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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禁止出入

武士道十六歲 by 譽田哲也

2019-10-26 21:49

01

果然沒錯,西荻早苗不是個簡單人物。

能將基本但最極緻的中段徹底運用到那種地步並非容易的事。當然,想保持這樣的中段,就需要不受對手的脅迫或誘導影響的精神力,但最主要還是在步伐上。這點,我沒有看走眼。

更進一步地說,也可以了解她的行動特徵在於那個「高度」。

通常人在前後移動時,多少會上下搖擺,這在劍道裏也一樣。就連要給對手擊刺時的上前跨步,也會讓身體有一定的上提,然後在下降時攻擊。如果從側面看,頭的位置會畫出一條平緩的弧線。

但是,西荻不是這樣。她幾乎不會上下移動。

當然,沒有上下移動的不只是頭,還有她的上半身,一直到腰部。也就是說,西荻的動作從腰部以上,一直都呈水平移動。

發現這點之後,我終於想起來了,去年秋天在挨了那記正面擊打前,自己看到的那幅景象。

在那個瞬間,甲本膨脹得非常大。這可說是由於我和甲本的身高差不多所造成的不幸的偶然,也可以說是甲本沒有刻意營造卻利用有這種現象的戰術得勝。

再加上直直膨脹的劍尖,在我眼裏就像是刺喉。前陣子自己把刺喉用在欺敵戰術上之後,才頭一次想到。

在中學生的正式比賽中,刺喉並非得分點,而西荻自己在那時候應該也不打算刺喉,我卻提防着刺喉,待在原地。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桐谷道場中不論年齡,練習中都可以使用刺喉。太習慣那種練習的我,把她的行動想得太多,以為是刺喉——

不,目前還無法確認那是不是敗因。但是,一定是由於她完全不會上下搖晃,用漲大自己的方式讓靠過來的對手感受到威脅。我就是因此被擾亂內心,吃下那記正面擊打。

可是,她為甚麼會採取那種行動呢?我實在無法理解,如果她過去是正規地練習劍道,應該不會學會那種低效率的移動才對。

還有她的步伐也很獨特。她使用的曲線,是劍道家們不會有的動線。那動作一點也不快,但是讓人很難預測,也會使用讓人料想不到的閃躲方式,讓人想吐槽「怎麼會是那邊啦」。

若要舉出缺點,應該就是精神面吧,但這點沒有深入探討的必要,大多數人應該都能發現她很膽小,很容易怕得半死。就這方面來說,她可能不太適合武道。

但是,我覺得她那不同於常人的放鬆正好可以加分,只有在必須覺悟時,才臨時產生「不動心」,也就是啟動「從容不動心」,那可能是讓她可以維持住中段的精神力。沒錯,正因為如此,我才煽動她說:「沒問題的,你一定可以。」其實我沒有任何根據。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西荻會輸或是隊伍會輸,我想要的,是看到西荻認真的模樣。我想知道她真正的實力,而這也達到了。

我的願望是和真正強大的西荻對戰,也就是「甲本的完成型」,我要和那種人戰鬥,並取得勝利。所以,我希望她能培養出穩定的精神力,尤其在勝負上能更貪心一點,再也沒有比不求勝的對手更讓人不舒服的了。說不定,讓她有憎恨我的動機反而更好,譬如說奪走她重要的人事物啦。

不、不行,就算是我這種人,也不打算做到那種地步。

不過,還是不要變成朋友比較好。就算我沒那個意思,她也會很容易就想建立那種關係。今後應該跟她保持某種程度的距離。

在西荻獲勝氣勢的帶動下,東松學園高中女子劍道社突破了縣預賽的半準決賽,但在下一場的準決賽中輸了,也就是隻到前四強。不過,仍取得了關東大賽的參賽資格。神奈川縣有七所學校的參賽名額。

隔天晚上,慶功宴在中川車站附近的大阪燒店舉辦,除了所有社員和小柴,還有幾名家長也參加了。帶頭乾杯的是社長村濱。

「讓我們在關東大賽中加油吧!乾杯!」

「乾杯!」

當然,社員都是喝果汁或烏龍茶,西荻是可爾必思,大人們則是啤酒或氣泡酒。附帶一提,今次比賽的贊助者似乎就是這群家長。

我也趁着這個機會,大口吃着大阪燒。這類在鐵闆上燒烤的料理,平常不會出現在我家的餐桌上,因此這是個讓我非常滿足的夜晚。

02

儘管我堅持自己的頭沒事,但慶功宴隔天還是被迫做了腦波檢查。結果如我所料,一切正常,手腕的韌帶也沒有受傷。

但是,那「要兩星期才能完全痊癒的扭傷」的診斷結果,卻是非常要命。

在團體賽後的一個星期,預計是關東大賽個人賽的支部預賽,而兩個星期後是縣預賽。

同一所學校的參賽者最多四名。村濱和野澤就不用說了,河合大概也不會被排除吧,這樣就只剩下一個名額。最後的決定全看小柴的意思,因此我也不能說甚麼。但是,實際上他應該認為我比大森適合吧,我卻因為負傷而無法出場,實在是很大的打擊。

我想,我現在只能鎖定校際賽的個人賽名額了,這裏一所學校可以派出兩名。一般說來,應該又是村濱和野澤。可是,在關東大賽縣預賽進入前四強的選手,會以種子選手身分參賽。換句話說,我們的四名代表中,只要有兩人進入準決賽,就有可能出現我也參賽的機會。當然,如果能佔下前四強的話最好,但那應該不太可能吧。

總而言之,現在是獨臂木乃伊的我,突然變得非常閒。

「……不過,你會來觀摩吧?」

讓人見識到從容不動心的西荻,若無其事地說道。

少蠢了,小柴的那種練習,我參與其中就已經夠無聊了,還用看的,我怎麼受得了啊。

但是,為了報告檢查結果,我還是去了一天。

然而,我根本不可能只是默默看着。

「喂!田村!慢吞吞的,幹嘛啊!」

「久野!久野久野久野久野久野!聲音!喊出來!」

「西荻——!你想死啊喂——!」

對同學年的說還好。

「平田學姐!擊打太弱——啦!」

「東野學姐、齊藤學姐!別聊了啦!」

真是的,既然已經對二年級的說出口了,那就連三年級的也一起吧。

「飯野學姐!對手是一年級的啊!」

「宮田學姐!你就是這樣,才會連候補都沒有啦!」

結果,這天就被禁止出入了,指導老師丟來了那句令人感激不盡的話:傷好前不準來。

可惡,這下真的是無所事事了。

之後,我只好無奈地在學校裏散步,消磨時間。

現在想想,入學之後的這一個多月裏,我幾乎沒使用過教室、道場、廁所以外的校內設施,甚至還不知道圖書館在哪。吃飯時總是吃飯糰,所以也不去食堂。雖然游泳課還沒開始,但我已打算蹺課,所以大概也不會用到游泳池吧,因為我不會游泳。

當然,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諮詢中心的服務。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份地圖。」

「……你應該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怎麼了?不能給校內的人嗎?」

「這倒不是……」

這個叫作東松學園的法人,持有非常廣大的土地。有四年制的大學和男女高、國中部,甚至還有小學與幼稚園。然而,就算如此大手筆地蓋學校,周圍還是有能販售的綠地。如果沒有地圖,可能會遇難。事實上,就算哪裏埋着屍體,我也一點都不訝異。

「唔哇……」噢,嚇到我了。

一轉過校舍轉角,居然就碰到那個岡巧。為甚麼他會穿着劍道服在這種地方亂晃?而且旁邊還跟着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啊,我記得你是……」

不妙,被發現了。

在這麼想的瞬間,我轉身就跑。幸好腳沒事,只要我拿出全力跑,應該就不會被追上。果然,過會兒我回頭看,身後並沒有任何人。

只是,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03

迷路半天後,我不知不覺走到了中學女子部的劍道場。或者應該說是因為聽到竹劍的聲音,以為只要順着聲音就能回到劍道場,結果是不同的道場。

來都來了,就去看看吧。

我在入口處行了個禮。

「打擾了。」

但沒半個人搭理。

「要更有力!『磅』地衝上去!」

喔喔,在練習啊。其實我還滿喜歡看比自己年紀小的人練習劍道的,在桐谷道場時,只要有空,就會幫小學生做練習。

這座中學女子部的劍道場,外型就像去掉所有裝飾的寺廟正殿,和桐谷道場很像。有這樣的好品味真不錯,比起高中部那莫名有現代感的道場,這裏的氣氛像樣多了。

對了,西荻過去就是在這裏練習的。

我從玄關看了一下,一名社員注意到我,並輕輕拍了穿着運動外套的指導老師肩膀。轉頭看我的指導老師,一臉驚訝地皺起眉頭。

他或許認為我來並沒有甚麼要事,因此要社員們繼續做擊打練習,然後一個人朝我走來。

「……請問有甚麼事嗎?」

我再次行了禮,這是武道基本的見面禮節。

「我是高中劍道社的磯山,因為剛好經過這裏,能讓我參觀一下嗎?」

才說了這些話,這名指導老師似乎頓時恍然大悟。

「啊啊,您就是全日本中學組亞軍的磯山同學啊。」

「是的……我就是那個磯山。」

戰績真是個有用的東西。於是他馬上一改剛才的態度,表現出「歡迎、歡迎」的熱情。

「我是指導老師北島,非常歡迎您來參觀。」

這個北島先生特意中斷練習,向社員們介紹我。這種熱絡的歡迎方式,別說是桐谷道場了,就是在高中劍道社也不可能有。因此,我有點不知所措,在社員們對我說「你好」時,彆扭得非常不好意思。

沒多久,練習重新開始。當我在道場一處看着時,北島先生不經意地靠了過來。

「……您那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吧。」他用眼神指着我的左手。

「咦?您為甚麼會知道?」他露出牙齒笑了。

「高中部的小柴老師是我大學時的學長,所以那邊的狀況我聽了不少。我們的西荻也到了那裏,對吧。」

突然出現這個名字,讓我的心跳不禁加速。這裏也是敵國嗎?——這樣的想法瞬間閃過我的腦際。但是,竹劍的聲音馬上就填滿耳朵,而且當我看向她們時,剛才的那聲招呼,又在我的腦海裏甦醒。

那些真誠地招待我、中斷練習朝我低頭行禮的孩子們……我想,和我穿着東松制服應該有些關係吧。

自己已經算是這個學園裏的人了嗎?好像可以這樣說,又覺得並非如此。現在的我還無法確定。

「那個,我想問一件有點怪的事……磯山同學該不會是在去年九月橫濱市民……」

我在他說完前,就點了點頭。

既然他是這裏的指導老師,當然看過那場比賽。依西荻的個性,她八成沒想到我是全國中學組第二名,但指導老師就不同了。他應該知道全國中學組比賽的結果,說不定也聽過小柴推薦我入學的事。因此,我用桐谷道場的名義出賽或做甚麼,他也應該會覺得疑惑吧。

我乾脆自己先開口。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別人。秋天時是甲本,到了春天卻變成西荻。」

我這麼一說,他就發出「啊」的聲音,並露出尷尬的表情。

「那個……其實是我的失誤,是我在申請書上寫錯了。結果,西荻索性更換了腰垂名字。所以,那時她的名字會是甲本,都是我的疏忽。」

居然是這樣。

「啊……是這樣啊……」

有一瞬間,我對這人製造出的麻煩感到有點惱火,但是馬上又想到,不論這件事有沒有發生,那天的我的確是輸了。

而他對我這種小女生使用敬語,則讓我對他有不錯的印象。那個西荻的劍道,應該就是他教導的吧。

對了,這個人也許知道那個中段的所有秘密……

我趁着更換練習對象的空檔,說道——

「……北島老師,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他簡單地點頭,並說道「儘管問」。

「嗯……我覺得,西荻的步伐有點獨特……是老師教她的嗎?」

「不,不是。」

「那是誰教的?」

只見他歪着頭碎念——

「這不是誰教的問題,我想那應該和西荻以前學過日本舞蹈有關吧。」

日本舞蹈,哪有這種蠢事!

但他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西荻好像從小就學日本舞蹈,但是這所中學沒有那種社團,而她想參加能活用以往經驗的社團,於是就……雖然不能說是出於無奈,但她最後選擇了劍道。」

因為沒有日本舞蹈的社團,所以選劍道——

「可是……像是花道、茶道等等,不是還有很多其他優雅的社團嗎?」

「我們沒有茶道社,但的確有花道社……不過,她似乎想要一種能站着,而且是和風的活動。我們的柔道社和合氣道社很久以前就廢除了,結果就選擇了劍道……不過,我也覺得她是個很不一樣的學生。」

不一樣也該有個限度。

「這麼說,西荻的劍道是從中學開始……?」

「對,沒錯,所以我也很驚訝。說實在的,我壓根兒沒想到她會變得這麼厲害。」

他環視整個劍道場,接着吐了一口像是嘆息的氣。

「西荻她……就某個角度來說,是個異類。現在這裏的所有學生,都不可能變得像她那樣……不,或許應該說沒有半個人會像她那樣。現在,我希望能培育出可以在小柴學長手下學習的選手,或是不亞於西荻的選手,就算只有一個人也好……這是我的目標。」

的確,這些人和保土谷二中的學弟妹們比起來,感覺非常不可靠。

「她們升上了高中……就不會練劍道了嗎?」

他露出苦笑,再次稍微歪着頭。

「大概很難吧……高中部聚集了像您這樣經由推薦入學的優秀選手,她們似乎會有『在這種狀況下自己應該很難發展吧』的退卻感。現在高中部那個三年級的飯野,在這裏時也是個非常突出、高人一等的強手,但她在高中部仍然吃不開。從這點來看,西荻也是個異類,她不執着於勝負,因為喜歡而練……只要有這些,她就能全心投入。我認為那也是一種才能呢。」

的確,那份「從容不動心」,並不是靠追求就能得到的。

「在我來說,我也希望這些學生們可以繼續學習劍道……不過還要讀書,而且到了那個年紀,也有其他很多好玩的事物。似乎……不太可能繼續。」

接着,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着。

「啊……不好意思,說了些奇怪的話,您也是這個年紀的人嘛。」

我搖搖頭,再次看着他的側臉。

看來,這裏有完全不同於我所認知的劍道。對我來說是唯一一條路的劍道,在這裏卻屬於眾多選項中的一個。而西荻從中選擇了劍道,走上了這條路。

約一個小時後,我告別了那間武道場。要離開時——

「我還可以再來玩嗎?」

我如此問道,他則用笑容回答「隨時都歡迎喔」。

為甚麼我會說出那句話?我到現在都還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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