排出隊伍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貴子老師是個特別以三年級生為中心的人。當然,一開始是先公平地評估實力再編排啦。只不過,畢竟高中生活有限,所以她似乎想儘量讓三年級生體會最精采的一段……不過,城之內或學校更高層的人就不同了。他們是徹底的實力主義……或者說,是重視成績的成果主義。而且還喜歡誇張、醒目的東西……似乎表演性也是評價標準之一吧。像是曾上過報紙或雜誌的,那些傢伙肯定超在意的吧。」

這樣啊,是這麼回事啊——

「就這意義來說,黑岩……就是那樣。像她那種既強又搶眼的類型,對這學校而言是再理想不過了。所以那傢伙明明是二年級生,但是發言權非常大對吧。練習也多能照她喜好去做。只要她說想學拳擊,上頭就會自動替她安排呢。」

等等,我有些疑問。

「那麼,吉野老師呢?他是甚麼主義的?」森下學姐邊苦笑邊稍微側着頭。

「那個人啊……是個謎。不過,感覺也不是單純的醉鬼呢。據說貴子老師非常尊敬他。城之內……感覺似乎有些受不了他,但是既然黑岩在三組,就代表城之內希望讓吉野訓練她吧。不過,四名指導老師之中,吉野是對黑岩最沒有好評的……這件事有點奇怪呢。我是搞不懂。」

對於這件事,我反倒能夠理解。

我自己是完全敬謝不敏,但我似乎能了解伶那為甚麼想讓吉野老師訓練自己。

如果伶那有甚麼不足之處,一定正好在吉野老師身上。我有這種感覺。

我雖然沒有參加比賽,但每一場場比賽都會到場加油。當然,玉龍旗也是。

去年我在這比賽也只是觀戰,但今年和那時候完全不同,而是更加、更加混亂複雜的心境。

現在,位於我下方的比賽場上正是東松的選手們在戰鬥。不過,我已經不是東松的學生。雖然我想只是加油應該無所謂,但不論是對東松或是對福岡南而言,都可能會被解讀成和去年完全不同的意義。

我從有些距離的地方一直觀看東松的比賽。我沒有拍手,將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只有用眼睛凝視着東松選手揮舞的竹劍。

令我覺得心臟彷彿被緊緊攫住的,是看到東松的前鋒選手獲勝的瞬間。

那個人,是美緒——

代替磯山同學的前鋒是美緒。居然被提拔為玉龍旗的參賽隊員,很厲害嘛!你變強了呢,美緒。

當她以新生進入中學女子部時,我的劍道資歷還只有一年,完全不是從小一便學習劍道的她的對手。不過,之後過了約一年,具體來說——沒錯,就是從第一次贏了磯山同學那時起,我便能和美緒互相角力,甚至是打得比那更好了。

美緒,你的確加入了高中劍道社呢。有沒有要求磯山同學替你練習?應該有吧,所以你才會變得那麼強嘛。

不過,美緒輸給下一個對手了。東松的次鋒是深谷,是個不認識的女生,所以她應該也是一年級生吧。

是嗎,東松很積極地讓一年級生上場啊。候補是上原學姐和平田學姐?不過,她們兩位不都是三年級嗎?讓她們兩人當候補,卻讓兩名一年級的參加比賽?

好厲害。你一定備受期待吧,美緒。

不過,對了,我這一代是磯山同學和久野同學,以及田村同學三人,所以是想要早點培育好下一代吧。

真好啊。大家這樣子細心地培育學妹,這讓我覺得非常棒、非常羨慕。

輸了比賽後取下頭盔的美緒面前,站着為了接下來做準備而起身的中鋒選手,那是磯山同學。她似乎正頻頻給予建議,而美緒一臉認真地聽着。不過,仍坐着的副將指着磯山同學,似乎不斷在說甚麼。那個人是田村學姐嗎?然後磯山同學點頭。啊啊,深谷學妹輸了。奇怪了,主將不是久野同學嘛?那麼,意思是河合學姐連候補也沒當上?

總而言之,輪到磯山同學了。她和人在比賽場一端的上原學姐不知在說甚麼。稍微打個招呼後,磯山同學便朝比賽場走去。

進入界線內後,敬禮。走到起始線前,蹲踞。

「開始——!」

筆直地、挺着胸膛地起身的磯山同學。可是,她沒有馬上行動,劍尖也一直定在同個點,靜靜地以平行移動,前後左右地走動測量距離。若只看着磯山同學,會感覺幾乎都沒動。

這個,難道是構持得久一點——?

磯山同學的劍道和以前完全不同,好像變得更冷了。不過,這當然是指正面的意思。啊啊,這樣,說是「酷」比較好吧?

「下、面耶耶耶啊!」我正想着那些事時,她突然往前一躍——

「面!」拿下一支。

「第二支!」

之後,磯山同學使出動靜分明的新打法,穩穩地獲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當注意到時,她居然已經贏過四個人。第二輪中,剩下的比賽單靠她一人便全收拾掉了。

全員並排,敬禮。當磯山同學走出比賽場時,第一個跑向她的居然是上原學姐。摘下頭盔的磯山同學則微笑以對。

真教人意外。

磯山同學居然在笑。話說回來,磯山同學和上原學姐的交情有那麼好嗎?嗯——嗯,她們的交情變好了吧。一定是因為我離開之後,發生過許多事吧。

其實,我很想對磯山同學和小柴老師,還有河合學姐,以及其他學姐們、美緒等人說句「好久不見」,不過那應該沒辦法了。現在的我,沒臉見東松的人。何況我現在的打扮又是這套制服,不管怎麼看都是沒資格出賽的模樣。只不過,若問到是否拚命替自己的學校加油,這一點,我目前還無法克服。

這種不上不下的自己,我真是打從心底厭惡。東松那邊比較好呢——

不過這只能在腦子裏想,絕對不能說出口。只要一講出來,就再也回不去福岡南劍道社。我有這種感覺。

在那之後,我和伶那之間維持某種心懷芥蒂的感覺。

畢竟同是參加校際賽的參賽隊員,所以每天當然是一起練習,也有許多拿着竹劍交手的機會,但我總不清楚她對我是怎麼想的。

她對我既不生氣,也不忽視。但是,顯然地,我剛轉學來時的那份溫柔感已不在。

然而就在暑假的某一天,練習結束後更衣時她突然問我:

「欸,早苗……存在於磯山選手的劍道裏,我的劍道裏卻沒有那個武士道是甚麼?劍道裏的靈魂是甚麼?」

我無法立刻回答。我並非故意忽略她,只是因為我不懂,不懂該如何回答。

我的確說過,磯山同學的劍道裏有靈魂、有武士道,而伶那兩者皆不具備。然而現在想一想,那只能算是為回嘴而回嘴、不服輸下說出來的話,並沒有甚麼深層的意思——

不行,事到如今怎麼可能說其實沒甚麼意思,而且我只是現在不懂。對了,當時我的確是那麼認為,所以應該具有意義才對。等我冷靜下來思考,一定能回想起來。

我只是沒辦法現在馬上回答:「玉龍旗的時候……你看過磯山同學的比賽嗎?」

「嗯,看了……雖然只有一點點。東松在第五輪就輸了。」結果怎樣都無所謂啦。

「……那麼,就從那裏去想吧。伶那就從那部分去體會吧。我想,那對伶那而言大概就是正確答案吧。」

我心想這講法很奸詐,但我也只能說到這樣。更何況那些武士道甚麼甚麼的,本來就是從磯山同學身上現學現賣。

被人問到那種事,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在玉龍旗結束後整整一週,是八月的第一個週末。隔了一段時間後,我又回到關東圈了。

是的,今年的校際賽在埼玉舉辦,會場則是越谷市綜合體育館。我第一次來到這間會場,但光是能回到關東,便不自覺地感到興奮。

一進會場就直接跑向更衣室,手腳迅速地做好準備便馬上跑出去,在會場內四處走動。我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被深藍色的道場服、袴裙吸引。左袖管用不太醒目的紫色繡線繡着學校名稱——

接着,我只花了五分鐘就找到了。那是磯山同學的背影。

她坐在觀眾席上,貪婪地專心閱讀着比賽手冊。周圍應該有其他東松的人吧?我看了一眼,但不是很清楚,不過,或許沒有吧。

怎麼辦?我該怎麼搭話?對了,總之先搞定這個「河本」的掛布,我得想個辦法。

掛布這東西是袋狀,只要披在中央的大垂上即可,所以十分容易替換。再加上我總是將「甲本」的掛布偷偷收在袋子裏,只要此時此地動作快一點就好。

好了,完成。呃,那麼接下來我該——

總覺得如果一直想東想西,不管過多久都出不了聲,於是乾脆從後方……

「找——到了!」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顫抖了一下的磯山同學用動物般的反應速度回頭。

呈現ㄟ形的嘴唇,倒八字且向上吊的眉毛,還有被姐姐說成像是殺人兇手的銳利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和當初一樣。

「西……」她的視線直直落下。幸好,首先就是被確認名字啊。沒錯,已經變成「甲本」羅。

只是仔細想想,磯山同學從來沒有用「甲本」叫過我呢。

她到底會怎麼叫我呢?正當我有些期待時……

「……早苗……」她難為情地小聲說道。

「啊,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小香。」

我以為她可能會生氣,不過沒事。畢竟磯山同學討厭被人加個「小」字嘛。

但是,她似乎覺得那種事無關緊要。

「你在幹嘛啦,根本找不到你的名字!」

也是呢,不過解釋起來得講很長,所以放過我吧。

「啊啊,那是打錯字、打錯字。不過還是可以看出來嘛,你看在這裏。」

我翻開手冊裏福岡南的頁面並指出,那裏寫有並非我期望的「河本早苗」四個字。

「打錯字……為甚麼只有你老是遇上這種事……」

「畢竟是轉學生嘛,這種事我也不太能抱怨甚麼。不過稱讚我吧!我是次鋒喔,次鋒!」

磯山同學超級驚訝。說得也是,畢竟我連轉去哪個學校都沒告訴人。

「你是那間福岡南的選手啊……」

「嘿嘿。既然要練劍道,當然要到比較好的地方羅。不過,想不到只要我說曾贏過磯山同學兩次,他們就那麼容易讓我入學呢。」

「你……」

啊,糟糕,說溜嘴了。我似乎惹她生氣了,因為這件事本來是不能說出去的。

看來這部分我得想辦法笑着含糊帶過。不過,磯山同學用似乎有些哽咽的聲音說:「虧你還說不會繼續練劍道。」我聽了之後,也愈來愈不妥……

「……因為我想繼續練下去,所以才沒有說……因為我把能在這裏見到你的事作為激勵,我覺得這樣子我就能努力下去……」

討厭,我的聲音在抖。

「就算那樣,至少可以聯絡一下吧。」

不要說那種話嘛,我會哭出來的——

「因為我覺得如果打電話會感到難過……激勵也可能變淡……」

快罵我大白痴啊!就像以前那樣,大聲吼我啊!

「你演戲演過頭了啦,稍微站在我們的立場替人想一下吧。」

討厭啦,磯山同學幹嘛這麼貼心啊!

「嗯……可是沒辦法啊,我們家就是那樣。」

「甚麼跟甚麼啊?」

磯山同學一點一點地捲起手冊。

「只是,沒有比賽……我們的團體賽又不行了呢。」

「嗯,我知道。我在網絡上看到了,真的很可惜。」

稍微平靜下來了,我或許忍住哭泣了吧。

「那你的個人賽如何?」

「那個……我根本不可能突然就當上福岡南的選手嘛,這裏光是女子社員就是東松的四倍多。」

「是嗎……那倒也是啦。」

我奮力露出開朗的笑容。接着,我和她約好等升上三年級,一定會當上個人賽的選手。

「讓我們在明年的校際賽再次戰鬥吧。不論個人或團體,在兩邊都碰頭吧。」

磯山同學沒問題吧,她很有自信呢,因為她今年也是以個人參賽。

「我知道了,我倒是覺得不管玉龍旗或選拔都可以。」

「嗯,我也是,不管哪場比賽都好。」

喇叭傳來廣播,說即將舉行開幕式,因此要選手集合到一樓的比賽場——

「那麼,再見了。」

「嗯,再見了,比賽加油喔。」

「我會的,你也是喔。」

我們朝彼此揮手,分別。

一轉身背對她時彷彿又將哭出來,但當我走到通道並經過一根柱子的瞬間,那種感傷的心情便一掃而空。

伶那正站在柱子後方。

「……你和磯山說了甚麼?」

她的表情是未曾有過的僵硬,語氣感覺也極其冷酷。

我莫名憤怒。她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看的?難道是從我離開更衣室,就一直跟在後頭——

「……沒有啊,不是甚麼要緊的事。」

我故意用福岡腔說給她聽。接着在我體內有如產生某種化學變化,令自己置身於奇妙的感覺中。

同化與分離。相互敵對與並肩奮鬥。被撕裂的心與,思考——

現在的我,是要和誰一起戰鬥呢?在我身邊的是誰?讓我傾心的是誰?以敵人立場阻擋在我面前的,究竟是甚麼人?

「……不說那個了,伶那,我有件事想問你。」

「嗯,是甚麼?」

「你為甚麼要這麼執着於磯山同學?難道有甚麼私人恩怨?」

伶那的目光對在我身後的遠方,剛才磯山同學坐着的地方。只不過我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還在。

「是啊……我沒說過?」

「嗯,我沒聽過。」

伶那仍看着同一個方向,接着說道:「……那是在兩年前了。當我在全國中學賽中拿下冠軍時,那場決賽的對戰對手,就是磯山。」

兩年前的全國中學賽——別說搭腔,就連要我馬上吸一口氣也辦不到。

原來,是這樣啊。

磯山同學把全國中學賽的亞軍說得有如畢生恥辱,還說其實沒有輸,也十分懊惱。新社員自我介紹時,也講過總有一天要再和那名選手交手。

而那名選手,居然就是伶那。

「可是為甚麼?你贏了磯山同學對吧?那樣的話,也沒必要視為眼中釘吧。」

我如此說道,伶那便旋即狠瞪了我一眼,過去應該沒發生過這種事。

「……打從我練劍道直到今天,在對戰時會感到恐怖的,只有兩個人……只有我們組的吉野老師,還有那個磯山。」

「呼——」她簡短地吐了一口氣,接着又看往磯山同學剛才待的方向。

「所以我才想知道啊,我想知道那傢伙可怕的秘密。只要早苗願意告訴我,就算要我對你磕頭我都願意。然後,總有一天我要再次打倒那傢伙,要她低下頭說:『今次我真的輸了。』磯山香織……對我來說,她就是那種對手。」

不知不覺中,周圍的人愈來愈少。再過沒多久,夏季的重頭戲——校際賽,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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