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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喜歡梅枝餅

武士道十七歲 by 譽田哲也

2019-10-27 18:59

分組練習裏最令我感到困惑的,就是那些獨特的配套練習。

負責引出技巧的三名元立空出適當的距離排成一縱列,而做出技巧的習技者,則從離自己最近的依序攻擊。第一個人是擊面,第二個人是手連擊面,第三個人則是用自己喜歡的技巧——我是這麼想的,但其實不是。所有人對最後的元立各打好幾支。

當遇上不明白的事,且黑岩同學不在身旁時,我真是慌到不行。

「對不起,請問這練習最後要打幾支呢?」

我問着身後一位名叫關的人,她大概是三年級吧。

「看是破壞元立的中段或是對方是否應擊,總之直到確實拿下一支為止。」

「好,我知道了……謝謝。」

嗚嗚,好可怕。大家好像都會刺人似地。

不過,是不是有效的一支要由誰決定?是我?還是元立?只要試試看或許就會有辦法了吧?

「哈!面耶耶耶……手!面耶耶耶……手!」

剛才的觸擊手不行嗎?不行啊。

「……面耶耶耶!面!腹!」

雖然打了好幾支,但感覺一直都是要說有打中是有打中,若說還差一點,也是還差一點的擊打。當我一直試的時候,元立的人放開構持,接着向我招手。是不是要告訴我甚麼事?

我先跑過去並行了個禮,結果胸口馬上被戳了一下。

「你啊……給我差不多一點,在適當的時候結束啦!」

是,對、對不起——

還有更讓我摸不着頭緒的練習。

我不曉得名稱是甚麼,那是由元立從三個方向襲擊站在正中央的習技者,是種反覆式的應擊技練習。

習技者當然是一個人,其他六、七人全都是元立。不過,不只是從三個方向打過來。每打一次,習技者和元立就會交換。首先中央站一個人,當隊伍最前方的人上前攻擊後,中央的人必須接下那一記並想辦法反擊,之後排到該人所待隊伍最後方。隊伍最前方的人留在中央,接着第二個人上前攻擊。如此一直延續、反覆,練習便能不斷繼續。我直到弄懂這法則為止需要很多時間。我害這反覆停止了好幾次,說到那時的難熬——

我當然也曾事先問這是用甚麼樣的方式,然而……

「……只要看着就會懂了吧。」

得到冷冷的回答,就此結束。沒有人願意仔細告訴我。或許,這些說明都已經在我沒參加的春假期間全部講完了。看了一下,周圍的一年級生也都做得很好,沒有半個人打斷反覆。這麼說來,好像有人講過一年級生在入學前就住宿,而且還被強制參加練習。真是失策,我還是應該參加一下春假的練習。

另外,負責指導的吉野老師不太會一直盯着看。說好聽是自由度很高的練習,難聽一點就是放牛吃草。老實說,我真的懷疑這樣子好嗎?

其他還有可能因為習慣不同而讓我感到疑惑的事。

比如,在短暫休息時的手腕伸展運動。不知道為甚麼,每個人都刻意握着竹劍劍尖轉動手腕。

「……欸,為甚麼要握劍尖呢?」當時因為黑岩同學就在附近,因此我問她。

「嗯?因為劍柄比較重,那樣反而會對握着的手腕增加負荷喔。只是這樣啦。」

只是這樣啊。我心想,所謂竹劍不過是劍的替代品吧,可是用手握住那種東西的尖端轉來轉去,是怎麼回事?如果是真劍,每根手指早就都飛出去了。至少東松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還有個例子。

這件事發生在黑岩同學站到所有人面前,替揮劍練習發號施令的時候。又在喊這個那個的,於是大家突然變成雙人組,而且距離非常近。

當我想着「要做甚麼呢」時一看,就被人從一旁用擊面叩地打下去。

好痛!做甚麼嘛!我心中唸着面向對方後,不知道從甚麼時候起,那個把我當成對手的人好像在對我罵些甚麼。我一面聽一面環顧四周——

居然……

這練習是雙人組其中一人普通地快速揮劍,而另一方則是要練習在近間①閃開。必須快速將頭側向一旁,往左右閃過對方的擊面。

「你啊!好好躲開啊!」

我朝對手點點頭,站在近間。

緩緩地開始快速揮劍。劍尖從正上方襲來,我試着模仿別人的動作避開。不過,這大概是只要抓到時機,就會開始靠惰性閃避而變成無謂的練習吧。仔細看好,我得摸清對手的攻擊並閃開——

不、我錯了,這好累。做了十下後,脖子就變得好痛,畢竟頭盔本身就很重。怪了,總共要做幾下啊?我記得好像說過是五十下喔?

到三十下左右時,脖子側面的肌肉開始抽筋。超過四十下後,好幾次都無法完全避開而被打到耳朵附近。那真的很痛。至於四十九和五十下,我已經完全無法閃躲,變成頭頂被擊面敲中。

接着交換,終於輪到我了。過去我恐怕從沒想過快速揮劍可以這麼輕鬆。

不過,我的對手好厲害,一直有好好躲開。之後我才聽說這是黑岩同學精心思考後被採納的練習。

是嗎,閃避的練習啊。只要做這種練習,每個人都能夠準確閃過呢。不過,在東松可是從來沒做過這種練習。

一想到劍道其實也有很多種,我便愈來愈覺得疲憊。

在和我沒甚麼關係的一面,參賽成員逐一被選出來,福岡南高中也確實交出比賽成績。

舉辦全九州高體②大賽區域賽時,也舉行了福岡縣高中中區劍道比賽。團體賽方面,男女皆由福岡南奪冠。男子個人賽獨佔冠、亞軍,女子個人賽方面,一個人錯失進入前四強的機會,另一個人則是穩拿冠軍。這下我知道福岡南在中區幾乎是沒有敵手的狀態。附帶一提,所有選手都是我不認識、其他組的人。

五月初有當作全九大賽縣預賽的福岡縣高中劍道比賽。在中區比賽活躍的選手團,今次也大展身手,最後男女都囊括了團體冠軍和個人冠軍。

不過,說到沒有成員參加全九的三組是不是弱小的團體,當然不是。

在五月中舉行兼作為校際賽縣分區預賽的比賽裏,包含黑岩同學在內的三名選手,是從三組選拔出來的。而且,黑岩同學以外的兩人之中,有一個人居然就是我。

我實在不懂這選擇的標準到底在哪裏,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

而在隔天就是校際賽中區預賽的星期五傍晚,由於要讓團體賽的選手稍微放慢步調,所以那天在約三十分鐘的集會後便結束了。另外,這支隊伍的指導老師是城之內教練。對社團來說,校際賽果然是最重要的活動吧。

因此,這一天罕見地能提早回家。由於這種機會實在太難得,所以我想要做些特別的事,而我想到的就是圖書館。

一來有想看的書,二來我還沒去過這學校的圖書館,因此我非常在意這裏究竟有哪些書。結果發現進了滿多很新的小說,而且也許時機正好,馬上就讓我借走了,超幸運的。我喜歡的森繪都小姐的書就有好幾本。雖然我全都已經看過了,不過,嘿,一翻開中間的部分,讀下有記憶的一行字後便停不下來了。心想只要看這一節或是只看這一頁,卻已經到休館時間了。真是失策,根本就不必在圖書館看家裏就有的書。

對了,這裏也有一本我母親的繪本,這教我有些高興。

福岡南高中位在那間出名的太宰府天滿宮③北邊,一個名為三條的町上。走路到西鐵太宰府線的太宰府車站大約十分鐘,所以交通非常方便。這裏只有這一點比東松好上許多。

被趕出圖書館後,我直接踏上歸途,但天空還沒完全暗下來。比起有社團活動的時候還早得多。既然機會難得,就繞去太宰府一下再回去吧。不過,一個人太無聊了。黑岩同學似乎還有事,只見她在集會後沒多久就消失了。另一個三組的三年級選手——森下學姐,我則沒和她說過話。剩下的兩位也都是我不認識的選手。

當我想着這些事時,在表參道④的入口處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早——苗!」回頭前我就認出聲音了。

「啊啊……黑岩同學。」

怎麼了,她不是拿着書包,而是鼓得圓滾滾的尼龍布包。

「你要去哪?參拜嗎?」

「啊,不,沒有啦……」我又不是考生。

「那,要不要去吃甚麼東西?你喜歡梅枝餅⑤嗎?」

「啊,喜歡喜歡。」

黑岩同學這一點很像普通的女孩子,我覺得很棒。磯山同學就完全沒有這種面貌呢。

啊,磯山同學——話說回來,我這陣子一直忙於應付自己的事情都沒聯絡她,然後就已經過了這麼久。

磯山同學會不會很生氣呢?她大概很生氣吧,畢竟已經過了一個月半。事到如今反而很難聯絡啊——

「……來,吃吧。」正當發愣時,黑岩同學買了梅枝餅給我。

「啊,謝謝。呃,是一百零五圓吧……」

「不用啦,今天我請客。」

她那「嘿嘿」的笑容實在太可愛,結果我跟着不明所以地點頭讓她請了。

那麼,我就不客氣羅。

嗯,梅枝餅果然好吃。這脆餅皮和紅豆香濃內餡的組合真是絕妙,而且好久沒吃到剛烤出爐的了,感覺不管幾個都吃得下。

黑岩同學似乎也這麼認為。

「……一個好像不夠吃呢。」

「啊,今次我來買。」

我到別的店裏買。雖然內餡的味道不太一樣,但這間也很好吃。

兩個人邊大口吃着邊在傍晚的參道上悠閒走着。不知因為是淡季或時間晚了,來參拜的人並不多。籤詩販賣店的紅色燈籠亮光給人如夢似幻的感覺。還能看見,傍晚多雲的天空逐漸染上紫色。

忽然黑岩同學問了一句話:「早苗是從幾歲開始學劍道的?」

「啊……我很晚才開始。小時候學的是日本舞蹈,上了中學沒有那種社團,所以我就想有沒有其他類似的……當我用有日本風格而且能站着做的去刪除,結果就得出劍道這一項……」

就只是因為這樣嗎——

磯山同學十分瞧不起我的這段經歷,還曾經說:「你的劍道只是時代劇把戲。」黑岩同學又是如何呢?我有點擔心,但她溫柔地對我微笑。

「我懂。其實我也一樣,原本想學的是西洋劍,但是從家裏能前往的範圍裏沒有教室……所以就學劍道了。」

嘿——儘管我想她不會希望被人這麼說,但我覺得那真是件怪事。

「那是甚麼時候的事了?」

「嗯——三歲左右吧?」

唔哇!好早!

「為甚麼三歲的時候會想要學拿劍的競技啊?」

「啊,因為我媽媽是西洋劍的奧運選手。那時候她還沒結婚,人也還待在法國。」

咦——!

「黑……黑岩同學的母親是法國人?」

「嗯,不過是和日本人的混血,所以我是四分之一的混血。」

哇啊——!黑岩同學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兒啊。原來如此,所以她的五官才會這麼不像日本人。此外,黑皮膚似乎是遺傳自父親,且她父親還被說「明明是純日本人,卻和雷查爾斯⑥一模一樣」。我一時沒理解雷查爾斯的比喻,所以只是「啊哈哈」地以笑帶過。

不知不覺中,我們來到像是校內運動場般的廣場。那裏有座很大的木造涼亭,下面排了很多長椅。

黑岩同學在長椅上坐下。

「我啊……以前我一直以為當我變成大人時,劍道一定已經變成奧運競賽項目了呢。不過,現實中事情沒那麼順利……但是,我認為就算沒辦法那樣,劍道也應該做更高度的競技化。我一直在思考,為了這個目的,現在有甚麼是我能做的?」

黑岩同學打開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猜裏面是甚麼的尼龍布包開口,出示給我看。

「……拳擊手套?」黑岩同學點點頭。

「我一年級的時候每個禮拜會去上一次拳擊課,我在想也許對劍道會有幫助吧。不過……上了二年級後,就實在很難騰出那麼多時間。所以我今天去說『承蒙您指教了』,把東西拿回來了。」

奧運化和高度競技化,西洋劍與拳擊嗎?那些事對我來說有點太難了,搞不懂啊。

五月的第三個星期六及星期日。地點是位在福岡市中央區的九電紀念體育館。

正式的比賽名稱,是福岡縣高級中學綜合體育比賽劍道競技選手權比賽,兼全國高級中學綜合體育大賽中區預賽。簡單來說,就是校際賽的縣預賽前一步的分區預賽。

只不過,我雖然被選為團體賽隊員,但其實是候補選手。是的,今年我也是候補,所以除非有人受傷或生病,不然我不會上場比賽。換句話說,我就是和另一名候補選手在比賽場邊負責拍手。

參加比賽的是以下五位選手:前鋒,新井學姐,三年級;次鋒,森下學姐,三年級;中鋒,黑岩同學,二年級;副將,上島學姐,三年級;主將,坪井學姐,三年級。這位坪井學姐是女子劍道社副社長。附帶一提,社長西木學姐因為參加個人賽,而沒有參加團體賽。

今次報名的有三十八校,其中八所能得到縣預賽的參賽資格。所以說,約有十二所運氣很差的學校得打上三場,但大半學校只要能贏兩場就有機會參加縣預賽。福岡南在第一輪是種子隊,所以只要打兩場。

好了,各位,努力加油吧。

「開始!」

前鋒是新井學姐。我在道場看過她好幾次,對她的印象是使用的戰鬥方式有點像磯山同學。她的連續技變化很豐富,體力也很充足,總之就是進攻、進攻、進攻的類型。

「腹唔哇啊啊啊——!」

好、好漂亮!

「腹……第二支!」

過沒一會又奪下一支擊腹,堂堂的二支勝利。啊不,我這不是在說笑話⑦。

接着的次鋒森下是三組的學姐。雖然我不曾私下和她說過話,但因為常看到她,所以比其他學姐更有感情……吧。

「面!」

沒錯、沒錯,她莫名擅長互擊的麵。雖然直到一半看起來都一樣,但是最後打中的總是森下學姐。我想她的手腕大概非常強壯吧,最後那衝擊的瞬間實在太快速了。

「面……勝負已分!」

了不起,從容的二支勝利。

好,接下來這位應該是讓男孩子等不及要看的選手吧,上段的美人——黑岩伶那選手登場。啊,對了對了,她的名字是寫成「伶那」,連漢字都超有個性。

「開始!」

她一如往常地從蹲踞起身後,會先退後一步並行禮,接着採取諸手左上段的構持。這個一開始的行禮似乎代表「請原諒我一副高高在上地使用上段」的意思。嗯,我覺得有這種禮數是劍道的優點。

那麼,黑岩同學,你打算怎麼攻擊?

「唷啊……手啊啊——!」

對手打算用左擊手,不過黑岩同學沉着地用劍柄一帶撥開。先是拉開距離,接着又是上段和中段互相測量彼此的距離。

面對緩慢而確實拉近距離的黑岩同學,對手儘量不後退,而是往旁邊繞去好測量距離。就在此時——

「哈咿!面呀啊啊!」突然擊出單左手的擊面。不過很可惜,被擋開了。

從上段攻擊的單手擊面擁有能比對方更容易從遠間攻擊的好處,但是依據對手撥開的方式,有陷入危機的可能。

「面!面!咿呀!手!」

不過,黑岩同學好厲害,高明地用單手閃開對手的反擊,不知不覺中又構持回諸手。

當對手的步伐停止時做出諸手擊面,這一記雖然被對手後退躲開了,但是又馬上追擊。

「面耶耶耶呀!」

再度使出單手擊面。啊,這也被擋開了,而且還被大大彈開。

這可不妙。

對手繞進黑岩同學的左側,會使出哪招呢?左擊手、擊面、右擊腹、左擊腹,這是個對手能瞄準任何部位的距離。但是——

嗯,怪了?剛才沒有半點聲響,但對手的竹劍飄飄地晃了一下,黑岩同學則趁那空隙又將竹劍構持回諸手。

呃,唉呀呀?剛剛發生了甚麼事?

在我眼中,怎麼說才好呢,黑岩同學看起來好像用拿着竹劍的左手,朝對手的竹劍正中央輕輕打了一拳。



註釋:

①距離小於一足一刀即為近間。

②「高級中學綜合體育」的簡稱。

③當地有名觀光景點。天滿宮供奉的是平安時代的學者菅原道真,又被稱為學問之神,因此有時考生會來參拜,祈禱考試順利。

④表參道意指神社正門面對的道路。

⑤梅枝餅,是一種用薄餅皮包住紅豆餡,並在表皮印上梅花標記的燒餅。福岡縣太宰府市的名產。

⑥雷查爾斯(RayCharles),美國著名黑人音樂創作家,跨靈魂、藍調、鄉村等許多領域。

⑦「二支」在日文中的發音與「日本」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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