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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超能力師事務所 by 譽田哲也

2019-10-26 20:38

回到分局後,榎本向組長報告了水原由夏一案的偵查進度。
名為井山文乃的學生事發之前與她待在一起,但是見面聊過的感覺是無辜的。除了井山文乃以外,沒再找到可疑人物的目擊證供。說起來,這究竟是不是傷害案也很值得懷疑。接下來恐怕得等水原康複,直接詢問她事發當時的狀況,案情才能有所進展。報告主要就這四大點。榎本刻意沒提增山這號人物,也不方便過度質疑組長所提的Blackjack犯案的可能性。
「組長,我們要聽聽水原由夏的家人怎麼說嗎?」
組長發出沉吟,側頭思考了一會兒。
「警方現在出面的話,可能會給她的家人造成精神負擔。我們再觀察一陣子,先聽聽她本人怎麼說吧。」
「好,就這麼辦。」
但是,榎本已經一頭栽進這個案子了。應該說,真正吸引他的是名叫增山圭太郎的超能力師,以及世間少見的超能力涉案吧?還有增山目前追查的少女——井山文乃。
除了水原由夏一案,榎本身上同時背了好幾個案子。輪值時接下的竊盜案、酒罪鬧事案、強行猥褻案、從扒竊發展而成的事後強盜案,這些案子都要定期追查。即使忙到天翻地覆,榎本還是努力騰出時間調查井山文乃。
她生長於三人家庭,父親在製藥公司上班,母親是家庭主婦;學校成績良好,品性端正;沒有特別加入社團,但有上補習班準備升學考試。
每次跟監井山文乃,都有很高的或然率會遇到增山圭太郎。
「你好,有甚麼進展嗎?」
他會突然從背後的暗處冒出來,遞來罐裝咖啡;還是老樣子,打扮得體,氣氛明亮,卻顯得莫名可疑。那天,他躲在補習班附近公園的樹叢堆。
既然他要給,榎本也欣然收下。
「呃,不好意思……你要是跟着我,連我也被當成可疑人物怎麼辦?」
增山玩着自己的咖啡罐:「不會啦,我可是超能力師中的行家。」
不過,增山的笑容有種獨特的魅力,說好聽點是能消除緊張,說難聽點是奪走了對方的緊張感;再換個說法,則是讓人放下戒心。這也是一種超能力嗎?
「你自己呢?有甚麼新發現?」
「嗯——沒有耶。」啪嘰一聲,增山拉開拉環。
榎本也邊打開咖啡邊問:「對了,你很肯定水原由夏的傷是超能力造成的嗎?」
「嗯……這正是問題所在。」
這時補習班似乎下課了,學生從門口魚貫走出。文乃今天穿着黑底造型T恤及短裙,剛剛出來的人群當中,沒有人穿類似衣服。
「你是說,這件事可能和超能力無關?」
「不,水原由夏的腦挫傷肯定是超能力引起的。」
「證據是?」
「水原由夏沒有任何外傷,腦挫傷卻相當嚴重,這違反了物理法則。榎本先生,你是不是懷疑兇手用了Blackjack之類的東西當武器?」
他是甚麼時候知道的?
「如果那種東西能造成腦挫傷,頭皮一定會嚴重內出血,醫生也會發現的。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很顯然的,這是用非常高階、銳利的Psychokinesis——也就是日語所說的念力造成的傷害行為,國外也有先例,是無庸置疑的。但我不認為下手的人是井山文乃……榎本先生,當時那裏除了水原由夏和井山文乃以外,真的沒有其他第三者了嗎?」
文乃還沒從補習班出來。
「可能性不大。那座停車場被水泥牆四面包圍,出入口只有外側大門,外面又只有一條馬路,如果當時還有其他人在,一定會被學生看到,井山文乃本身也會提出證供。」
「她會不會是在包庇某人?」
「很難說,感覺不像……」
不知不覺間,榎本發現自己又被增山牽着鼻子走。這也是某種超能力嗎?自己必須繃緊神經,否則等說錯話就來不及了。
「那你呢?有沒有感應到井山文乃以外的人?」
「我不知道,也無可奉告。」
「說要同心協力的人是你耶,好歹提供一點情報吧!」
「啊,文乃出來了。」
原以為他想藉機岔開話題,但文乃真的從大門走出來。等她稍微走遠了,榎本才繼續跟蹤她,增山也理所當然地跟在旁邊。
「增山先生,我不懂你的目的。井山文乃到底是不是超能力者?如果不是,你又在追查甚麼?」
語畢,增山忽然壓低聲音,嚴肅地開口:
「井山文乃的身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疑似使用超能力的現象了。然而,我們現階段仍無法掌握她本身是不是超能力者。」
有這種事?
「該不會她的身邊有其他超能力者?譬如父母或是男朋友?」
「或許吧,但是根據其他人暗地裏調查,她的父母顯然不是超能力者,也不認為文乃具有超能力。孩子若有超能力,做父母的通常都會發現。絕大多數的超能力者,能力都是在幼兒期被發現的,很少會刻意隱藏,畢竟是小孩子嘛,不曉得那股力量違反了物理法則。說得更白一點,等年紀大到懂得隱藏才出現超能力的案例非常罕見,至少我們至今還未接獲類似通報。超能力是在幼兒期形成,最先發現的大多是家中父母……這已經接近某種常理或法則了。」
這時反駁他「超能力的存在本身就很違反常理」也沒意義。
「所以咧?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得設法搞懂文乃身邊出現超能力現象的原因。」
「搞不好她真的違反你們所說的常理和法則,沒被父母發現就成了超能力者啊。」
「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文乃和兩名友人彎過轉角,榎本繼續追問:「話說回來,文乃身邊的超能力現象已經不是第一次是怎麼回事?還有其他人被她弄成腦挫傷嗎?」
「不是腦挫傷,也算不上暴力傷人。那已經是文乃住靜岡時發生的事了,你別放在心上。」
照這樣聽下來,文乃本身若不是超能力者,一切就越來越說不通啊。除非她有個從靜岡追隨到東京、協助她犯案卻沒人知道的男朋友。
「增山先生,你到底要用甚麼方式確認文乃是不是超能力者、有沒有加害水原?」
開口閉口都是超能力的自己真恐怖啊。
兩人跟着彎過轉角,前方仍可看見文乃與兩名友人的背影。增山呢喃說道:「嗯……不瞞你說,我趁你不在的時候確認過了。」
總覺得這句話由他說出來並不意外。
「怎麼辦到的?」
「要是說了,你不會把我抓起來吧?」
「啊?你是犯法了嗎?」
「不,因為不是現行犯,我想應該不至於被抓才對。」
換言之……
「你去當色狼喔?」
增山輕笑兩聲道:「說得真難聽啊。我只是在電車裏稍微摸了她的背部一下,不是屁股或胸部,拜託饒了我吧。」
好吧,先不追究這件事。
「摸了她的背就能了解嗎?」
「是啊,所以我現在才確定她沒有超能力。我個人認為水原由夏的腦挫傷不是她造成的,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你才問我停車場裏有第三者的可能性?」
「大概就是這樣。」
文乃家住東五反田五丁目,那是四、五層樓公寓居多的住宅區。從田町搭山手線到五反田站下車,再從車站走七、八分鐘的距離。文乃現在正和友人進入JR車站刷票口。
榎本瞥着走在旁邊的增山暗想:這男的要是再次接近文乃,碰觸她的身體,大概又能獲得新情報?但自己就算聽了那些內容,也無法確定是不是他在胡說八道。既然知道他有可能故意說謊,我到底又在做甚麼?明明心裏不相信超能力,只因為私底下對這男人感到好奇,就一反常態地和他一起行動。
對了,現在不是有開發出一種能測定超能力的儀器嗎?
詢問之後,增山稀鬆平常地回答:
「喔,你說暗物質測定機?有啊,明應大學的研究室和帝都大學都有的樣子。」
「那你幹嘛不借去現場測一下?也可以裝在井山文乃身上,證明她有沒有超能力啊。」
「不可能啦,暗物質測定機有兩座電話亭那麼大,連能不能搬出研究室都是個問題,要搬去現場太誇張了……」
兩個電話亭?那還真是出乎意料。
「搞甚麼,一點也不實用。」
「也不能這麼說,如果你真的想用,請求停車場的地主讓你剝掉柏油路還比較快,這樣就能帶去研究室請他們幫你測量了……但事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天,就算有也測不出來了。」
所以是他太晚想到了。
閒聊之餘,五反田站到了。文乃與朋友道別,獨自下車。兩人一樣隔着距離跟上。
「增山先生,你何不使出大絕招呢?」
「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大可觸碰水原由夏,尋找事發當時的記憶啊?反正都已經當過色狼。」
「喂……」增山有點慌了,注視着榎本說:「拜託你別再鬧了,我真的不是色狼……先不提這個,水原由夏現在因為腦挫傷而昏迷,不適合用這一招。」
「為甚麼?不是都摸過健康少女的身體了?」
「別再糗我了,身體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對方的精神狀態。你想像一下喔,剛死的遺體上當然殘留着死前的記憶對吧?但是去讀那段記憶,就等於是在體驗死亡。」
這榎本倒是隱約了解。
「嗯……可是水原由夏還活着。」
「活着是活着,但她目前受了重傷,陷入昏迷狀態。我知道這種事情不能隨便亂講,但她說不定再也無法復原了,這時候去感應她的精神會發生甚麼事,一般人可能無法想像。我只能說,那真的很可怕,自己的精神說不定會和她同調,或是不小心看到從來沒看過的世界……很抱歉,我真的不敢那麼做。」
我該不會被他隨便打發了吧?或是被他巧妙地誤導?
文乃穿越前方八線道的櫻田大道,爬上較窄的二線道上坡路。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來到這裏不便大聲講話。
一路上雖然行經電信公司與投幣式停車場,這裏仍算入夜後較甯靜的區域,儘管有點邏輯不通,但文乃可以放心了。撇開那名不知是真是假的超能力師不談,榎本可是現役刑警,要是在這黑暗的馬路發生緊急狀況,他能立刻衝過去救援,文乃完全不用害怕——正當他這麼想……
「啊!」增山也幾乎在同時叫了出來。
轉角冷不防竄出一道人影,來到文乃身旁,半強硬地拉着她的手,背影像是年輕男子。奇怪的是,文乃抬頭望了對方一眼,就幾乎沒有抵抗地任人拉進巷子裏。
榎本跑了起來。這還用說嗎?她要是遇到壞人就糟了。不,那個男人很可能是增山說的「第三者」,也就是襲擊水原由夏的罪魁禍首。
不知為何,增山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去。
「放開我!」
「我們先靜觀其變。」
「你瘋了嗎?萬一她被強暴怎麼辦?」
「要是真的變成那樣,我們再出去吧。」
「開甚麼玩笑!」
他硬是把增山拖到轉角處,從那裏偷看——原來如此。榎本不確定他們兩個感情好不好,但至少不像是少女被壞人襲擊;文乃雖然被男人拉着,卻默默跟了過去。
兩人最後走進某棟公寓設置的綠地——比較接近小公園吧。區塊角落有座簡易置物櫃,榎本他們躲在那裏偷偷觀察兩人。
仔細聽便能勉強聽到他們說話。
「你對由夏幹了甚麼?」
聽他的語氣,榎本還以為他是水原由夏的男朋友,但直接被增山否定。
「他是水原由夏的哥哥。」
原來如此——自己居然下意識地聽信了,真不甘心,明明沒有證據。
兩人繼續談話:「不……我甚麼也沒做。」
「說謊,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在說甚麼?」
「少裝蒜了,就是小布啊!」
小布?榎本正感到奇怪,增山便小聲說道:「是他們家養的狗的名字,好像是柴犬吧。」這麼一說,文乃曾說想去替狗兒掃墓,該不會那條死去的狗就叫「小布」?
男人繼續說:「那天,我剛好在二樓看見你們在院子裏陪小布玩。你們拿水管噴着玩,手中還拿着小布的骨頭玩具……記得當時由夏去關水,從你身旁離開,小布惡作劇跳到你身上,因為你手上拿着它的玩具。小布隻是一條狗,玩了難免興奮過度,不小心咬了你的手。你叫了一聲,由夏嚇得回頭……就在那時候……」
夜晚濕悶的空氣黏着肌膚——然而太陽穴、額頭和脖子一帶卻急速發涼。
「小布的頭像氣球爆炸一樣,砰的炸開。」
噫!文乃發出慘叫。但是男人依然不肯停。
「當時簡直莫名其妙,狗的頭突然被炸飛。我立刻沖下樓,看到沒有頭的小布渾身是血,不禁吐了出來,你們兩個隻是發狂地哭泣尖叫……我一直不曉得發生甚麼事,小布就像被霰彈槍打到,但是當然不可能有人開槍,我連槍聲都沒聽到。小布到底怎麼了?頭為甚麼會被炸飛?直到最近我終於明白……你是超能力者吧!」
果然是文乃嗎?
才剛這麼想,四周突然傳來「哈哈哈!」的刺耳笑聲。是女人的聲音。榎本趕緊確認四周,卻沒看見類似人影;從置物櫃伸長脖子往外瞧,公園裏只有男人和文乃。
難道剛剛是文乃在笑?
有可能。文乃抖着肩膀,丟下書包,雙手壓着肚子。可是,這真的是文乃的聲音?
增山一看,低喃:「可惡……糟了!」
他突然跑起來,從置物櫃後方衝出去,跳過樹叢,奔向兩人。
發生甚麼事?男人抱着頭,似乎……
「住手啊!」增山吼道,當場把文乃撲倒。抱着頭的男人倒了下去。
榎本也立刻追過去。笑聲不知何時變成了怒吼。
「搞甚麼!你想幹嘛?滾開!」
那個聲音非常粗魯、黑暗混濁,令人聯想到發狂的烏鴉妖怪。被增山制伏的文乃拚命揮舞四肢想要逃跑。
榎本在倒下的男人身旁蹲下,確認他的臉。他流了大量鼻血,嘴巴四周都被染髒,眼睛閉着,似乎昏倒了,不曉得還有沒有呼吸。
到底怎麼了?榎本疑惑地回頭,剎那間……
「唔啊!」
喀哩、喀哩喀哩!他聽見自己的左腳腳踝發出清脆的聲響,同時傳來千刀萬剛般的劇痛——瞪眼一看,鞋跟居然轉向前方,鞋尖跑到了後面!他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榎本先生,快逃!」增山大叫,但他無法丟下這個男人不管。
榎本伸手想抱起他,但左腳完全使不出力量。
「別管了,快逃啊……啊!」
榎本忍不住回頭,看到增山仰天倒地,文乃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她搖搖晃晃地轉了過來。而增山也馬上起身,再次從後方攔腰抱住文乃。
「住手,殺人不能解決問題!」
「閉嘴!我就是要殺了他!」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教人難以置信。那個文靜乖巧的文乃,怎麼會突然抓狂?
昏倒的男人與被扭斷的左腳,到底發生甚麼事?
榎本看到增山從後方扣住文乃的雙臂,不禁自問:你到底看見甚麼?這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突然連耳朵也痛了起來,耳內彷彿傳來低沉的馬達聲。起風了。不是強風,比較像是壓制某種東西時產生的氣流。這不是錯覺,文乃的頭髮像被強烈靜電吸住般,倒豎在空中飛舞;定睛一看,還有砂粒不時撞擊臉頰及眼皮。榎本本能地想閉起眼睛,但是不看感覺更加恐怖。他心想:我們到底會怎麼樣?
文乃想掙脫增山的擒抱,增山則試圖封住她的力量。榎本知道,他不是單純用力抱着文乃,還對她做了甚麼,恐怕是用自己的力量壓制文乃的攻擊,所以才會產生這些氣流。增山叫他快點逃,大概是怕牽連他。
即使身後拖着一個人,文乃依然想繼續往前走,增山拚了命地阻止她前進。榎本看到文乃漸漸走不動,前傾的身體被拉回去,慢慢佇立在原地不動,而增山的擒抱也逐漸轉變為擁抱。
這是幻覺嗎?似乎有某樣東西從文乃的身體竄了出來,消失在天空中。即便肉眼看不到,榎本卻彷彿看見了那一幕。文乃被增山抱在懷裏,逐漸失去力量。增山宛如在說悄悄話,對她附耳低語。
——沒關係……錯不在你……錯不在你……
榎本似乎聽到這句話,但是無法完全肯定。他的記憶就此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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