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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敵人的真實身分

武士道十六歲 by 譽田哲也

2019-10-26 21:49

01

甚麼?ㄐˇ一ㄚㄅˇㄣ?

既然去年在中學女子部並且有練劍道,那麼現在站在那裏的西荻,就是那個「甲本」嗎?

說不定是不同的漢字。像是「河本」或是「河元」,還是「甲元」之類的。不對、不對,這樣反而很難推測,感覺太勉強了。她還說有參加過橫濱市民大會。不過,是前八強。換句話說,她沒拿下冠軍?明明都已經贏過我了啊?這也太詭異了吧。

還有,甚麼舊姓啊?才中學生耶。家庭因素是甚麼?父母離婚嗎?如果是,那你還傻笑個甚麼勁啊?應該要有一種所謂「我很不幸」的表情啊。偏見?這是我的偏見嗎?

是真的嗎?喂,你就是那個甲本嗎?

「磯山同學,辛苦了。」

竟用這種若無其事的聲音對我說話。

「啊、啊啊……你辛苦了。」

我幹嘛這麼狼狽啊?

「好厲害呢,全國中學組第二名。我原本都不知道……啊,說不知道真是太沒禮貌了,對不起……我並不是打算把錯都怪到社團頭上,不過中學那邊的程度還真的不能說有多好呢。」

這些我很清楚,我還知道這裏的國中部劍道社廢到不行。

「……不會,沒關係啦,沒甚麼的。」

不妙,我也變得奇怪了。

「你家在保谷土,對吧?」

「對……」

「我是日出町,那我們到橫濱之前都可以一起羅。」

喂,說甚麼鬼話啊!

「好啦,快點換衣服吧!」

混帳,把我搞得步調都亂了。這傢伙是想幹嘛啊!

02

不論是換衣服,搭巴士到中川車站,還是坐地鐵到橫濱,西荻都一直,一——直、一——直在說話。雖然我也回了幾個問題。

「真了不起……全國中學組第二名是怎樣的感覺呢?」

真教人火大。那還用說嗎?我輸了啊!

「應該是『快要能得到天下』的感覺嗎?」

甚麼啊?就算在中學組稱霸,前面也還有高中的校際賽、成人的全日本比賽,以及世界賽等等的。光是全國中學組階段就要得到天下?少瞧不起劍道了!

「今天也直接晉級上組了呢。好厲害喔……啊,之後你贏了幾次?我忙着自己的比賽練習,沒辦法分心去看。」

我不想理她,但她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欸,到底贏了幾次啊?欸、欸。」

受不了,這個人真煩。

「……贏了四場,平手三場……輸掉一場。」

真糟糕,我的敗績又增加了。

「咦咦——只輸掉一場嗎?對了,是誰贏了磯山同學啊?」

少給我問這種事。

「喂。」

「……啊……是村濱選手。」

「咦耶——那不就是社長了!村濱學姐真的很強嗎?」

喂,你是要我稱讚別人嗎?

「真的很強,對吧?欸?」

有夠死纏爛打的。

「……這個嘛,去年她在校際比賽中是個人前八強,團體則是第二名。畢竟是那時候的主力……總有一定的實力。」

「好棒——喔!這你都知道。」

我想在新生之中,只有你會這麼不清楚。

「欸,還有誰也很強?」

真的是煩死了。

「……嗯……三年級的野澤選手和二年級的河合選手,都很有實力。去年她們兩位也分別在隊伍內擔任副將和先鋒。」

「你和她們打得如何?」

「我和野澤選手打成平手,打贏河合選手。之後的我就不太記得了。」

除了輸給村濱。

「欺,我可以問你嗎?為甚麼你提到學姐的時候,都不稱學姐或加上敬稱呢?」

這女的問題真是多到有夠煩人的。我又不尊敬她們,所以不想用帶有敬意的方式說話啊。更何況對我來說,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都是敵人。

「……沒甚麼,反正大家都是會參賽的選手,用選手稱呼就好了。」

「嗯,對啦,只是……」

橫濱到了,對話到此結束。她邀我要不要順便去哪邊逛逛,但我拒絕了。

我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將近晚上八點。從今天開始,恐怕無法像之前一樣每天兼顧跑社團活動和桐谷道場了。

03

在隔天的練習中,我決定注意那個名字從甲本改成西荻的人的構持。

不過,練習揮劍時並無法好好仔細觀察,因為我也要做同樣的練習。

可能要等到進行兩人一組的練習時,才有機會,而這種形式的練習包括切返、擊打等。

這些練習通常是排成兩列,和與自己相對的人做練習。彼此各當過一次元立和習技者之後,就向右移一個位子,更換練習對象,然後再做一次,之後再往右一個位子等等,如此一直重複。

我用眼睛數着甚麼時侯才輪到和西荻一起做練習,靜靜等待。但事與願違。

和一個對手做完練習之後,我這邊會向右移動一個位子,但對面也會有一個人朝反向移動,而在前端的人會調到對向的隊伍中。換句話說,雖然是排成兩列,但就像是在一個圓圈裏面繞,實際上遇到的對手,總會跳過一個人。而西荻正巧排在那個間隙中,不會和我交手。

可惡,這女的從頭到尾都讓人火大。

練習時間已接近尾聲,又到了以比賽形式練習的階段。

太好了,這下終於能好好觀察西荻的構持。

不過,今次又是我想得太美了。

「嗯——今天已經沒甚麼時間了,所以……就用昨天沒對戰到的組合練習吧。」

當好幾個名字被點出,排好對戰之後——

「磯山和……西荻。」

彷彿是故意地刺中了我。

我說小柴老師啊,我可是有自己的計劃耶。這應該要按照順序來吧,但你根本沒有遵守嘛。

算了,既然叫我打,我也隨時都做好了戰鬥準備。

04

雖然,在我們之前還有很多場練習,但我根本沒在看。

總之,只有西荻,哪怕有甚麼事,我都只管西荻。我的整個腦袋裏,只想着要斬了那傢伙。

「下一個。磯山,西荻。」

和那時候一樣,因為戴上了頭盔,根本無法分辨對方的表情。但這沒有特徵的普通體格,感覺的確和那個人很像。

往前三步,蹲踞。構持竹劍。

嗯,這種緩慢從容的表現,的確和那個甲本很像。

「開始!」迅速起身。那毫無晃動的起立動作,也都一樣。

而讓我更加確認的,是聲音。

「哈——!」

音調莫名地高,直笛或尖銳雜音般的聲音。沒錯,這傢伙就是東松的甲本。

「些啦——!」

這些日子我不斷在夢裏斬着。

為了斬斷惡夢,為了撕裂盤據於記憶的亡魂。

擊面。喂,你沒有完全接下喔。右擊腹。你是怎麼了?手腕飄來飄去的,沒固定住喔。那麼,我就斬下你的手腕羅,從頭頂敲下去羅,把你那肚子切成兩半羅!

碰體。唷,怎麼了?像之前那樣四處逃竄啊!靠着步伐製造距離,讓我心煩氣躁啊!不然我就要上前羅,那是屬於我的距離吧。你要是站在那裏,不就、不就——

「面——呀!」

會被我拿下了嗎?

「勝負已分!」

喂,西荻,你搞甚麼啊?

你真的就是東松的甲本嗎?

05

練習結束。待其他社員都進入更衣室之後,我走向小柴。

「老師……」

小柴蹲在道場的一端,正將白色膠帶貼在地上白線磨損的地方,做應急處理。

「……嗯,怎麼了?」

「我想請問老師一些事。」

「嗯,甚麼事?」

「是西荻的事。」

他起身,並把美工刀收進運動外套的口袋裏。

「……西荻的甚麼事?」

「昨天提到她的舊姓,那是怎麼回事呢?」

「嗯?……那種事為甚麼要來問我?」

「老師不清楚嗎?」

「知道是知道,不過這還是問本人比較好吧。」

「我就是不想問本人,才來問老師的。」

接着,他傷腦筋地皺起眉頭。

「……那種事是家庭因素,也就是私人問題。不論是指導老師還是教師,都沒有立場隨便說。」

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

「那,請至少告訴我是哪個漢字。」

「……漢字?」

「ㄐˇ一ㄚㄅˇㄣ的漢字,怎麼寫。」

他那氣色很差的嘴唇,彎成ㄟ的形狀。

「……ㄐˇ一丫是龜甲的甲,ㄅˇㄣ是原本的本。」

果然是甲本嗎?

「確實是那樣寫嗎?」

「是啊,不會有錯的。」

難道就是她了嗎?

「她該不會有在國中部的妹妹吧?」

「沒有……她有個姐姐就讀這裏的三年級,在學校裏滿出名的。」

「她有練劍道嗎?」

「沒有……她沒有練劍道。」

那就確定了嗎?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但是當我低下頭,正要離開時,被他叫住了。

「磯山……你才剛加入社團,為甚麼顯得那麼急躁?」

「沒有啊!」但感覺好像不是用這三個字就可以結束的了,小柴雙手環抱胸前,一直盯着我看。

「……我並不想否定你。看你在這種不是正式比賽的場合,只要能打就不斷攻擊,當對手心力交瘁時給予最後一擊……當然,我也不是無法理解你為甚麼要這麼急切地展現自己的力量,也不認為那就是你的全力。去年全國中學組的決賽……我也在場,那的確是一場很棒的比賽。尤其你的技巧是超乎他人的優秀。我覺得那個判定對你來說,真的是運氣不好。你絕對沒有輸掉,而且如果再打一次,你獲勝的機會很大。也就是這樣,我才試着推薦你入學。」

可惡,你到底想說甚麼?

「都到這個程度了,我想這種事就算沒人告訴你,你也知道,所謂劍道,打從根本就不是奪取勝負的運動。劍道是……」

「精神的修養、人格的修養……鍛鏈身心才是第一要務,是嗎?」

小柴沒有說話,而是彷彿想要看透我的內心般地,眯起了眼睛。

不過還真沒那個必要,我如果想知道,就會說。

「……如果您認為我的劍道是邪道,那也沒關係。總之,我現在只想着要斬了對手。無關輸贏,只是斬或被斬……我認為那就是使劍之道,是兵法的本質。」

小柴更加深了眉頭的皺紋,下巴朝旁邊比了一下。

「斬或被斬,這是屬於內層的問題,劍道的世界觀是更加寬廣的。」

「問題是內或外嗎?我認為只有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才能抵達在前方的『空之境地』」。

短促的嘆息。我不記得有做過甚麼令人討厭的事,但也不想講輸別人。

我再次低下了頭,但小柴依舊不打算罷休。

「磯山……你,懂輸家的心情嗎?」

這人在說甚麼啊?我可是在全國中學組比賽中敗陣,嚐過了無比的恥辱啊。

「用你的方式說……就是被斬的人的心情。」

所以說,我也是被斬過的人啊。

被那個西荻,那個東松的甲本。

「不懂嗎?」

「……如果是一般人的程度,我懂。」

「當你輸的時候,是怎麼理解的?怎麼認為的?」

這還需要問嗎?

「……下次要斬回來,只有這樣。」

小柴緊緊咬住了牙。

我們就這麼互相瞪視了好一會兒。

期間,有好幾名社員說着「不好意思先回去了」,然後離開道場。

不知是不是西荻,這時我的餘光瞥見一名留下來的社員,正從另一端偷偷地往這邊瞧。

在小柴沒把目光移開之前,我也不能。要是在眼神上輸了,就一輩子都贏不了那個人。

「……你甚至沒有受挫的心嗎?」

我已經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了。

心如果挫敗了,就再也無法戰鬥了吧,那有甚麼價值呢?打造一顆不會挫敗的心,不才是武道應該遵守的嗎?

我沒回答,接着小柴撇開了目光。

「在你的眼裏……所謂悔恨的淚水,大概隻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吧。」

小柴留下這句話後,轉身走向出口。

等那背影從視線中消失,我才跨步走向更衣室。

濕淋淋的劍道服已變得冰冷,但我的內心深處卻纏繞着如熔鐵般的熾熱。

我心想,這裏果然是敵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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