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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辛基

遠方的鼓聲 by 村上春樹

2019-10-26 18:38

  1987年初夏,我差不多時隔一年返回日本,目的是為了拿《挪威的森林》的清樣。猜疑心很重的講談社的木下陽子(她本人自是矢口否認)也說「唔,極有意思」。於是放下心來。原本擔心她若說出「什麼呀這個光是拖拖拉拉的」可如何是好。另外旅歐期間(說法好像有些過時了)完成的保羅·索魯(Paul Theroux)的《世界盡頭》(World's End and Other Stories)和布萊恩(Courtant Dixon Barns Bryan)的《偉大的德斯里夫》(The Great Dethriffe)的翻譯清樣也要校對,就是說要把一年來的稿件集中處理完畢。雖說是工作,但畢竟要做的事太多,整個夏天為此報銷了。

  三本書的裝幀定了下來,又同編輯這個那個商量完細節一一處理到只剩下印刷之後,再次離開日本。很有點像一次做好一個星期飯菜冷凍起來的主婦。從日本動身是9月初。雖是短期回國,但事情相當累人。要和人打交道,要處理地瓜藤式的接踵而來的雜務,腦袋成了一團亂麻。美味日本料理又要一段時間吃不成了,難受也只好忍了。

  這次乘芬蘭航空經赫爾辛基南下羅馬。赫爾辛基是第一次來,準備住五六個晚上。北歐國家的航空公司大都叫人喜歡,芬蘭航空更是我中意的航空公司之一。空姐絕對不算漂亮,體形也很難恭維,但基本部分很熱情,落落大方而又沒有生硬之處,全都顯得悠然自得,笑吟吟忙來忙去。大概是只選健康女子進公司的。日本的航空公司的服務總體上我想是好的,但有的公司過於規範,未免令人覺得有些神經質(簡直成了天上飛的麥當勞),而芬蘭航空不妨說處於另一極。


  ※

  從東京來到赫爾辛基,看上去這座城市總好像空蕩蕩的。路面寬,汽車數量極端之少,公園極端之多,街上一臺自動販賣機也沒有,彷彿一座不怎麼考慮經濟效益的城市。城市規模不算很大,但也許道路寬闊的關係,走起來相當累,同在札幌逛街差不多。

  此外城裡女工數量多,無論去哪裡都能看見正在勞作的婦女。或許因為人口少,公車和電車的司機可以說幾乎都是女性,從年輕姑娘到中年婦女,全都紅著臉頰做得津津有味。人必須質樸、勤勞、健康這一思想在這個國家似乎無所不在。這點同羅馬截然有別,除了少數例外,羅馬人看上去都活得悠閒自在。較之羅馬,氣候也一塌糊塗,每天都陰沉沉的,冷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雖然時值9月,但早上在郊外跑步時手都凍僵了。

  比寒冷更傷腦筋的是飲食。

  走進餐館,每個季節各有菜單。拿起一看,夏季菜單種類相當豐富。例如9月可以吃到波羅的海鯡魚、鱈魚、比目魚、白鱒魚、白魚、七鰓鰻、兔子、野鳥、野鴨、蘑菇、草莓、越橘、洋李、紅莓苔子、羊肉等等,極盡奢華。但夏季結束冬天到來的時候,到處冰封雪凍,食物來源少之又少。及至11月,使用新鮮材料的菜餚只有馴鹿肉、鱈魚子和駝鹿肉。駝鹿肉!其實,即使在9月間,赫爾辛基街頭餐館的飯菜也絕對算不得美味可口,想到羅馬市場上擺放的那些新鮮得幾乎爆裂的神氣活現的蔬菜,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儘管有些歉疚——在芬蘭久居,不想在這種地方吃著甘藍和醃鯡魚過冬。儘管城市非常漂亮、給人印象良好。


  ※

  不過除了寒冷和飲食,赫爾辛基這座城市還是極能讓人放鬆的。人們溫和穩重,而且人數少,幾乎看不見排隊。英語也相當通行,搭話時全都報以笑容。估計沒有小偷,警察也難得一見。在街頭見到的警察數量覺得也就是羅馬的五分之一。

  到達赫爾辛基機場時溫度為8度,相當冷。畢竟離開日本時才一件T恤,不可同日而語。以日本說來,大體是11月末的氣候,運動衫外面套一件皮夾克正好。想到到了隆冬時節可如何是好——僅僅這麼一想——心裡頓覺一陣發冷。我實在耐不住冷。這樣,鮑勃·迪蘭的音樂會就免了。正趕鮑勃·迪蘭和湯姆·佩蒂(Tom Petty)的樂隊來到赫爾辛基,本想去聽,但會場是名叫「冰雪大廳」(Ice Hall)——光聽名字就徹骨生寒,居然取這麼個名字——的音樂廳,嚇得我打了退堂鼓。也罷。迪蘭去年在武道館[1]聽了。順便說一句,這「冰雪大廳」據說是打冰上曲棍球的地方,類似芬蘭的武道館。真有些擔心鮑勃·迪蘭得寒症,此人也年紀不小了。

  迪蘭沒聽,去聽了赫爾辛基交響音樂會。會場在一座名叫芬蘭音樂廳的漂亮場所。以日本說來,也就是中型音樂廳,但有一種十分親密的氛圍,能讓人靜心欣賞音樂。票價四十二馬克(約一千二百日元)。廳內有酒吧,可以喝到雪莉酒,八馬克(二百四十元)。大玻璃窗外面舒展著美麗的湖水(也可能是海灣)。白天鵝掠過湖面,黃昏的細雨靜悄悄落在紅葉斑斕的樹林——風景極具北歐情調,彷彿聽得見西貝柳斯[2]的旋律。

  回頭來說音樂會。第一支曲是一位名叫某某的芬蘭人創作的現代音樂。一如幾乎所有的現代音樂那樣,聽起來好像恐怖片裡的配樂。音樂的好壞自是聽不明白,不過我想那種東西未免莫名其妙,又不是沒有多少好聽些的現代音樂!

  第二支曲是莫札特為兩架鋼琴作的協奏曲。鋼琴手是一個名叫TAWASTSTFERUNA的芬蘭人和一個叫HUI-YINGLIU的中國女性,兩人合奏。怎麼說呢,這可是相當厲害的莫札特,聽得筋疲力盡。莫札特就好像從前幾個型號的半舊「富豪車」在手煞車的狀態下向上爬坡,重得一塌糊塗,叫人雙肩酸硬。音樂誠然有各式各樣的解釋,當然不必所有人都演奏天真爛漫的莫札特,但這個畢竟有點離譜了,我想這已超出了解釋的範圍。但既然聽眾報以熱烈的掌聲,那麼在芬蘭很可能這樣的莫札特才符合一般人口味。

  不料到了第三曲柴可夫斯基第三號交響曲,這支樂隊演奏得十分動聽,和剛才判然有別,真有些叫人懷疑自己的耳朵,以為和演奏莫札特的不是同一樂隊。音域寬廣,音質渾厚,有表情,有生活,有性靈。說老實話,我不太喜歡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但這樣的演奏到底叫人聽來心悅誠服。人們常說音樂只有好音樂和壞音樂,但另一方面,我深切地認為適合和不適合那個地域的音樂也是有的,即所謂地域稟性。很想聽這支樂隊演奏一次西貝柳斯。如此擅長和不擅長截然有別的樂隊卻也令人精神一振,較之什麼都演奏得無懈可擊卻什麼都在平均線上的樂隊,這個更能讓人產生好感。

  這樣,除去寒冷這點,芬蘭成了對我胃口的感覺極好的國度,夏天再去一次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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