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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納德的墮落 by 泰絲‧格里森
2019-10-25 21:30
那個小男孩一直賴在她的床邊,說什麼也不肯走。不久之前,護士把她從恢復室推到外科加護病房,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守在床邊,乍看之下彷彿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幽靈纏著她不放。每一次,護士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病房外面,最後他還是又會想辦法跑回來。這樣來來回回已經兩次了。此刻,他站在床邊,雙手緊緊抓住欄杆,用一種渴求的眼神盯著她,彷彿在盼望她趕快醒過來。不過,還好他已經沒有再像原來那樣歇斯底里了。不久之前,卡茲卡上了那艘船,朝他走過去的時候,看到他趴在艾貝被人開膛剖肚的身體旁邊啜泣,祈求她趕快活過來。卡茲卡完全聽不懂那個小男孩在說什麼,不過,他感覺得到小男孩那種驚恐,那種絕望。
這時候,忽然有人在敲病房的窗口。卡茲卡轉身一看,看到薇薇安‧趙朝他比了一個手勢。他打開門,走出病房,站在她面前。
「你不能讓那個小男孩整晚都待在這裡。」她說:「他會妨礙到護士的工作。更何況,他全身髒兮兮的。」
「每次他們要把他帶走,他就會開始尖叫。」
「你沒辦法勸勸他嗎?」
「我根本就不會講俄語。妳會嗎?」
「我們還在等醫院派個翻譯過來給我們。你沒辦法發揮一點男性的魄力,把他拖出來嗎?」
「給那個小朋友一點時間,讓他陪陪她,可以嗎?」說著,卡茲卡轉頭看著窗戶裡的病床。他發覺自己拚命想忘掉剛剛在船上那一幕。他下半輩子恐怕永遠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艾貝躺在那張手術檯上,整個腹腔都被剖開了,一團小腸在手術燈底下閃閃發亮。那個小男孩一直啜泣,嘴裡喃喃嘀咕著,輕撫著她的臉。地上有兩個人躺在血泊中。赫德爾已經死了,塔拉索夫昏迷不醒,血流如注,不過倒是還活著。塔拉索夫和那艘貨輪上所有的人一樣,都被監禁起來。
要不了多久,還會有更多人會遭到逮捕。調查工作現在才剛揭開序幕。至少,聯邦調查局目前已經開始調查西格耶夫公司。根據貨輪船員的供述,這個器官買賣案件的規模比目前所知的牽連更廣,也更駭人聽聞,遠超乎卡茲卡的想像。
他眨眨眼睛,心思又飄回到這裡,回到此時此刻。此刻,隔著一扇窗戶,艾貝就躺在他眼前,腹部纏著繃帶。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從心電監視螢幕上看來,她的心跳很規律。有那麼短短的一剎那,他又感到一陣驚恐,就像不久之前在船上所感覺到的一樣。當時,船上的監視螢幕那條光線開始亂跳起來。當時,他覺得他快要失去她了。當時,載著薇薇安和衛蒂格的那架直升機距離貨輪還有一段距離。他不自覺地摸著窗戶的玻璃,一直眨眼睛,眨個不停。
薇薇安在他旁邊輕聲細語地說:「卡茲卡,她不會有事的。我和將軍的手術做得很成功。」
卡茲卡點點頭,沒有說話。他又悄悄走回病房裡。
那小男孩抬頭看看卡茲卡,眼眶濕濕的,就像他一樣。「阿—比。」他低聲叫喚著。
「對了,小朋友,那就是她的名字。」卡茲卡微微一笑。
他們兩個一起看著床上的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兩個人都默默無語,整間病房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心電監視螢幕微弱的嗶嗶聲。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彷彿一起守護著她。他們對躺在床上這個女人的認識並不多,然而,他們卻已經對她產生了一種無比深切的關懷。
後來,卡茲卡終於伸出手。「走吧,小朋友,你該去睡一覺了。她也需要休息了。」
那個小男孩遲疑了一下,抬頭打量著卡茲卡。然後,他很不情願地伸出手,牽住卡茲卡的手。
他們一起走過外科加護病房,小男孩那雙塑膠鞋在油布毯上拖著。走沒兩步,小男孩忽然慢下來。
「怎麼了?」卡茲卡問。
那個小男孩在另一間病房門口停下來。卡茲卡也跟著他往窗戶裡看。
隔著窗玻璃,可以看到病房裡有一個白髮蒼蒼的男人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他頭垂得低低的,臉埋在手裡。他在無聲啜泣著,渾身一抖一抖的。卡茲卡心裡想,有些東西,就連維克多‧福斯也買不到。而現在,他就要失去一切,一無所有了。他即將失去他的太太,失去自由。卡茲卡看看躺在病床上那個女人。她臉色很蒼白,看起來像瓷器一樣脆弱。她那雙微張著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生命的神采。死神隨時都會降臨。
那個小男孩整個臉貼在窗玻璃上。
他湊近窗戶那一剎那,那個女人眼中似乎閃過了最後一絲生命的光芒。她看著那個小男孩,嘴角慢慢往上揚,默默一笑。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卡茲卡喃喃說著:「時候到了,安息吧。」
那個小男孩抬頭看看他,很堅定地搖搖頭。卡茲卡無可奈何地默默看著他。這時候,小男孩轉身走回艾貝的病房。
卡茲卡突然感到無比的疲倦。他看看維克多‧福斯。此刻,那個男人已經徹底崩潰了,他彎腰駝背坐在那裡,整個人顯得無比絕望消沉。他看著躺在床上那個女人,而就在那默默凝視的時刻,她的靈魂已經一點一滴的流逝了。他心裡想:光陰似箭,人生何其短暫,而我們能夠陪伴心愛的人的時間又是何其有限。
他嘆了口氣,然後也跟著轉身走進艾貝的病房。
就這樣,他和那個小男孩並肩站在那裡,守候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