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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卡瓦拉

遠方的鼓聲 by 村上春樹

2019-10-26 18:38

  從塞薩洛尼基乘大客車花三個小時來到卡瓦拉。已有年代的大客車長吁一口氣似的翻過最後一道山脊,海面、港口和卡瓦拉出現在眼前。卡瓦拉準確發音為卡瓦——拉,是一座三面環山的不大的港城。和大多數希臘此類港城一樣,海港入口的山丘上聳立著拜占庭時期又大又老的城堡,城牆炮眼中有生鏽的大炮將炮口對準海港入口,城堡最高處迎風飄揚著藍白兩色希臘國旗。港口漂浮著幾艘貨船,漁船留下白色航跡向外海開去。

  由於我是在神戶長大的,來到如此地形的場所,不由感到一陣釋然。有港口,有包攏它的小商業區,繼而有山坡隆起,房屋像俯視港口似的往山頂排列開去——便是這樣的場所。海與山之間的距離越窄越好。

  卡瓦拉是在那不勒斯(Neapolis)這個名字下作為港灣城市從古代繁榮起來的。距卡瓦拉十五公里的西北方向曾有一座名叫腓立比(Philippi)的古代城市(亞歷山大大帝的父親菲立普二世建造的),卡瓦拉好比它的門戶。並且,卡瓦拉還作為聖保羅[4]初次在歐洲傳播基督教的地點而聞名。聖保羅在特洛伊城時夢見一個馬其頓男子為他獻上祝福並這樣說道:「請到馬其頓去吧,並請解救我們!」聖保羅醒來後馬上收拾東西準備遠行。他把美國運通旅行支票揣進衣袋(開玩笑),領著兩個弟子上船,先到薩莫色雷斯島,之後在卡瓦拉登陸。如此這般,基督教在歐洲傳播開來。

  但是,由於具有連接亞洲和歐洲的地利之便,歷史上卡瓦拉就好像門口的擦鞋墊一樣屢遭磨難,亞歷山大大帝死後處於羅馬帝國的統治下,繼而被諾爾曼人一把火燒光,接下去被拜占庭帝國併入版圖,成為土耳其與基督教軍隊激戰的最前線,結果被土耳其征服,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才獲得獨立——漫長的奮鬥史。

  我們到達的10月18日對於卡瓦拉城是重要的節日——1919年的這一天,此城從土耳其手裡解放出來。希臘北部的城鎮都如此擁有各所不同的獨立紀念日,這是因為希臘軍隊是經過浴血鏖戰後由西向東把自己的城鎮一個個依序從土耳其軍隊手中奪回來的。這天,人們一大清早就穿戴得整整齊齊趕去教堂,向耶穌獻上祝福,感謝解放與獨立。

  還有熱熱鬧鬧的遊行活動。我們傍晚走進街裡的電影院,正看《芳心之罪》[5](Crimes of the Heart)時,銅管樂隊吹奏著虎虎生威的進行曲從電影院門前緩緩通過,以致臺詞好一會兒聽不清楚。

  我們住的賓館附近有掛著鐮刀斧頭黨旗的共產黨總部,其一樓有個小咖啡館。我們常去那裡吃早餐,畢竟便宜。在賓館餐廳吃,一個人將近五百日元,而這裡一百日元就能吃下來。剛剛烤好的起司餅加稠糊糊的奶油咖啡才一百日元,而且早上6點就開門了。咖啡館是一對父母及其三十歲左右的兒子經營的。客人有漁民們和共產黨員們(看樣子大概是,沒有細問)。在那裡一邊看福克納——不過這福克納的小說是資本家的呢還是非資本家的呢——一邊吃早餐。周圍三不五時有客人吵起來。漁民對漁民,或者共產黨員對共產黨員,抑或漁民對共產黨員……Who Knows?[6]反正我是在此吃便宜早餐。

  還有,不知何故,卡瓦拉是個麵包好吃的地方,麵包品種也和其他地方相當不同。走出共產黨咖啡館,我沿著拜占庭時代的舊城坡路散步。坡路到處有麵包鋪。從窗口窺看,師傅正在烤早晨的麵包,味道也很好聞。一進門,裡面出來一個小學生樣的小孩,叫我等一下,說新麵包馬上就好。他的父親和母親在灶前邊擦汗邊烤麵包,爺爺和這個男孩賣。男孩把揹包放在門口,幫忙做到上學時間(我每每佩服,希臘的小孩子們真是勤快,而義大利的小孩和日本的小孩一樣懶)。他是這個家中多少能講英語的唯一人物,並以此為自豪。

  「Good morning,What can I help you?[7]」他喜不自勝地向我打招呼。

  我咬著老伯仔細用紙包好遞給我的麵包沿坡路爬上城堡,站在一個人也沒有的城牆上眺望大海和市容,然後穿過嘈雜的魚市返回賓館。

  我們在這座港城逗留了四天,因為很中意這裡。四天裡我們幾乎什麼也沒做,只是懶洋洋去電影院(《巴西》[Brazil,1985年英國反烏托邦科幻電影]也是在此看的,蠻有趣的)、散步、坐在賓館陽臺上眼望港口、查看魚市、在魚市附近的海鮮館吃喝、吃完繼續散步,下雨就在附近超市裡買一大堆葡萄酒和奶油餅乾,悶在房間裡看書。

  三不五時下雨。下雨天氣在小餐館陽臺上看著雨吃魚,驀然覺得好像到了天涯海角。怎麼回事呢?聲音散不開,冰鎮過頭的白葡萄酒瓶浮起一層水珠,漁民們裹著黃色雨衣排成一列,解著色彩鮮豔的漁網的網結,黑毛狗以儼然葬禮勤雜工的姿勢一陣小跑去了哪裡。男服務生百無聊賴地一眼一眼掃著報紙。男服務生很瘦,蓄著魔術師一般莫名其妙的鬍鬚。我一邊吃著烤竹筴魚,一邊把隔著兩張桌子前面那個身穿尼龍夾克的老伯形象素描在本子上。他極其無奈似的喝了半升葡萄酒,吃著魷魚,撕麵包塞進嘴裡。順序有條不紊:喝葡萄酒、吃魷魚、把麵包塞入口中。一隻貓目不轉睛地向上看著他。我用原子筆別無用意地把這位老伯素描下來。雨日的午後的確無事可幹。

  但感覺不壞。前面有港,後面有山,回賓館房間有葡萄酒和奶油餅乾。而且現在我幾乎沒有任何必須考慮的問題。馬拉松跑過了,飛機票退掉了,小說寫完了,下一部小說要等些時日才能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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