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蘇蘇真的該洗個澡了。那幾個年紀比較大的男孩已經嚷嚷好幾天了。他們甚至威脅說，如果亞利克西再不把蘇蘇洗乾淨，他們就要把蘇蘇丟到海裡去。他們說，蘇蘇身上沾滿了你的鼻涕，難怪那麼臭。可是，亞利克西從來不覺得蘇蘇很臭。他喜歡蘇蘇身上的味道。他從來沒有洗過蘇蘇，因為它身上有很多不同的味道，每種味道都代表不同的回憶。他在蘇蘇的尾巴上沾上肉汁的味道，那個味道會讓他回想起昨天的晚餐，娜迪亞把每一種食物都給了他雙份。（而且她還對著他微笑！）至於菸味則是米夏叔叔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粗暴卻又溫暖的味道。甜菜的味道則是上次復活節早上留下來的，當時，他們一起笑鬧著，把水煮蛋吃掉，湯汁不小心滴在蘇蘇頭上。有時候，當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他會聞到另一種味道，一種很淡很淡的味道。那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味道了，可是還是聞得到。那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不過，每次一聞到那種味道，他就會激動起來。那種味道會滲透到內心。那是他嬰兒時期的味道。那個味道會讓他聯想起，曾經有人細心呵護他，唱歌給他聽，寵愛他。

　　亞利克西緊緊抱著蘇蘇，縮進被窩裡，愈縮愈進去。他心裡想，我不會讓他們把你抓去洗的。

　　反正，能夠欺負他的人已經沒那麼多了。五天前，海上籠罩著霧氣，有一艘船從濃霧中浮現，靠到他們這艘船旁邊。所有的男孩子都跑到甲板上，靠在欄杆上觀看。娜迪亞和葛瑞格來回走來走去，逐一叫出他們的名字。尼可萊‧亞利克西年科、帕佛‧普瑞伯桑斯基！每叫出一個名字，就會有人發出勝利的歡呼，捏緊拳頭在半空中揮舞。好耶！我被選上了！

　　後來，那些挑剩的、沒有被選上的男孩還是趴在欄杆上，默默看著那艘小艇把那幾個被選上的男孩送到另一艘船上。

　　「他們要去哪裡？」亞利克西問。

　　「是美國的新家。」娜迪亞回答說：「好了，不要趴在欄杆上，上面愈來愈冷了。」

　　那幾個男孩還是留在原地沒動。過了一會兒，娜迪亞似乎也懶得管他們了。他們想留在甲板上，就隨他們去吧。然後她自己就走到底下的船艙去了。

　　「美國新家那些人一定很蠢。」耶可夫說。

　　亞利克西轉頭看著他。耶可夫盯著海上，眼神很兇猛，下巴凸出來，一副急著想找人打架的模樣。「在你眼裡，每個人都很蠢。」亞利克西說。

　　「確實都很蠢。船上的每個人都很蠢。」

　　「也就是說，包括你在內。」

　　耶可夫沒有吭聲。他就這麼用僅剩的那隻手緊緊抓著欄杆，看著另外那艘船隱沒在濃霧中。過了一會兒，他就走開了。

　　接下來那幾天，亞利克西幾乎都沒有再看到他。

　　這天晚上，就像平常一樣，耶可夫一吃完晚飯，人就不見了。亞利克西猜，他可能又跑到那個驢透的「奇幻世界」去了，躲在那個滿是老鼠屎的條板箱裡。

　　亞利克西把毯子拉上來，矇住自己的頭，整個人蜷曲成一團，抱著蘇蘇貼在自己臉上。沒多久，他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夜裡，他忽然感覺有人伸手在搖他，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叫著：「亞利克西，亞利克西。」

　　「媽咪。」他叫了一聲。

　　「亞利克西，該起床了。我要讓你驚喜一下。」

　　他迷迷糊糊地慢慢醒過來，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他感覺到那隻手還在搖他，聞到一股香氣。他認出那是娜迪亞身上的香味。

　　「時間到了，該走了。」她壓低著聲音說。

　　「妳要帶我去哪裡？」

　　「你得準備一下，準備見你的新媽媽了。」

　　「她在這裡嗎？」

　　「我要帶你去見她，亞利克西。這裡這麼多男孩子，她獨獨選上了你。你太幸運了。跟我來吧，不過，不要出聲音。」

　　亞利克西坐起來。他還是迷迷糊糊的，還沒有完全醒過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娜迪亞舉起手扶他爬下床鋪。

　　「蘇蘇。」他叫了一聲。

　　娜迪亞把那隻狗布偶塞到他懷裡。「沒問題，你可以帶蘇蘇一起走。」說著，她牽起他的手。之前，她從來沒有牽過他的手。一陣喜悅的感覺席捲而來，他忽然完全清醒過來。此刻，他牽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往前走，準備去見他的新媽媽。四周一片漆黑。他很怕黑，不過他知道，娜迪亞會保護他的，不會有事的。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還記得：牽著媽媽的手就是這種感覺。

　　他們走出艙房，沿著一條昏暗的走道往前走。他太興奮了，腦袋裡一陣暈眩，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根本沒有留意他們要走去什麼地方。因為他知道，娜迪亞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好。他們拐了個彎，到了另外一條走道。他認不出這是什麼地方。這時候，他們穿過一扇門。

　　他們已經走進「奇幻世界」了。

　　眼前就是那條鐵製的走道，走過去就是那扇藍色的門。

　　亞利克西忽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娜迪亞問。

　　「我不想進去裡面。」

　　「可是你非進去不可。」

　　「有人住在裡面。」

　　「亞利克西，不要找麻煩。」娜迪亞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抓得好緊。「你一定要進去。」

　　「為什麼？」

　　她似乎突然明白，得換個方法對付他了。她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用力抓住他的肩膀。「你想把事情搞砸嗎？你想惹她生氣嗎？她想要的是一個乖乖聽話的小男孩，可是看看你，你現在就很不乖。」

　　他的嘴唇顫抖著。他努力壓抑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因為他知道大人是多麼痛恨小孩子哭。然而，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掉下眼淚。這下子，事情大概都被他搞砸了。就像娜迪亞說的一樣，他老是會把事情搞砸。

　　「她還沒有確定要你。」娜迪亞說：「她還是有可能會選別的男孩子。你希望這樣嗎？」

　　亞利克西啜泣著說：「不希望。」

　　「那你為什麼不乖一點？」

　　「我怕那些吃鵪鶉的人。」

　　「什麼？你實在太荒唐了。如果沒有人想要你這種小孩，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說著，她站起來，然後又抓住他的手。「來吧。」

　　亞利克西看看那扇藍色的門，嘴裡囁囁嚅嚅地說：「妳揹我。」

　　「你太重了，我的背會痛。」

　　「求求妳揹我。」

　　「你一定要自己走，亞利克西。好了，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她伸手摟住他。

　　他開始往前走，不過，那純粹是因為她在他身邊，緊緊摟著他。他就是這樣緊摟著蘇蘇。只要他們三個緊緊摟在一起，一切就會平安無事。

　　娜迪亞敲敲那扇藍色的門。

　　門嘩的一聲打開了。

　　※

　　耶可夫聽到他們經過走道的聲音，聽到亞利克西在啜泣，聽到娜迪亞在訓斥他，聲音很不耐煩。他爬起來攀在條板箱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們。他們正逐漸走向那扇藍色的門。過了一會兒，他們進了那扇門之後，人就不見了。

　　為什麼進去的是亞利克西？為什麼不是我？

　　耶可夫從條板箱裡爬出來，爬上樓梯，走到那扇藍色門的門口。他試了一下，想把門打開，只不過就像平常一樣，門還是鎖著。

　　他有點沮喪，於是又走回條板箱那邊。他已經把條板箱佈置成一個很舒服的祕密基地。這幾個禮拜來，他到處搜刮，弄到了一條毯子，一支手電筒，還有好幾本雜誌。雜誌裡全是裸體的美女圖片。此外，他還從科比契夫那裡偷了一個打火機和一包菸。耶可夫偶爾會抽一根，不過，香菸實在太少了，他必須省著點抽。有一次他不小心，搞得條板箱裡的木屑都燒起來了。那真是夠刺激的。不過，他多半只是喜歡把香菸帶在身上那種感覺，比如說，把香菸盒拿在手裡把玩著，或是用手電筒照著香菸盒上的商標，一次又一次的唸出來。

　　其實，剛剛他聽到亞利克西和娜迪亞從走道上經過的時候，正好就是在把玩香菸盒。

　　現在，他要等他們從那扇藍色的門走出來。他等了很久很久。他們到底在裡面幹什麼呢？

　　耶可夫把香菸丟到箱底。老天真是不公平。他翻了幾頁雜誌，看了幾張裸女圖片，然後百無聊賴地玩著那個打火機，一次又一次的點燃。後來，他開始有點想睡覺了。於是，他整個人蜷曲成一團，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吵醒。起初他以為是船的引擎壞掉了，後來發覺那聲音愈來愈大，而且不是從那個「地獄」輪機室傳過來的。那聲音是在上面的甲板上。

　　※

　　葛瑞格把那個塑膠袋的開口扭起來，用繩子綁住，放進冷藏盒裡，然後拿給娜迪亞。「好了，拿去吧。」

　　起初她似乎沒有聽懂他在講什麼，後來她看著他，臉上忽然一片慘白。他心裡想：這個賤貨大概受不了。「裡面要放冰塊。拿去吧，放一點冰塊進去。」說著，他又把那個冷藏盒推給她。

　　她似乎嚇壞了，拚命往後退縮。後來，她深呼吸了好幾下，把那個冷藏盒接到手上，拿到房間的另一頭，放在櫃檯上，然後開始把冰塊放進冷藏盒裡。他注意到她的腿有點發抖。第一次做這種事總是會很震驚的。葛瑞格還記得，就連他自己第一次做的時候，也是吐了好久。娜迪亞會慢慢習慣的。

　　然後，他轉身面對手術檯。那位麻醉醫師正在把屍袋封起來，收拾那些沾滿了血的布塊。可是，那位外科醫師站在旁邊一動也不動，沒有動手幫忙。他整個人靠在櫃檯上，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葛瑞格很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當醫生的人把自己吃得像一頭肥豬，看起來噁心。今天晚上這位科醫師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今天晚上開刀的時候，喘氣喘個不停，手抖得比平常厲害。

　　「我的頭痛死了。」那位外科醫師呻吟著說。

　　「你酒喝太多了，搞不好是他媽的宿醉。」葛瑞格走到手術檯旁邊，抓住屍袋的一頭，然後和那位一醫師合力把屍袋抬起來，放到輪床上。接著，葛瑞格把那堆髒兮兮的布拿起來，一樣丟到輪床上。他差一點就忘了那隻狗布偶。那隻狗掉在地上，髒兮兮的絨毛上沾滿了血。他把那隻狗撿起來，丟到那堆布上面。接著，他把輪床推到廢物丟棄槽的開口，掀開蓋子，把那個屍袋、布幔，還有那隻狗布偶全部丟進去。

　　那位科醫師又開始呻吟。「頭痛死了，沒有這麼痛過……」

　　葛瑞格不理他。他把手套扯掉，走到水槽前面去洗手。天曉得那堆髒兮兮的布上面會有什麼樣的病毒細菌。說不定有蝨子跳蚤之類的。他彷彿醫生準備要動手術之前一樣，把手徹底洗乾淨。

　　這時候，他忽然聽到哐啷的一聲巨響，好像有什麼金屬用具摔到地上。葛瑞格立刻轉身過去看。看到那位外科醫師躺在地上，滿臉通紅的，四肢抽搐個不停，彷彿一具失控的玩偶。

　　娜迪亞和那個麻醉醫師愣在那裡，嚇得全身僵硬。

　　「他怎麼了？」葛瑞格問。

　　「我不知道！」那個麻醉醫師說。

　　「那趕快想辦法呀！」

　　麻醉醫師蹲在那個全身抽搐的醫生旁邊，試著想辦法做點急救，儘管他心裡明白沒什麼用。他把那個人的手術袍脫掉，把氧氣口罩套在他臉上。他抽搐得愈來愈厲害了，兩條手臂像鵝的翅膀一樣亂揮亂拍。

　　「幫我按住口罩！」麻醉醫師說。「我要幫他打一針！」

　　葛瑞格蹲在那個人頭旁邊，扶著口罩。這位外科醫師的臉看起來很噁心，軟軟的，油膩膩的。他的嘴角淌出白沫，氧氣口罩套在臉上滑溜溜的。他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這時候，葛瑞格心裡明白，這個人已經有「發紺」的現象，急救只是白費工夫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人果然死了。

　　有好一會兒，他們三人圍在那具屍體旁邊，愣愣地看著。那具屍體似乎變得更腫脹了，愈看愈怪異。他的腹部突出來，臉上的贅肉鬆垮垮的垂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團沒有骨頭的水母。

　　「好了，他媽的現在該怎麼辦？」那位麻醉醫師問。

　　「我們得再找一個外科醫師了。」葛瑞格說。

　　「在這片汪洋大海裡，到哪裡去撈一個外科醫師？我們必須變更計畫，趕快先找一個港口停靠。」

　　「或是把那些生貨轉送到……」話說到一半，葛瑞格突然抬頭往上看。娜迪亞和那個麻醉醫師也跟著抬頭往上看。現在他們都聽到直升機嘩嘩的聲音了。他看了櫃檯上那個冷藏盒一眼。「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把冰塊放進去了。」娜迪亞說。

　　「那就去吧，拿上去給他們。」說著，葛瑞格回頭看看那個死掉的外科醫師的屍體，很厭惡地踢了一腳。「我們來處理這隻大鯨魚吧。」

　　※

　　甲板上的藍燈燦爛耀眼，好像藍色的眼睛。

　　耶可夫躲在艦橋的樓梯底下，從這裡可以先看到藍光，還有環繞在藍光外面那圈白光。燈光現在全部都亮起來了，那光芒如此耀眼，肉眼簡直沒辦法逼視。於是，他只好看著天空，看那輛直升機在上空盤旋。直升機從黝黑的天空翩然而降，螺旋槳所形成的強風掃向耶可夫的臉，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直升機已經降落了。

　　直升機的門嘩啦一聲打開了，可是沒有人下來，好像在等什麼人上飛機。

　　耶可夫慢慢往前爬了一點，這樣才能夠從樓梯板中間的空隙看外面，看那輛直升機。他心裡想，亞利克西這小子運氣真好。亞利克西一定是今天晚上要走了。

　　他聽到有一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有個人影慢慢靠近光圈的邊緣。是娜迪亞。她從甲板上走過，上半身彎下來，整個屁股翹起來。她很怕自己的豬腦袋被螺旋槳切掉。她上半身從直升機門口伸進去跟跟飛行員講話，翹翹的屁股還是露在外面。接著，她開始退後，退到光圈外面。

　　沒多久，直升機又起飛了。

　　燈光熄滅了，甲板上又陷入一片黑暗。直升機起飛的時候，耶可夫繞著樓梯挪動身體。他看到直升機的尾巴像繩子上的擺錘一樣繞了一個弧形，然後發出一陣轟隆巨響，飛走了，沿著海面往前衝，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這時候，耶可夫感覺到有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他大叫了一聲，猛力掙脫往後退，然後飛快地轉過身來。

　　「他媽的你在這裡做什麼？」葛瑞格問。

　　「沒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

　　「我只看到直升機──」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耶可夫瞪大眼睛看著他，嚇得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時候，娜迪亞聽到他們的聲音了，於是從甲板上朝他們跑過來。「怎麼回事？」

　　「這小子又跑來偷看了。妳不是已經把艙門鎖起來了嗎？」

　　「我鎖了啊。他一定是更早之前就溜出來了。」她瞪著耶可夫。「老是他。我總不能無時無刻盯著他吧？」

　　「反正我已經受夠了這臭小子。」葛瑞格用力扯了一下耶可夫的手臂，把他拉向樓梯口。

　　這時候，耶可夫用力踢了他膝蓋後面一下。

　　葛瑞格慘叫了一聲，鬆開了手。

　　耶可夫開始跑。他聽到娜迪亞在大喊，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著，他聽到艦橋的樓梯傳來更多的腳步聲。他拚命往前衝，衝向船頭。然而，太遲了，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跑到降落用的甲板上。

　　接著是喀嚓一聲巨響，甲板上的燈光忽然亮起來了。

　　耶可夫被困在刺眼的光圈中央。他伸手擋住刺眼的強光。他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聽得到有人朝他跑過來。跌跌撞撞盲目亂跑，想躲開那些人。只可惜，那些人已經把他團團圍住了，逐漸逼近他。接著，他感覺到有人抓住他的襯衫，於是就掙扎著拳打腳踢。

　　有人甩了耶可夫一個耳光，把他打倒在地上。他掙扎著想爬開，可是有人用力踢他的腿，他又趴倒在地上。

　　「夠了！」娜迪亞大喊：「小心不要把他打死了！」

　　「小王八蛋。」葛瑞格齜牙咧嘴地咒罵了一聲。

　　有人扯住耶可夫的頭髮，把他從地上拖起來。葛瑞格把他往前推，推著他走過甲板，走向樓梯口。耶可夫走路的時候差一點就跌倒，還好有人扯住頭髮，他才沒有倒下去。他看不見他們要走去什麼地方，只知道他們正走下幾級樓梯，經過一條走道。葛瑞格一路上一直咒罵。他走路的時候也是有點一瘸一拐的。看到他那副模樣，耶可夫心中暗暗有點得意。

　　接著，有一扇門嘩啦一聲打開了，有人把耶可夫抓起來從門檻上扔進去。

　　「我要把你關在裡面，關到你爛掉。」說著，葛瑞格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耶可夫聽到他拉上門閂的聲音，聽到那些人的腳步聲漸漸遠離。房間裡一片漆黑，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側躺在地上，整個人蜷曲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縮到胸前。他渾身發抖，那種感覺很奇怪。他拚命忍住，想讓自己不要發抖，可是卻還是抖個不停。他聽到自己的牙齒磨得嘎吱嘎吱響。他不是因為冷而發抖，那種顫抖是一種從靈魂深處的顫動。他閉上眼睛，眼前卻浮現出一幕今天晚上看到的畫面。娜迪亞從甲板上走過去，彷彿在一片奇幻世界的光暈上漂浮滑行。直升機的門開著，等待著。接著，娜迪亞彎著腰，上半身伸進直升機裡，伸手拿了某個東西給飛行員。

　　那是一個盒子。

　　耶可夫把膝蓋抱得更緊，緊接著胸口。然而，他還是抖個不停。

　　他抽抽噎噎地啜泣著，把拇指伸進嘴裡，開始吸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