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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感覺不錯PartⅡ

武士道十六歲 by 譽田哲也

2019-10-26 21:49

01

大概是和父親見過面後十天左右。從社團回家的途中,手機響了。

「……喂?西荻?是我。」居然是磯山同學。

「啊……嗯,你好……怎麼了?」

在學校,基本上都會看到她,就算沒看到,只要偷偷看向教室,就能知道她有沒有到校上課,因為她似乎還是帶着竹劍袋上學。不過,比賽那天之後,這是第一次和她說話,而且還是用電話。這或許是第一次用手機聊吧。

「沒有……我只是在想,西荻你……過得好不好。」

我覺得那應該是我要說的話。

「嗯。我很好喔,社團的人也都和平常一樣。磯山同學呢?」

「我啊……算馬馬虎虎啦。」

在打輸又失去一切後的對話裏,那個馬馬虎虎到底是怎樣的狀態?是整個陷入低潮之中,還是在逐漸恢復呢?

「這樣啊……嗯,不過太好了,你的聲音聽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還好嗎?——雖然我這麼想,但是所謂言靈、言靈,有時只要一直說,就會漸漸地好轉。

「不是啦……那個……我想……」

「嗯,甚麼事?」

「啊,就是……算了,沒甚麼事。」

「怎麼了?」

「……話說回來,你很閒嗎?」

又來了?我看起來是那麼閒的人嗎?

「……甚麼事?現在嗎?」

「不,不是現在,是這陣子。」

唔——嗯,總覺得怪怪的。磯山同學的狀況更糟了嗎?

「這陣子啊……是沒甚麼變啦。上學、參加社團,其他就沒甚麼事了。基本上星期一放學後是休息狀態。」

沒有課的星期六、日,會進行比平常更嚴格的練習。相對的,星期一就休息。這模式應該和磯山同學還在時一樣才對。

「那,下禮拜一……有空嗎?」

「嗯,我沒排事情喔。怎麼了?」

「啊,是嗎……沒排事情啊……」

「怎麼了,你出了甚麼事嗎?」

「不……我沒事,就是……」

「就是甚麼?」

「就是那個……我想一起……」

「咦?我聽不到。一起甚麼?」

「就是說……我想……要不要……一起練習這樣……」

一起練習。

「咦,要和我一起練習嗎?」

「不是啦,如果你不想也沒關係,畢竟是難得的休息,而且有時候人也需要休養,連我這個休息沒去社團的人也很清楚,所以沒關係啦,那就再見了。」

「等一下!」無聲兩秒。她似乎還沒掛斷電話。

「……我根本就沒說我不要嘛!好啊,一起練習吧。」

都是你用那麼快的速度一直說話,害我連高興的時間都沒有啦。

「沒想到磯山同學會主動約我,我很高興……嗯,一起練習吧。」

「……真的可以嗎?」

甚麼嘛,居然發出那種反常又畏畏縮縮的聲音。

「可以啊。當然可以羅,我們是朋友嘛!」

無聲又持續了一段時間。不過,我從微弱的雜音之中,確實感受到磯山同學正在尋找話語。

「……謝謝。」

我好像第一次被磯山同學道謝,就連請她吃甜甜圈的時候,我都不記得聽過這句話。

「要在哪裏練?我想還是得借學校的道場吧。」

「不,在那之前,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嗯……好啊,只要我做得到。」

如果是以前的磯山同學,我大概不會這麼輕易就說出「好啊」,因為如果說了,似乎會被刁難。但是,現在不會有那種感覺了,我已經能以十分溫和的心情,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嗯……那個,西荻的姐姐,是岡巧的女朋友吧。」

「啊,你知道啊。嗯,對呀。」

這麼說,之前姐姐曾講過和岡學長在一起時,碰到一個眼神很可怕的劍道社女生,果然就是指磯山同學啊。

「那,你有沒有辦法聯絡上岡巧?」

「嗯,是可以啊……可是為甚麼?」

「……那個,我是想,如果能拜託他當見證人之類的……」

儘管納悶她為甚麼要拜託這種事,但磯山同學和岡學長都是神奈川縣知名的選手,就算以前見過彼此,也沒甚麼好奇怪的。嗯,他們一定認識吧。

「我知道了,我會聯絡看看。等知道學長星期一有沒有空時,我就會打電話給你。」

「嗯,麻煩了……」說完「那明天見羅」,就掛掉電話。我覺得今天似乎是非常棒的一天。

02

回家後,我要姐姐告訴我岡學長的手機號碼,結果冷不防地被她瞪了一眼。

「……為甚麼?」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嗯……那個,改天我要和朋友一起練習,希望能夠拜託岡學長當見證人,所以……」

「甚麼啊,是你拜託的嗎?還是說,是你那個朋友想拜託的?」

唔唔,好銳利啊。

「……是我朋友。」

「名字呢?」

啊啊,總覺得好難說出口。可是,我又不會說謊。

「……是個叫磯山的同學……」

「她該不會就是那個眼神兇惡的女生吧?」

不妙,她果然還記得。

我無奈地點點頭。

「我才不——要,誰要讓巧和那種眼神像殺人兇手的女生見面啊。而且,你之前是被誰在沒穿防具下用竹劍打的啊?也是那個叫磯山的吧?」

呃呃,太尖銳了。

「唔……嗯……」

「開甚麼玩笑嘛,我絕對不要。我為甚麼要幫忙做那種刻意讓巧被欺負的事啊。」

我覺得欺負就有點想太多了。

「不是的,姐姐。姐姐遇到她時,我想她只是正好心情不好而已……她平常不是那麼可怕的人……」

姐姐依舊坐在椅子上,同時變換着環抱雙手和腳的姿勢。

「你又在說這種馬上就被人看穿的謊了。你每次只要說謊,就是露出同樣的表情,所以我馬上就看出來了。」

「呃,是嗎?……是怎樣的表情啊?」

「我才不會告訴你呢。總之,我拒絕。好啦,回去、回去,我要去洗澡睡覺了。」

可是,人家磯山同學特意打電話給我,還對我說一起練習,所以我不會這麼輕易就退縮。

我拚命地說絕對沒問題,現在的她完全沒有那種感覺,還有她因為過度煩惱而連社團活動都沒參加,所以我只是希望能夠為她做些甚麼。

不過,最有效的是下面這個提問。

「再說,岡學長是那種會被女孩欺負的弱小選手嗎?」

突然間,姐姐的眼神變了。

「你、你少亂說話喔!巧他……很強啊。他很強還用說嘛……那是當然的嘛……」

臉都紅了,這個人一定正想着和自己說的話不同的事。真是討厭。

總之,結果是沒問題。

「……對吧?既然那樣,不就完全沒問題了。」

但她還是遲遲不肯答應,於是我改成強調岡學長在高中劍道界有多強。終於,被我找到了妥協之處。

「我知道了。那麼,就由姐姐打電話給岡學長吧。就算不拜託他也沒關係,只要告訴他類似『是早苗這麼講的』就可以了。」

彈舌頭的聲音和嘆息。

「真是……麻煩死了啦。」

雖然這麼說,姐姐還是打了電話。接着,她不只照我拜託的方式,還幫忙說明。

「……啊啊,對……嗯,知道了……好……嗯,沒關係。我沒關係……討厭,說那甚麼話啦……笨蛋。」

講到一半,就莫名地傻笑。

「……好……嗯。那麼晚安了。」

要是我不在,一定會對手機「啾」下去吧。

「如何?」

「嗯,他還笑了。說星期一沒問題。」

看吧,不愧是岡學長。

03

我拜託小柴老師讓我們在星期一放學後使用道場。當然,老師問了我理由。

「我要和磯山同學一起練習。」

老師瞬間想開口,但馬上噘起嘴,皺着眉頭。

「……只有你們兩個嗎?」

「不,還有男子部的岡學長。」

我以為不可以讓男子部的學生進來,但那似乎沒有關係。

「她為甚麼又要練了?」

關於這點,我也不禁歪起頭來。

「我不知道。但是,磯山同學主動打電話給我,說想要和我一起練習。我覺得她感覺還不錯,和之前不一樣。所以,我想試試看。老師不也跟我說過嗎,要成為磯山同學的力量,而我覺得這就是成為她的力量。拜託了,星期一讓我們借道場,我們絕對不會破壞物品,也不會惹出麻煩的。」

「這些……我是不擔心。」

最後,為了不讓我們弄到太晚,就以到五點半為止作為條件,老師允許了我們借道場的請求。

04

到了星期一。

上完課後,我馬上前往道場。我原以為一定是我比較早,但磯山同學已經換好裝,在防具櫃前練習揮劍。

「奇怪,第六節課呢?」她完全不看我,繼續沉默地練習揮劍。

「……那種事……少問我。」

雖然是很冷淡的回答,但她的臉頰上浮現出笑容。我的表情也自然而然地放鬆。

我迅速地換好裝,來到道場。她還在練習揮劍,但已經變成左手單持了。

「久等了。」

「你也稍微練一下吧。」

「嗯。」

我把頭盔和手套放在原地,稍微做些伸展操後,就和她一起並排練習。

一、二、三、四。

競技體操社的人們,一面看着我們,一面走向對面的通道。他們或許會覺得今天劍道社的人真少吧。

「……西荻……今天……謝謝……了……」

她在揮下時說着。因為很有力道,所以聽起來像在生氣似的。

「不會……我也……謝謝……你……約我。」

我們用這種方式對話了一下,漸漸地,愈來愈覺得可笑。我一笑出來之後,磯山同學也跟着笑了。我說「甚麼嘛」,磯山同學也回說「幹嘛啦」。這還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磯山同學一笑,臉就會變得很可愛。

我們結束揮劍練習,一起戴上頭盔。接着兩人一起做平常的練習。各種切返,擊打練習,還有懸練習。

她的氣勢一如往常,揮劍很銳利,步伐也很穩定,看不出狀況不佳或是受到連敗的影響。但是,和以前的感覺好似不一樣,卻又好像沒變。

我突然回過神來,看到岡學長正站在道場入口。磯山同學也幾乎同時注意到。

我們先中斷練習,爭先恐後地跑了起來。

「……你好,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磯山同學低下頭,並脫掉手套,接着伸手要鬆開頭盔繩,但被岡學長阻止了。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拿下來。繼續練習吧。」

於是,磯山同學從頭盔中小聲地說了「謝謝學長」。

定睛一看,學長的腳邊放着防具袋,那是遠征用的運動背包,還有竹劍袋。

學長或許注意到我的視線,露出害羞的笑容。

「這是……雖說要我當見證人,但是我也不知道該做甚麼,所以想說難得有這機會,我就一起練吧。」

「啊,那麼請用更衣室,只是裏面有點臭味。」

學長笑了。

「不會,我想完全比不上男生的吧。我們的置物間更可怕喔,還被說不論放哪種食物在裏面,最後都會變成芝士。」

我們也笑了。

啊,競技體操社的人在看我們。岡學長也很受其他社團的女生歡迎,所以我們可能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05

因為學長也加入了,所以我們又繼續做了一下基本練習。我問他有沒有甚麼要注意的點,他回說沒有。

「早苗也能夠做出強力的擊打了。磯山學妹的話,原本就不是我能插嘴的程度,我覺得很好。」

接着,磯山同學居然低下頭說「不敢當」。她到底是發生甚麼事了?她明明不是這種人。

最後,果然還是以比賽形式練習。

「那麼,就由我來當裁判吧。」

「麻煩了。」

「有碼表嗎?」

「有、有。」

當我回答時,磯山同學已經跑去拿了。碼表就在防具櫃旁桌子的抽屜裏。

「……拜託了。」

她還一起拿來了紅、白旗子。

學長接過後,雙手拿着旗子「啪、啪」地揮着,感覺好可愛。我喜歡這樣的岡學長。

「……西荻,你要哪邊?」

「嗯,甚麼?」

一看過去,磯山同學的手上拿着紅、白的綁帶。

「那我要白色。」

「我想也是。」

她居然還貼心地幫我綁到後面。

「……那天也一樣,你是白,而我是紅。」

「啊,是那樣的嗎?」

說出口的瞬間,我的內心顫抖了一下。

「等一下……今天該不會是要報仇吧?」

「白——癡,才不是那樣啦。」

學長帶着微笑,看着我們。

「啊……剛剛沒有甚麼特別意思喔。」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真好啊』而已。女孩間的相處好像都很開心呢。」

不,我倒覺得我們之間是充滿緊張和危險的關係。

「那麼開始羅?」

「是,麻煩了。」

之後就如一般的比賽般,確實地跑了一遍。我們走進比賽場互相行禮,然後走到起始線前蹲踞。

磯山同學的動作一如往常般從容。總覺得她只要和我對打,就會變成在比誰比較慢。

「開始!」

不過,在站起身的瞬間,我感覺到了。

磯山同學變了。

她突然從很遠的遠間跳過來擊面,我趕忙應擊,且繞到她身旁正對着她,然而就在那一剎那——

「腹——啊!」

我的左腹傳過一陣衝擊。

「腹!」學長舉起了紅旗。

不是吧——我既沒有大意,也不覺得自己比較厲害,可是居然這麼容易被拿走一支。

磯山同學發出聲音笑着。

「那是怎麼回事?」

「嘿、嘿、嘿……我就算沒來社團,也不會老是在午睡喔。」

「我又沒有那麼想……」

「你這傢伙的動作早已……」

「好了、好了,不要私下聊天。第二支……開始!」

比賽馬上再度開始。看來今天得特別繃緊神經了。

磯山同學接下來也好幾次卯足氣勢,踏入我的距離。她的碰體一點也不手下留情,似乎只要一個放鬆,就會被撞飛。

太奇怪了,我完全無法製造出距離。我明明應該離遠了,磯山同學卻緊緊地貼着我,還玩弄人似地對我使用劍鍔相推。而且,她還帶着笑容。

「……甚麼嘛,感覺真不舒服。」

「所以我說你的行動早已被我看穿啦。」

我在拉開距離時使用退擊面,但她不吃這一招。話說回來,甚麼叫看穿我的行動?

我的確無法像之前那樣順利拉開距離或閃開攻擊。我的構持不正,沒有掌握到節奏,就在忙着顧其他地方時,連呼吸都漸漸被打亂。

這樣下去不妙。

「面——!」

我也盡可能地上前擊打,將心力放在要比磯山同學早一步攻擊。觸擊手、拔擊腹、應對追擊的返擊面、承受碰體後閃躲並做出退擊手、追上去時互相擊面——

當我實際做的時候,好像抓到一種啟發般的感覺——想不到自己也能使出那種攻擊、做出那種劍道啊。承受攻擊後,在化開的同時朝對手斬去的緊張感,透過攻擊使對手動作的快感,預測失準時的不甘心。但是,當順利打中時,那些東西就彷彿都被吹走一般——

「面!」覺得好高興。

我拿回了一支:心想不知道磯山同學會是甚麼表情,結果她仍掛着笑容。

「欸,你不會像以前那樣生氣嗎?」

「……你還真是沒搞清楚呢。」

「好啦,又在聊天了……那麼接下來是最後羅。勝負!」

不過,最後第三支沒有分出結果。

勝負留待以後,但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06

在磯山同學的強烈希望之下,我們各和岡學長比了一場。

結果,我們兩人都不到兩分鐘就以兩支落敗。唉呀、唉呀,連續兩年參加校際賽,果然名不虛傳啊。

練習到此結束,我們三人面對彼此,並脫掉頭盔。

「謝謝學長的指教。」

磯山同學的表情十分爽朗。

由於學長讓我們先使用更衣室,於是又道謝了一次。

「……那,我先回去羅。」

他偷偷瞄了手錶一眼。

「啊,對不起,學長有事嗎?」

「沒有,只是……綠子還在等我。」

啊啊,姐姐果然還是會擔心啊。既然那樣,一起來看不就好了。

「那的確……還是快點去比較好吧……」

於是我們穿着劍道服,在玄關目送學長離去。

當隻剩下我們兩人時,空氣忽然變得莫名輕鬆。

回到道場後,我們把頭盔和竹劍放着,靠着牆壁坐在地上。

說實話,我從沒想過會和磯山同學如此相處。明明練習得很激烈,心情卻很平穩、沉靜。雖然無法證實,但我覺得磯山同學一定也有同樣的感受。

她看着上方,吐了一大口氣,然後突然說起話來。

「……我啊,被一個人這麼說過:『去回想看看剛開始學劍道時那快樂的心情吧。』」

原來如此。我這才了解今天磯山同學看起來很不一樣的原因,因為那其實是很快樂的嘛。

「那麼,你已經沒事了?」

「嗯?甚麼事?」

「你不是說過不知道練劍道有甚麼意義嗎?所以說,你已經知道了?」

「這個啊……」她點了點頭。

「……好像還在思考中。不過……還有一個人跟我說:『去想想看武藏為甚麼要寫《五輪書》吧。』我壓根兒以為武藏是為了將自己開創的『二天一流』傳給後世才寫的,所以腦子裏一片混亂……不過,這幾天我反複讀了好幾次。雖然不曉得這是不是正確答案,不過我想可能是因為武藏對劍法和兵法都喜歡到無法自拔吧……我覺得至少能感受到這一部分。」

喜歡劍法,喜歡兵法,喜歡劍道——

「……啊,你一定認為我說的話很無聊吧。」

「咦,我才沒那麼想……我覺得那很重要喔。」

「騙人。」

「我沒有騙人啦。」

但磯山同學沒再說甚麼,只是理解似地點頭。

「是啊……是很重要呢。自己究竟喜不喜歡一件事……我覺得有時候明明是因為喜歡才開始做的事,卻會看不清自己是喜歡那件事的哪個部分。不過……遇到這種時候,一定要去確認……不是說甚麼回到初衷嗎?我就是那個意思。那就是再次確認自己第一次時體會到的感覺吧……嗯,就是那樣。」

磯山同學說出和我父親相同的話。

像是熱情或是動力之類的,終究似乎隻會從喜歡的心情裏產生。

那麼我呢?我有對劍道喜歡到不輸給磯山同學的程度嗎?

「今天真不好意思……要你陪我。還有岡學長,下次遇到他時,幫我說聲謝謝。」

我覺得磯山同學提到的那兩個「某人」,應該是非常棒的人吧,搞不好其中一個還是男朋友呢。不可能吧。

不對,說甚麼「不可能」,也太沒禮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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