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 - 遠方的鼓聲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西西里

遠方的鼓聲 by 村上春樹

2019-10-26 18:38

  除夕[1]早上從雅典出發,到羅馬正是CAPO D'ANNO(新年慶祝活動)最熱鬧的時候。在義大利,除夕夜到元旦之間死人相當不少,有喝酒過量喝死的,有蹦蹦跳跳弄倒蠟燭失火燒死的,有撞在槍口上打死的——有人從窗口開獵槍來代替助興的煙火。這還不算,作為除夕夜的一種慶賀方式,一到12點義大利人就把不要的東西從窗口一件件拋下,以致也有人倒楣碰上砸死。正月的報紙連篇累牘都是這種讓人笑不起來的死亡事故報導。不成樣子!不過從熱鬧與否這點來說,那還是熱鬧,這點百分之百可以保證。

  我們也學羅馬人在除夕夜吃象徵喜慶的扁豆(lentil),打開香檳姑且慶賀新年。超短波梵蒂岡通宵播放維也納華爾滋。時值1987年。恭賀新年!隨即我們告別羅馬,朝下一站西西里出發。將在巴勒摩租房子住一個月。為何選擇巴勒摩呢?因為要給一家航空公司的機上刊物報導西西里,只要完成這個報導,往下就可以隨意寫自家小說,事情不壞,況且我也想去一次西西里。不料到達巴勒摩時,一瞬間把我弄糊塗了:巴勒摩任何意義上都不是足以讓遊客老老實實住一個月的地方。首先,街道反正就是髒。一切都破敗不堪、黯然失色、不乾不淨。構成街道的建築物一言以蔽之大部分堪稱醜陋。街上行人面無表情,總給人一種抑鬱之感。車太多,噪音太大,城市功能一看就知每況愈下。事後得知,街上到處是暴力犯罪,人們疑心重重,對外人極其冷漠。

  假如沒有講定工作,沒有預付一個月房租,我想我恐怕到達的第二天就趕緊離開這座不三不四的城市。可是因為這個緣故,無法改變計劃。當然,住下來也有幾樁並不糟糕的事情,可是除卻為數不多的例外,我對巴勒摩這座城市的狀況總體而言深感失望。

  看了好幾種關於巴勒摩的導遊小冊子,也沒發現說這座城市不好部分的記述。說乾脆些,上面全是好話。也罷,導遊手冊這東西本來就是為激發人們的旅遊欲而寫的,太消極的事項怕是寫不得的。其中英語版的《藍色導遊》(Blue Guide)記述還算基本正確,引用一段:

  「巴勒摩,人口六十七萬,西西里區首府,一座令人深感興趣的城市。面臨北海岸美麗的港灣,位於康卡德羅(金盆地)的尖端。不大的盆地四面圍著石灰岩山,滿山遍嶺是橙園、檸檬園和蚱蜢豆(我也不知曉這是怎麼個鬼東西)田。港灣已毀滅性地衰落,貧民窟慘不忍睹,街頭殺人鬥毆,交通寸步難行……儘管如此,巴勒摩仍是值得一遊的富有魅力的城市。氣候無可挑剔。」

  至於巴勒摩到底什麼地方值得一遊,我一下子很難理解(「令人深感興趣」這點不妨承認)。也罷,世間有各式各樣的想法。記述自是簡明扼要,但作為我,倒是希望寫一下這座城市的醜惡嘴臉。

  搭計程車從蓬塔萊希(Punta Raisi)機場去巴勒摩的路上,我們目睹的是數量驚人的汽車修理廠和無論從哪個觀點看都難以說是富有詩意的郊區住宅群。過了這些進入市區,緊接著被捲入了作為巴勒摩名勝的交通堵塞之中。車尾廢氣把所有建築物都弄得黑乎乎髒兮兮的。不但髒,建築本身也一副寒酸相。目睹之間,心情漸漸黯淡下來。歐洲城市總的來說給人以協調之感,賞心悅目,在這個意義上,這裡已不是歐洲。如果說這裡有某種協調感的話,那便是醜陋與貧窮。人口增加,只好隨時隨地接二連三建起簡易集約式住宅——感覺上便是這樣一座城市。款式一塌糊塗,色調一塌糊塗。加之灰頭土臉,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儼然貧民窟。城市本身正失去健康的活力而走向沒落,這點一看建築物即一目了然。

  而且警察隨處可見。全都穿著防彈背心,端著自動步槍。警察的眼神比羅馬的嚴厲得多。我們去巴勒摩時,正趕上審判黑手黨頭目。連續發生報復性大數量殺人案。巴勒摩街頭巷尾閃動著黑手黨的身影。照料我們公寓的一個叫珊卓的女孩的男孩子朋友不久前就被黑手黨殺死。並非他本人做了什麼,他父親曾是黑手黨幹部,僅僅由於這個原因,他在巴勒摩街上行走時被自動步槍射成蜂窩。

  「不是什麼稀罕事的,在這裡。」珊卓聳聳肩,面無表情地說。

  城市籠罩在冷漠陰暗的氣氛中。倒也不是說有什麼實際陰暗,只是覺得無論去哪裡都好像隱約蒙了一層薄膜。在餐館吃飯也好,進郵局寄信也好,去蔬菜店買菜也好,或者上街東遊西逛也好,反正到處都可感覺出這種陰暗揮之不去。就連身為外國人和局外人的我長住起來,都被整個捲入這陰暗的氛圍中。在旅居巴勒摩期間我們最討厭的,就是此種無可救藥的陰暗。這種陰暗,可以說是無論怎麼掙扎都找不見出口的絕望陰影。看統計數字即可得知,西西里的經濟衰落得堪稱崩潰。人們窮,工資低,失業率高,如火烹油的義大利經濟根本沒有惠及這座南方的海島。北部義大利呈現的富裕和活力在西西里蹤影皆無,西西里有活力的,僅僅是黑手黨控制的地下經濟。

  人就在幾十個市民眼前被擊斃,而警察卻一個目擊者也找不出來。誰都沒有看見,匪夷所思。在槍聲傳來的一瞬間人們都目視別處。多數警察被黑手黨收買,此乃盡人皆知的事實。拒絕收買的警察和法官屢屢遇害。一個背叛同夥向警察作證而直接逃往美國的黑社會幹部,其留在西西里的一家老小全被殺害。因此,人們概不多言,緘口,閉眼——城市氣氛若不陰暗,反倒是咄咄怪事。

  不過比之黑手黨,我們更要注意的是汽車。因為巴勒摩路窄車多,而且橫衝直闖,以致百分之九十的汽車都傷痕累累。在巴勒摩找出沒有傷痕的汽車,或許要比在日本找出有凹痕的梅賽德斯賓士還要困難。到處有汽車「叮叮咣咣」相撞。信號燈本來就少,而行人又幾乎全不遵守。多數人行道被停靠的汽車封死。雖說這可以說是遍及義大利全國的交通狀況,但以巴勒摩為登峰造極。我是頂喜歡散步之人,然而在西西里可以說幾乎沒有外出的心緒,一想到那洪水般的車流就萬念俱灰。

  還有無休無止的噪音。

  我住的公寓面積還可以,在巴勒摩算是舒服地方,儘管如此,汽車聲從早到晚響個不停,頭都有點痛了。半夜尤其厲害,巡邏車或救護車「叭叭叭」滿街飛奔,車動不動就「滋——」一聲急煞車。車上裝的防盜報警器不知因為什麼「啾啾啾啾——」響徹四方。被擋在後面開不出車的車主「笛笛笛笛——、笛笛——、笛——」按二三百次喇叭。如此情況綿綿不斷持續到後半夜三四點。從寂無聲息的淡季米科諾斯一下子來到這等地方,簡直是墮入地獄。杜斯妥也夫斯基暗示有另一種內省式地獄存在,而對於我,這個程度的地獄足矣足矣。


  ※

  在這樣的城市住了一個月。那期間一直寫《挪威的森林》,這部小說在此寫出六成。和米科諾斯不同,這裡天黑後也不能外出稍事散步,說難受也夠難受的。想換個心情也換不成。所以離開巴勒摩出去短途旅行了兩次。一次去陶爾米納,一次去馬爾他島。返回巴勒摩,又悶在房間裡寫作。

  天天都寫小說是很難熬的。有時甚至覺得自己被敲骨吸髓似的(也許你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小說,但作為寫的人此乃實實在在的感受)。但不寫更加難熬。寫文章不易,可是文章方面要求我寫。這種時候最要緊的精神注意力,將自己投入那一世界的注意力——必須盡可能長時間保持這種力。這樣,就可以熬過當時的難熬。同時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具有圓滿完成創作的力。

  腦袋日復一日處於慢性痴呆狀態。驀然回神,已經血湧頭頂,意識模模糊糊,腦漿充氣一般膨脹開來。這也是全神貫註寫小說的緣故。注意力過於集中,感覺上有時腦袋缺氧。但不止於此。巴勒摩的冬天過於溫暖。1月了,街上卻熱氣撲面,中午外出時穿半袖衫都不礙事。半袖衫撐不了的日子也很少穿毛衣。豔麗的巴旦杏花到處盛開,公園的檳榔樹葉隨著非洲吹來的暖融融的南風搖曳不止。路旁攤床的賣花姑娘在賣水楊枝。從寒風呼嘯的米科諾斯飛來,這裡的氣候同樂園無異。但遺憾的是,對於我的寫作很難說是理想氣候。不時頭昏腦脹。春天暖和沒關係,夏天炎熱無所謂,秋天涼爽亦無妨,這樣的氣候自有其必然性。若無極特殊情況,任何季節我都能像樣地寫作,惟獨巴勒摩冬天的溫暖叫我求饒。就好像汽車裡的空調機故障似的呼呼吹起了暖風,又不知如何才能制止——便是這種令人不無頭痛的溫暖。我基本是為了溫暖來這裡的,按理不該說三道四,但我時不時還是深深覺得既是冬天但冷無妨。

  還有,我這人本來不怎麼做夢,但那時常常做夢。

  夢見葡萄酒瓶裡塞滿小貓崽的死屍。貓崽眼睛瞪得圓圓的淹死在細瓶子裡。是怎樣把貓崽塞進瓶子裡的呢?我全然無法理解。另外還夢見貓熊咖哩。普通咖哩上面直接蹲著一隻小貓熊,用叉子插來吃。肉硬邦邦的。剛吃一口就睜眼醒來。現在想起都心情不快。

  隔壁房間住一個女歌劇歌手,經常練獨唱,有時還做發聲練習和音階練習。聲音和音階都一絲不苟,大概是在巴勒摩歌劇院演出的歌手住在了這裡。另一側隔壁房間的人養一隻漂亮的暹羅貓,貓時常來我們房間玩耍,好奇心很強,卻又膽小。

  女傭一天來打掃一次房間。女傭來時,我們出門去附近買東西。女傭總是兩人一起來,長相每次各不相同,其中也有令人怦然心動的美貌少女。打掃房間自是好事,問題是電冰箱裡放的巧克力有時不見了一半,我的威士忌也日見其少,馬桶裡常有菸頭扔進去。不過貴重物品倒沒遺失。一直放在桌面上的錢也安然無恙,只是食物三不五時減少一點罷了。我猜想,某一類義大利人面對食物時恐怕自制力失靈。

  日暮時分放下筆吃完飯,往下就再也無事可做了。於是我們在房間裡喝著葡萄酒看電視。因此看了很多很多電影。全部是義大利語配音。《阿拉伯的勞倫斯》的彼得·奧圖爾當然講一口地道的義大利語。若說我個人感想,我看再沒有比彼得·奧圖爾更不適合講義大利語之人。保羅·紐曼還較為適合。就連東寶的《諾查丹瑪斯大預言》都以義大利語配音看了。搞笑節目看了,唱歌節目看了,新聞看了,電視劇看了。如此紮紮實實看電視有生以來頭一遭。此外無事可幹,實屬無奈之舉。最後看電視實在看累了。但實在看累了也還得看。不外乎坐在沙發上邊喝酒邊注視螢幕上的晃動。儘管這樣,心情到底為之一變。


  ※

  晚上去聽了幾次歌劇。巴勒摩有兩座歌劇院:瑪西莫和波黎得亞瑪。由於瑪西莫太瑪西莫(巨大)了,平時公演使用波黎得亞瑪。從外面看,建築物同樣髒兮兮的,而進去則相當不壞。因是老建築,作為劇院很有氣派,也有相應的氛圍。天花板凌空而起,包廂齊刷刷圍了一圈,統一塗以金色和紅色,令人懷念19世紀至本世紀初的地方文化的輝煌。入口齊整整地站著身穿舊式制服的引導員。我在這裡看了萊斯庇基的《塞米拉馬》這一少見的歌劇和羅西尼的《譚克雷迪》(Tancredi)。《塞米拉馬》前面第二排為兩萬里拉(兩千日元多一點)。基本滿座。巴勒摩是個娛樂少的地方,有歌劇時人們身著盛裝來到劇院(theatron),「呀——呀——」互致問候。儘管天氣溫暖,人們卻身穿毛皮大衣擦著汗趕來。當然是為了穿給大家看。總之這裡是個華麗的社交場所。

  不過《塞米拉馬》這部歌劇音樂上未免冗長,而情節我又不大明白(小冊子全部是義大利語),看得甚為狼狽。不僅情節相當曲折,而且全部身穿大同小異鬆鬆垮垮的白色衣服,人物無法區分。好歹看懂小冊子後,得知《塞米拉馬》乃是僅僅在1910年公演過一次的險些失傳的歌劇,怪不得!交響樂團倒是恰到好處地傳達出了萊斯庇基的音色,令人佩服。這種音色的「吻合度」令人感嘆不愧是義大利(後來聽了西西里交響樂團演奏的拉赫瑪尼諾夫,聽起來根本不像拉赫瑪尼諾夫)。

  《譚克雷迪》(羅西尼創作的歌劇)因有瑪麗蓮·霍恩出場全場座無虛席,迴響也好。我們咬了咬牙買了一次——總該有一次——包廂票。坐在包廂裡一小口一小口呷著自帶葡萄酒看歌劇實在非比尋常。費用是兩人一萬日元多一點。《譚克雷迪》妙趣橫生,觀眾也相當動情,但若讓我直言不諱,我想尚未達到如醉如痴的程度。或者霍恩那天狀態欠佳也未可知。

  卡塔尼亞的歌劇院也去了,名字叫貝利尼歌劇院(貝利尼出身於卡塔尼亞)。我在這裡看了威爾第的《埃爾納尼》。免費。這是因為,我們一說是專門來卡塔尼亞看歌劇的,售票處的老伯默默給了兩張招待票,微笑使了個眼色。這是在西西里發生的為數不多的好事之一。在西西里,日本人這一存在相當珍稀。

  倒不是因為白拿了票才這麼說的——這《埃爾納尼》甚是氣勢雄壯。在西西里看的三部歌劇之中,這部最讓我開心。土裡土氣舉止粗暴的威爾第沒有多少裝腔作勢之處,從中深切感受到的是「大家一起歡度今宵」的民眾性活力。這種積極的現世氣勢恐怕只有在義大利地方城市才能感受到。交響樂團和角色或許比米蘭稍遜幾分(不過這天扮演埃爾納尼的是林康子),但惟其如此,觀眾席間有一種溫情脈脈的氣氛——「讓我們為本地歌劇加一把火吧!」而這點非常有意思。鄰座的老伯一邊吃橘子一邊同歌手合唱。


  ※

  西西里留在印象裡的,不管怎麼說都是吃的。不過,並不是說名列米其林[2]的星級名店有多麼好吃,那種店我去過幾家,大多令人懷有疑問(我覺得米其林傾向於高度評價飯菜無懈可擊的飯店,而在這點上義大利菜的美妙和氣勢不可能得到正當評價)。總而言之,在西西里較之所謂無懈可擊,「有懈可擊」的菜似乎更有味道。一如歌劇,多少有些粗魯但還是有氣勢的歌劇更適合西西里的風土。在這個意義上,偶然走進的街頭飯店好像更能幸遇令人心服口服的菜餚。當然,相當劣質的也並非沒有領受過。

  我們在巴勒摩外出就餐大體是吃午飯。晚間懶得動固然是個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半夜(即義大利晚餐時間)吃得太飽很難入睡。

  一來沒有一一吃遍巴勒摩的主要飯店,二來太高檔的敬而遠之,因此不可能斷言哪一家是巴勒摩最美味的飯店,但我個人最中意格拉納特里大街的「阿庫卡尼亞」,去了三次。一直在義大利生活,去兩次的飯店雖說為數不少,但去三次的則沒有幾家,可見一定好吃無疑。不過,義大利的飯店廚師流動頻繁,一年後再去很可能味道大變,即使現在再去也不能確定此處是否好吃。

  首先,這裡的自助餐式的前菜(antipasto)很夠味。義大利飯店裡的前菜,往往看上去似乎好吃而實際吃起來卻油膩膩的令人難以下嚥,但這裡的非常清淡爽口,頗有家常菜風味。我們一邊高興地吃著,一邊喝口啤好的西西里白葡萄酒。其次值得推薦的是西西里特產沙丁魚通心粉和墨魚汁細扁面,這兩樣好吃得不分上下。沙丁魚通心粉就是往通心粉裡拌上沙丁魚、松籽、茴香和葡萄乾,美妙至極,盤子上來時味道好極了。搭配或許讓人覺得不倫不類,但實際吃起來的確讓人舒坦。這東西除了西西里很難吃到,若有機會去當地務請一嘗。

  話雖這麼說,對墨魚汁細扁面也不可坐失良機。可能你說墨魚汁通心粉豈不到處都有,但這並非普普通通的墨魚汁通心粉——往堆積如山的細扁面上大淋特淋墨魚汁。乍看之時,不由讓人未吃先飽,心想一個人哪裡吃得下這麼一大堆,可是偏偏吃得下。吃起來順順利利進到胃裡。吃完時餐巾因墨魚汁變得黑黑的,說難為情也難為情,但其衝擊力還是務請一試為快。赤坂[3]的「格拉納塔」的墨魚汁我也中意,但和「阿庫卡尼亞」相比,我覺得墨魚汁的濃度差一等級。

  一般說來,這家飯店每個菜的量都很大,吃完前菜和通心粉,肚子就脹鼓鼓的了。於是我們兩人點了一盤量不大的主菜分開吃。實際上只前菜和通心粉就足夠了,問題是若拒絕主菜,男服務生的臉色就好像有人告訴他今晚6點世界完蛋似的。如果可能,我不想看那樣的臉色,所以大致點一道菜。這裡的菜數魚好吃。鮮魚烤好後淡淡調味,長相儼然杜魯門·卡波蒂(Truman Capote)的領班把魚端來,用刀和叉子動作俐落地把魚刺和魚肉分開。我喝蒸餾咖啡,老婆吃點心。我思忖,女人這東西恐怕天生具有用來裝飯後點心的小型備用胃。

  開銷是五萬里拉(五千日元多一點點)。老實說,吃罷這些若能很到第二天早上不餓,說便宜我想也未嘗不可。魚相當貴,所以若主菜點肉類,費用要便宜些。

  另外——這倒不是飯店菜餚——西西里的冰淇淋妙不可言。裡面的水果味簡直原汁原味。由於溫煦如春,冬天也常在街頭攤床上買冰淇淋吃。買冰淇淋時,對方總問「做蛋捲還是做麵包」。剛開始一頭霧水,麵包怎麼回事?四下一看,原來不少人把冰淇淋夾進漢堡大口小口吃。據我所知,雖說世界之大,但如此冰淇淋吃法僅限於西西里人。當然這屬於個人喜好,無意一一吹毛求疵。

  領略西西里美食也無須跑去飯店。對於自己做飯的人來說,西西里也是無比幸福的地方,因為市場裡魚鋪多得不得了,剛出水的鰹魚、鯖魚、鮪魚、魷魚以及蝦、貝等海鮮齊刷刷排開,應有盡有。不光魚,蔬菜和水果也豐富得無可挑剔。葡萄酒也十二分可口,又便宜。就連對巴勒摩這座城市忍無可忍的我也不得不認為此地出產的食物——惟獨食物——出類拔萃。物產應有盡有且出類拔萃的土地絕對少而又少。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