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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納德的墮落 by 泰絲‧格里森
2019-10-25 21:30
馬克又倒了一杯葡萄酒。「沒錯,他們兩個我都認識。」他說:「不過,我和勞倫斯‧昆斯特勒比較熟,跟漢尼斯比較沒那麼熟。漢尼斯和我們一起工作的時間並不長。至於勞倫斯,他就是當初招募我加入小組的那群醫生當中的一位。當時,我才剛從醫學研究所畢業,就被他進小組了。那個人還不錯。」馬克一邊說,一邊把酒瓶放回桌上。「他人真的很不錯。」
這時候,服務生從桌子旁邊走過去。他正在帶路,把一位衣著華麗鮮豔的女人帶到附近的一張桌子前面。那桌的客人立刻起了一陣喧嘩,七嘴八舌地跟她打招呼。「親愛的,妳終於來了。」「妳打扮得真漂亮!」此時此刻,那種歡呼喝采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感覺很粗俗,甚至下流。她忽然覺得,此刻要是她和馬克兩個人待在家裡該有多好。偏偏他就是要到外面的餐廳吃。他們兩個人能夠在晚上相聚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自從訂婚之後,一直都還沒有機會好好慶祝一下。他點了葡萄酒,然後一直舉杯敬她,沒多久,酒瓶已經快要空了──這陣子,他似乎酒愈喝愈多,常常這樣不知不覺就喝掉一瓶酒。她看著已經空了酒瓶,心裡想:自己官司纏身,這件事似乎也連帶令馬克感到心煩。
「為什麼你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們?」她問。
「因為我一直沒有再想到他們兩個人。」
「我一直覺得,總該有人會提起他們吧。特別是自從亞倫過世以後。這六年來,移植小組失去了三位同僚,而大家卻閉口不談,那種感覺像是你們很怕提起這件事。」
「提到過去的事會令人心情很不好。特別是,如果瑪瑞莉在旁邊的時候,我們都盡量不談那個話題。她認識漢尼斯的太太,甚至還幫他們的孩子安排洗禮。」
「就是那個死去的嬰兒嗎?」
馬克點點頭。「出事的時候,大家都很震驚。全家人就這樣走了。瑪瑞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甚至有點情緒失控。」
「確定那是意外嗎?」
「那棟房子是他們幾個月前才買的,一直還沒有時間換掉舊的壁爐。沒錯,那是一場意外。」
「不過,昆斯特勒並非死於意外。」
馬克嘆了口氣。「沒錯。勞倫斯並非死於意外。」
「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自殺?」
「亞倫為什麼會自殺?人為什麼會自殺?我們至少可以找出半打以上的可能原因,只可惜,艾貝,沒有人真的知道。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也永遠不會有人懂。我們都看著未來的遠景,告訴自己,人生會愈來愈美好,一定會愈來愈順利。只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勞倫斯忽然失去了高瞻遠矚的能力,忽然看不見未來的美好願景。在那樣的時刻,當我們看不見未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崩潰。」說著,他又啜了一口酒,然後又一口,只不過,看他那副模樣,酒灌進嘴裡,似乎毫無滋味,而東西吃進嘴裡,似乎也是食之無味。
餐後的甜點都還沒吃,他們就離開了餐廳。兩個人默默無語,心情都很沉重。
天上斷斷續續飄著雨,霧愈來愈濃了,馬克開著車,在茫茫的雨霧中穿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內一片沉寂,只聽得到雨刷劃過擋風玻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礬。
艾貝腦海裡迴盪著馬克剛剛說的話:當我們看不見未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崩潰。
艾貝愣愣地望著車窗外的迷霧,心裡想著:我已經快要到那種地步了。我已經看不見未來了。我無法預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甚至,我看不見我們兩個人的未來。
後來,馬克終於開口了。他輕柔地說:「艾貝,我想帶妳去看一樣東西。我想聽聽妳有什麼看法。搞不好妳會認為我瘋了。不過,說不定妳也有可能會瘋狂愛上這個構想。」
「什麼構想?」
「那是我長久以來的夢想,想了大半輩子了。」
他們車子往北開,離波士頓市區愈來愈遠,一路上經過瑞威爾鎮,經過林恩鎮,經過史旺斯克特,最後抵達馬伯赫德小艇碼頭。馬克停了車,然後對她說:「到了,她就在這裡,就在碼頭的最尾端。」
她是一艘遊艇。
艾貝站在碼頭上,全身發抖,腦海中一片茫然,看著馬克在船邊走來走去,從船頭走到船尾。現在,他整個人突然生龍活虎起來,聲音充滿了活力。整個晚上,他一直無精打采,現在總算精神來了,激動得手舞足蹈。
「那是一艘遊艇。」他說:「四十八英尺長,全套配備,所有的必需品該有的都有了。船是全新的,導航設備也是最新型的。老天,這艘船幾乎從來沒有出過海。她可以帶我們走遍天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們可以去加勒比海,去太平洋。艾貝,此刻呈現在妳眼前的,就是自由!」他站在船塢上,兩隻手舉得高高的,彷彿在跟那艘船致敬。「絕對的自由!」
她搖搖頭說:「我不懂。」
「有了她,我們就解脫了!去他媽的城市,去他媽的醫院。我們把這艘船買下來,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海闊天空。」
「去哪裡?」
「哪裡都可以。」
「可是我哪裡都不想去。」
「現在,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待在這裡。」
「有必要。我有必要。我不能就這樣捲起鋪蓋走人!馬克,我還有三年的工作要做,我必須把住院醫師的任期做滿,否則就沒辦法成為正式的外科醫師。」
「艾貝,我自己就是外科醫師。我現在的身分就是妳想要的,或者說,妳自以為想要的。老實告訴妳,根本不值得。」
「可是我努力了這麼久,現在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呢?」
「那我呢?妳會放棄我嗎?」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忽然懂了。這就對了,這一切都是為他自己。那艘船,解脫,自由自在海闊天空。這個快要結婚的男人突然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自己的家。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是一種象徵。
「艾貝,我很想做這件事。」他一邊說,一邊朝她走過來,眼睛閃閃發亮。那是一種狂熱的眼神。「我已經跟這艘船的賣方報價了,所以才會那麼晚回家。今天晚上我跟那位仲介碰過面了。」
「你都還沒有跟我商量就跟對方報價了?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我?」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
「我們怎麼買得起這艘船?我自己現在還一屁股債!我的學生貸款不知道還要花多少年才能還得清,而你竟然要買一艘船?」
「我們可以貸款,就當作是買第二個家。」
「船不能當作家。」
「至少是一種投資。」
「我不會拿我的錢做這種投資。」
「我沒有要花妳的錢。」
她倒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著他。「你說對了。」她語氣平靜地說:「那根本不是我的錢。」
「艾貝。」他喊叫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像在呻吟。「老天,艾貝──」
天上又開始下起雨來,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臉上,她卻渾然無覺。她走回車子旁邊,開門坐進去。
他也跟著坐進車子裡,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到雨水叮咚叮咚打在車頂上聲音。
後來,他終於開口了,口氣很柔和。「我會把報價撤銷掉。」
「我希望你明白,那不是我要的。」
「那妳要的是什麼?」
「我一直覺得我們可以不分彼此,分享一切。當然,我不是說錢。我並不在乎錢。令我傷心的是,你居然認為你出的是自己的錢。那是不是說,我們以後就像這樣,你的我的要分得一清二楚?那是不是說,我們現在就要先簽署一份婚前協議書,什麼家具歸你,哪個孩子歸我,要先談清楚?」
「妳不會明白的。」他說。聽到這句話,她覺得有點意外,因為他的口氣中有一種莫名的絕望。接著,他發動了車子。
開車回家的途中,他們默默無語,一直到了半路上,艾貝才開了口。
艾貝說:「也許我們該考慮一下,要不要解除婚約。馬克,也許結婚並非你真正想要的。」
「那麼,結婚是妳想要的嗎?」
她看著窗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低聲咕噥著。「我已經不知道了。」
那是她的真心話。她真的已經不知道了。
◆◆
一家三口的慘劇
那天半夜,亞倫‧漢尼斯醫師和他的家人都睡覺的時候,死神從地下室的台階潛入屋內。通風不良的壁爐所產生的一氧化碳是這場意外的元先,在元旦當天奪走了三條人命,包括現年三十四歲的漢尼斯,三十三歲的太太蓋兒,還有他們六個月大的小女兒琳達。隔天下午將近黃昏的時候,他們的幾位朋友才發現他們已經死了。那幾位朋友是應邀到他們家吃晚餐的……
※
艾貝調整了一下那張報紙微縮影片的位置,畫面上就出現了漢尼斯和他太太的照片。他的臉圓圓胖胖的,表情嚴肅,而他太太則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此外,沒有看到那個小嬰兒的照片,也許《波士頓論壇報》認為六個月大的小嬰兒個個看起來都差不多。
艾貝換上另一張微縮影片,日期是漢尼斯一家人意外死亡的三年半之前。她在「大都會版」的首頁找到了她想看的那篇報導。
◆◆
波士頓內港尋獲失蹤醫師的屍體
星期二,波士頓港口發現一具浮尾,經指認,死者的身分是勞倫斯‧昆斯特勒,一位胸腔外科醫師。上星期,有人發現昆斯特勒醫師的車子被遺棄在托賓大橋南向車道的緊急停車道上。警方猜測,他可能是自殺身亡。然而,由於案發經過沒有目擊證人,因此偵辦的工作目前尚未終結……
※
艾貝把昆斯特勒的照片移到螢幕畫面中間。照片中的昆斯特勒醫師擺出一種常見的標準姿勢,穿著醫師的白袍,脖子上掛著一副聽診器,眼睛直視著相機的鏡頭。
此刻,艾貝感覺照片中的昆斯特勒彷彿正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要跳河?她腦海中尋思著。接著,腦海中又冒出一個無法壓抑的疑問:是你自己跳的嗎?
※
被醫院解除了醫師的職務,倒是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艾貝可以溜出貝賽醫院,整個下午都在外面晃,而且根本不會有人留意,也沒有人在乎。她根本不必再回醫院,因此,當她走出波士頓公共圖書館,走進人群熙熙攘攘的柯普萊廣場,那一剎那,她既感覺空虛,又感到輕鬆自在。如果她願意的話,整個下午的時間都可以完全屬於她自己。
她決定開車去伊蓮家。
過去那幾天,她到處打聽伊蓮家的新電話號碼。可是,瑪瑞莉‧亞契根本不知道伊蓮家的電話號碼改了,而移植小組幾位醫生的太太也都不知道。
此刻,昆斯特勒和漢尼斯的身影一直纏繞在她的腦海中,那影像如此清晰,彷彿近在眼前,令人難受。她沿著九號公路往西開,往紐頓市的方向前進。其實,她並不是很想跟伊蓮說話,只不過,過去這幾天來,每當她想到昆斯特勒和漢尼斯,她就會不自覺地也想起亞倫。如今回想起來,亞倫葬禮那一天,很奇怪地就是沒有人提起先前死掉的那兩個醫生。換成是別人,一定會有人自然而然地提到他們兩個人,一定有人會說,這是第三個了。或者,貝賽醫院怎麼楣氣這麼重?或者,這三個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共同點?然而,所有的人都絕口不提,就連伊蓮也一樣,而伊蓮一定認識昆斯特勒和漢尼斯。
甚至連馬克也絕口不提。
假如這件事他瞞著我,那麼,他還有什麼別的事情也瞞著我呢?
她把車子開上伊蓮家門口的車道,然後在車上坐了一會兒,雙手抱著頭,努力想掙脫那種沮喪的情緒,然而,心中的陰影卻是揮之不去。我的世界開始一片一片的瓦解了,她心裡想。我失去了工作,現在就連馬克也跟我漸行漸遠了,而最要命的是,我居然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
那天晚上,她不自覺地跟大家提到昆斯特勒和漢尼斯,而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和馬克之間的感覺全變了。他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睡同一張床,可是,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卻開始變得十足機械化。比如說那檔子事。黑暗中,當她閉上眼睛,她感覺自己彷彿在跟一個陌生人親熱。
她抬頭看看那棟房子,心裡想:說不定伊蓮知道什麼內情。
她下了車,走上大門口的階梯。這時候,她發現報紙還擺在門口,總共有兩份,捲成一團丟在門廊上。那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報紙了,紙都已經開始發黃了。為什麼伊蓮沒有把報紙拿進去呢?
她按了一下門鈴,可是卻沒有人來開門。她試著敲敲門,然後又按了一下門鈴。結果還是一樣,屋子裡傳來一陣門鈴空洞的回聲,然後又陷入一片寂靜。沒有腳步聲,沒有人講話的聲音。她低頭看看那兩份報紙,忽然明白事情有點不對勁。
大門鎖著,於是她走下門廊,從屋子外邊繞到後花園。那是一條碎石鋪成的走道,一路延伸到彎彎曲曲的花圃,花圃裡盛開著杜鵑和繍球花。草坪看起來很平整,好像最近才修剪過,可是那個石板露台看起來卻空蕩蕩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她忽然想到,葬禮那天下午,露台上本來有一張遮陽傘桌,還有幾張椅子,現在都不見了。
廚房的門鎖著,不過,旁邊有一扇玻璃滑門緊鄰著露台,門閂沒有扣上。艾貝輕輕推了一下,門就滑開了。她喊了一聲:「伊蓮,妳在家嗎?」接著,她就走了進去。
廚房裡空蕩蕩的,所有的家具、地毯通通不見了,就連牆上那幾張照片也不見了。她愣愣地盯著空蕩蕩的牆壁,盯著地板。地板上原先鋪著地毯的位置,變成一塊長方形,和四周被太陽曬得褪色的木板比起來,感覺顏色比較深暗。接著,她走進客廳。空蕩蕩的客廳裡迴盪著她的腳步聲。整間屋子彷彿被掃蕩過似的,空空如也,只看到大門郵件投遞口底下,有幾張廣告明信片撒落在地面上。她拿起其中一張,看到上面收件人寫著「住戶」兩個字。
接著,她又走進廚房。就連冰箱裡也是空空如也,外殼擦得亮晶晶的,飄散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牆上的電話機聽不到嗡嗡的聲音。
她走到屋外,站在車道上,感到十分茫然。就在兩個禮拜前,她曾經在這間屋子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品嚐小菜,一邊欣賞掛在壁爐上那幾張李維家人的照片。此刻,她甚至懷疑眼前那景象會不會是自己的幻覺。
她坐進車子裡,腦海中一片茫然。接著,她不自覺地開始倒車,把車子退出車道,然後啟動衛星導航系統,心不在焉地往前開。她眼睛幾乎沒有在看路,腦海中一直想著,為什麼伊蓮會莫名其妙失蹤了。她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亞倫才剛過世,她就這麼突然消失,彷彿過去的生活方式被連根拔起,這實在講不通。更何況,從屋子裡的情況看來,她離開的時候似乎很匆忙,驚慌失措。
這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陣不安,瞥了一眼後視鏡。自從禮拜六那天在後視鏡裡瞄到那輛紫紅色的旅行車之後,她沒事就會瞄瞄後視鏡。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
有一輛暗綠色的Volvo跟在她車子後面。艾貝納悶著,那輛車子原先是不是停在伊蓮家外面的?她無法確定。剛剛沒有特別去留意。
那輛Volvo閃了幾下大燈。
艾貝開始加速。
那輛Volvo也跟著加速。
她向右轉,開上一條主幹道。這裡是郊區,沿路是一整排的加油站和小型購物中心。這種人很多,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不過,那輛Volvo還是緊跟著她,還是一直在閃大燈。
她實在受夠了,受夠了一天到晚被人追殺,受夠了擔驚受怕。管他去死吧,要是他真想騷擾她,現在,她可要扭轉形勢,迎頭反擊了。
她突然轉進一家購物中心的停車場,而他還是跟在她後面。她瞄了車窗外一眼,發現附近人很多,成群的顧客推著手推車,還有車子在找停車位。這裡就是動手的好地方。
她猛踩了一下煞車。
那輛Volvo也跟著緊急煞車,輪胎在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吱吱聲,差一點就撞上她車子的後保險桿。
她飛快地鑽出車子,衝向那輛Volvo,然後怒氣沖沖地猛敲駕駛座的車窗。「你這個混帳,窗戶打開!打開!」
那個駕駛把車窗降下來看著她,然後摘掉臉上的太陽眼鏡。「迪麥多醫師嗎?」伯納德‧卡茲卡說:「我猜得沒錯,果然是妳。」
「你幹嘛跟蹤我?」
「我看到妳開車從那棟房子前面出來。」
「不,我說的是更早之前。先前你為什麼要跟蹤我?」
「什麼時候?」
「上禮拜六。你開著一輛旅行車。」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旅行車。」
她往後退了幾步。「算了。反正不要再跟縱我就對了,可以嗎?」
「我剛剛是想叫妳停到路邊。妳沒有看到我在閃大燈嗎?」
「我不知道是你。」
「能不能告訴我,妳到李維醫師家做什麼?」
「我正好路過,想去探望一下伊蓮。我不知道她已經搬家了。」
「妳能不能把車子停到停車位?我想跟妳聊聊。這一次,妳是不是還要拒絕回答問題呢?」
「那要看你想問的是什麼。」
「我要問李維醫師的事。」
「你只是要跟我聊他而已嗎?只談亞倫的事嗎?」
他點點頭。
她想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對了,既然他可以問她問題,反過來,她也可以問他問題。不管這位姓卡茲卡的警察口風有多緊,說不定還是可以套出一些情報來。
她瞄了購物中心一眼。「那邊有一家甜甜圈店,我們乾脆到裡面去喝杯咖啡,怎麼樣?」
※
警察和甜甜圈。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已經成為一種笑料,特別是在一般社會大眾印象中,每一次看到那種圓滾滾的警察,看到巡邏車停在甜甜圈店外面,就更覺得好笑。只不過,這位伯納德‧卡茲卡看起來不像嗜甜甜圈如命那一型的警察。他只點了一杯黑咖啡,一口一口慢慢啜飮著,顯然喝得很不是滋味。有些男人會沉溺享受,沉溺在那種邪惡的、毫無必要的事物中,然而,這位卡茲卡卻給艾貝一種感覺,覺得他完全不是那一型的。
他開門見山立刻就問到重點了。「妳為什麼要到那棟房子去?」
「我去找伊蓮。我想跟她聊聊。」
「聊什麼?」
「一些私事。」
「在我印象中,妳們兩個人並不熟。」
「是她告訴你的嗎?」
他不理她,繼續追問:「妳承認妳們兩個不熟嗎?」
她嘆了口氣。「對。大概吧。我們會認識,純粹是因為亞倫的關係,如此而已。」
「既然如此,妳來找她做什麼?」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突然想到,說不定他已經察覺到她很緊張。「最近我碰到一些很奇怪的事。我想跟伊蓮談談這些事。」
「什麼事?」
「上個禮拜六有人跟蹤我。那是一輛紫紅色的旅行車。我經過托賓大橋的時候,從後照鏡看到那輛車,後來,我回到家之後,那輛車又出現了。」
「還有呢?」
「這樣還不夠煩嗎?」她死盯著他的眼睛。「我嚇死了。」
他沒有吭聲,彷彿想從她的表情看出她是不是真的害怕。「這件事和李維太太有什麼關係?」
「就是你讓我對亞倫的死起了疑心。我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是自殺死的。後來,我查出貝賽醫院有兩個醫生也死了。」
這時候,卡茲卡皺起眉頭。她忽然明白,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六年半前。」她說:「有一位名叫勞倫斯‧昆斯特勒的醫師也死了。他是胸腔外科醫師,從托賓大橋上跳下去。」
卡茲卡沒有說話,不過,艾貝看到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那動作很輕微,幾乎感覺不到。
「接著,三年前,有一位麻醉醫師也死了。」艾貝繼續說:「他叫漢尼斯。他、他太太,還有他們的小女兒都死了,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警方說那是意外,因為壁爐通風不良。」
「真是不幸。不過,這種意外每年冬天都會有。」
「然後是亞倫。加起來總共是三位,三個都是移植小組的成員。你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妳的結論是什麼?有人盯上了移植小組的醫生,一個一個殺掉嗎?」
「我只是歸納出一種模式。你是警察,該去調查的人是你。」
卡茲卡往後靠在椅背上。「妳是怎麼牽扯進來的?」
「我男朋友也是移植小組的成員。儘管馬克嘴巴不承認,可是我感覺得到他很不安。我感覺得到整個小組的人都很不安,彷彿都在猜,接下來是誰要遭殃。不過,他們倒是都絕口不提,就好像,當乘客走到登機門的時候,沒有人會提到墜機這兩個字。」
「所以說,妳是不是擔心妳男朋友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是的。」她回答得很簡單,心裡真正的想法卻沒有說出口。她之所以這樣做,其實是因為她希望馬克能夠回到她身邊,希望馬克能夠回復到從前那樣。她搞不懂他們兩個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不過,她卻明白,他們倆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自從那天晚上,她提到昆斯特勒和漢尼斯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開始變質了。這些心裡的話,她並沒有告訴卡茲卡,因為這只是她個人的感覺,她的直覺。卡茲卡這種人講究的是明確的證據。
顯然,他希望她多告訴他一些事情,可是她卻沒有再吭聲。於是,卡茲卡又開口問:「妳還有別的事情要告訴我嗎?隨便什麼都可以。」
她忽然有點驚慌,心裡想,他的意思顯然是指瑪莉‧艾倫。她有一股衝動,想把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現在就告訴他。但當她看著他的眼睛,立刻又把那股衝動按捺下去了。她飛快地轉頭,避開他的目光,然後立刻反過來問他。
「你為什麼要監視伊蓮家?」她問:「你們就是在監視,對不對?」
「我去找隔壁的鄰居問一些問題,後來,我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妳正在倒車,從車道上退出來。」
「你是說你去詢問伊蓮的鄰居嗎?」
「那只是例行公事。」
「我可不這麼認為。」
她很不情願地抬起頭來看他。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咄咄逼人,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為什麼還在調查這個自殺案件呢?」
「丈夫才剛過世,才隔一個晚上,她立刻就收拾行李離開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要搬去什麼地方。這實在很不尋常。」
「你的意思該不是說,伊蓮是畏罪潛逃之類的吧?不會吧?」
「不是。我覺得她很害怕。」
「怕什麼?」
「妳不知道她在怕什麼嗎,迪麥多醫師?」
她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一直盯著他的眼睛,沒辦法不去看他。她發現他的眼神很平靜,卻又潛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情,不知不覺看呆了。有那麼一剎那,她發覺自己徹底被迷住了。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樣的感覺,也不懂為什麼,在茫茫人海中,唯獨這個男人會對她產生這樣的吸引力。
「不知道。」她說:「我不知道伊蓮在逃避什麼。」
「我還有另一個疑問,也許妳可以幫我解答。」
「什麼疑問?」
「亞倫‧李維怎麼有辦法賺這麼多錢?」
她搖搖頭說:「據我所知,我並不覺得他算得上多有錢。一個麻醉醫師每年頂多賺個二十萬美金吧,而且,大多數的錢要用來付他兩個孩子念大學的學費。」
「他的家族有錢嗎?」
「你是指遺產嗎?」她聳聳肩。「我聽說亞倫的爸爸是修電器的工人。」
卡茲卡往後靠到椅背上,好像在沉思。此刻,他沒有在看她,眼睛卻盯著他面前那杯咖啡。這個男人有一種很專注的特質,令她十分好奇。他跟人談話談到一半的時候,會突然就這樣不說話,令她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警察先生,他究竟有多少錢?」
他抬起頭來看她。「三百萬美金。」
艾貝嚇了一跳,愣愣地盯著他。
「李維太太失蹤之後。」他說:「我忽然想到,也許應該調查一下他們家的財務狀況。於是,我去找他們家的會計師,他告訴我,就在李維死去之後沒多久,伊蓮發現她丈夫有一個開曼群島銀行的帳戶。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先生有那個帳戶。她問會計師要怎麼提領那些錢,後來,她突然就離開了,沒有預先告訴任何人。」說著,卡茲卡用一種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我不知道亞倫怎麼會有那麼多錢。」她嘴裡喃喃嘀咕著。
「他的會計師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兩個人忽然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艾貝伸手去拿她那杯咖啡,發覺咖啡已經冷掉了。不只咖啡冷,心也很冷。
她壓低聲音問:「你知道伊蓮在哪裡嗎?」
「我們大概已經掌握了她的行蹤。」
「可以告訴我嗎?」
他搖搖頭。「迪麥多醫師。」他說:「以目前來說,我並不覺得她希望別人找到她。」
※
三百萬美金。亞倫‧李維怎麼有辦法賺到三百萬美金呢?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怎麼也想不透,區區一個麻醉醫師怎麼可能賺到那麼多錢。老婆喜歡收藏名貴古董,兒子在念私立大學,他根本不可能還有那麼多錢。而且,他為什麼要把他的錢藏起來?如果有人想逃避國稅局的糾纏,開曼群島就是專門給他們藏錢的地方。不過,就連伊蓮也是在亞倫死後才發現那個帳戶。丈夫過世之後,她在整理他的文件時,赫然發現那個帳戶,發現他背著她把錢藏起來。當時,她內心不知道有多麼震驚。
三百萬美金。
她把車子開上車道的時候,不自覺地左顧右盼,尋找那輛紫紅色旅行車的蹤影。她已經開始養成一種習慣,沒事就瞄瞄馬路,從街頭瞄到街尾,看看有沒有什麼動靜。
她走進大門的時候,踩到一堆下午送來的郵件。大部分都是醫學期刊。這棟屋子裡住了兩個醫生,收到的郵件幾乎都跟他們的工作有關,而且一次都是兩份。她把那堆郵件撿起來,捧在懷裡走進廚房,放到餐桌上,然後開始整理,分成兩疊。兩堆垃圾郵件,一堆是他的,一堆是她的。兩個人的人生,他的人生,她的人生。桌上的東西全是些不值得一顧的東西。
下午四點了。她決定今天晚上要好好煮一頓飯,準備一桌美酒燭光晚餐。這樣不是很好嗎?現在她已經是一個閒閒在家的女人。現在,貝賽醫院那些大頭正在研究,看看要不要讓她繼續幹外科醫師,趁這段時間,她可以佈置浪漫的燭光晚餐,發揮女性特有的嬌柔,好好修補她和馬克之間的關係。飯碗沒了,至少還可以抓住這個男人。
去妳的,迪麥多。妳已經開始沒志氣了。
她把自己那疊垃圾郵件捧起來,朝垃圾桶走過去,然後腳踩在掀蓋踏板上。就在她正準備要把郵件丟進去的時候,忽然瞥見垃圾桶裡面有一個大牛皮紙袋。紙袋上的寄件人地址旁邊用粗體字印著「遊艇」兩個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把那個紙袋拿出來,撥掉沾在上面的咖啡渣和蛋殼。
紙袋頂端印著兩行字:
東風遊艇銷售維修公司
馬波赫小艇碼頭
收件人是馬克,可是收件地址並不是布魯斯特街他們家的地址。那是一個郵政信箱號碼。
她又看看那行字:東風遊艇銷售維修公司
她走出廚房,走到客廳馬克的書桌後面。他的文件都放在最底下那個抽屜裡。抽屜鎖著,不過她知道鑰匙放在哪裡。她打開另外一個抽屜,找到了鑰匙。
打開那個抽屜之後,裡頭是各種家庭雜務文件,其中有一個檔案夾貼著「船」的標籤。那是「變調搖滾號」那艘型號J-35的帆船的文件。接著,她看到另外一個檔案夾,看起來很新,上面的標籤寫著「H-48」。
她把「H-48」檔案夾裡的文件抽出來,發現那是東風遊艇公司的銷售合約。「H-48」是那艘船廠牌型號的簡寫。H代表著名的「欣克利遊艇」,48代表四十八英尺長。
她坐到椅子上,忽然感到一陣噁心,心裡想,你瞞著我私下交易。你說過你要撤銷報價,可是你還是買了。無所謂,反正是你自己的錢。看起來,你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視線逐漸移到那頁文件的最底端,看看付款期限那一欄。
沒多久,她就離開家出門去了。
※
「付現金買器官。有可能嗎?」
伊凡‧塔拉索夫攪伴著咖啡裡的奶精,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瞄了薇薇安一眼。「妳說有人在買賣器官,有證據嗎?」
「還沒有。我現在是在問你,這有沒有可能。如果有,那是怎麼進行的?」
塔拉索夫醫師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啜了一口咖啡,想了一會兒。時間是四點四十五分,這裡是麻州總醫院外科醫師休息室。除了偶爾有幾個穿著刷手服的醫生從旁邊經過,走進更衣室,整個休息室裡靜悄悄的。大約二十分鐘前,塔拉索夫醫師才剛動完手術,現在手上還沾著殘留的手套滑石粉,脖子上還掛著手術用的口罩。再次看到他,艾貝還是覺得很舒服,因為他的模樣實在很像她爺爺。那雙柔和的藍眼睛,銀灰色的頭髮,平靜的語調。艾貝心裡想,唯有那種說話不會大吼大叫的男人,聲音才會充滿權威感。
「當然,傳言很多。」塔拉索夫說:「每次一有名流顯貴得到器官,大家就會開始揣測,是不是又跟錢有關了。只不過,始終沒有任何證據,純屬揣測。」
「你聽過什麼樣的傳言嗎?」
「聽說有人花錢讓親人的名字排到等候名單前面,不過,我倒是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我見過。」艾貝說。
塔拉索夫看著她。「什麼時候?」
「兩個禮拜前。維克多‧福斯太太的名字被排到名單最前面。她本來是名單上的第三個,結果心臟卻給了她。前面那兩個病人後來都死了。」
「美國器官分享聯合網路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新英格蘭器官銀行也不會允許的。他們的規定是很嚴格的。」
「新英格蘭器官銀行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事實上,他們的系統裡找不到捐贈者的資料。」
塔拉索夫搖搖頭說:「這實在難以置信。假如那顆心臟並非來自器官分享聯合網路,也不是來自新英格蘭器官銀行,那麼,究竟是哪裡來的?」
「我們猜,應該是那個心臟還來不及被列入器官銀行的系統,就先被福斯花錢攔截下來了,所以就直接給了他太太。」薇薇安說。
「到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樣。」艾貝說:「就在福斯太太進行移植手術的幾個鐘頭之前,貝賽醫院的器官移植事務聯絡人接到一通電話。那通電話是柏林頓的威爾考克斯紀念醫院打來的,說他們有器官要捐贈。他們摘取了那顆心臟之後,用飛機送到波士頓,大約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送進我們的手術室。送心臟來的人是一個叫做梅普斯的醫生。捐贈者的資料文件也跟著那個心臟一起送過來了,可是不知為什麼,那份文件不見了。從那時候起,再也沒有人見過那份文件了。我在《專科醫師名錄》上查過梅普斯這個名字,可是,名錄上找不到叫做梅普斯的外科醫師。」
「那麼,摘取手術是誰做的?」
「應該是一個名叫提姆‧尼可拉斯的外科醫師做的。名錄上有他的名字,所以我們知道這個人真的存在。從他的資歷上看來,這個人在麻州總醫院受過幾年訓練,你還記得他嗎?」
「尼可拉斯?」塔拉索夫喃喃唸著那個名字,然後搖搖頭問:「他待在這裡的時間是哪一年?」
「十九年前。」
「我得去查一下住院醫師的資料。」
「我們在猜,事情應該是這樣的。」薇薇安說:「福斯太太需要一顆心臟,而她丈夫有的是錢可以幫她買一顆。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把消息放出去了。大概是什麼祕密管道,或是黑社會之類的,搞不清楚。提姆‧尼可拉斯手上正好有個捐贈者,於是他就跳過新英格蘭器官銀行,把那顆心臟直接送到貝賽醫院。我想,很多人都被收買了,包括貝賽醫院的某個職員。」
塔拉索夫似乎嚇到了。「確實有可能。」他說:「妳們說得沒錯,事情的經過很可能是這樣。」
這時候,休息室的門忽然嘩啦一聲打開了,兩個醫生一邊說笑一邊走進來,走向咖啡壺。他們在那邊加奶精和糖,搞了半天,好像沒完沒了。後來,他們終於走出去了。
塔拉索夫還是一臉驚駭的樣子。「我自己也介紹過病人到貝賽醫院去。那可是全國最頂尖的心臟移植中心。他們為什麼要跳過登記系統呢?為什麼要冒這種風險,為什麼要違反器官分享聯合網路和新英格蘭器官銀行的規定,自找麻煩呢?」
「答案很明顯。」薇薇安說:「為了錢。」
這時候,又有一個外科醫師走進休息室,於是他們又都安靜下來。那個醫生的手術袍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筋疲力盡地呻吟了一聲,跌坐在一張休閒椅上,往後一仰,閉上眼睛。
艾貝壓低聲音對塔拉索夫說:「我們必須請你幫忙去查一下住院醫師的檔案,查查提姆‧尼可拉斯的資料,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和他有關的線索,幫我們搞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這裡受過訓練,或是說,他的資歷根本就是假造的。」
「我會打電話給他,直接問清楚。」
「不,不要。我們還不知道這個案子牽連有多廣。」
「迪麥多醫師,我這個人比較直。如果真有一個非法體系在私下買賣器官,我一定要把它搞清楚。」
「我們也一樣。不過,塔拉索夫醫師,我們必須很小心。」說到這裡,艾貝有點不安地瞥了一眼那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外科醫師。她壓低了聲音,聲音小到幾乎快要聽不見了。「過去這六年多來,貝賽醫院有三個醫生死掉了。兩個自殺,一個是意外。三個人都是我們移植小組的成員。」
看到他臉上那種震驚的表情,她知道她的警告已經產生作用了。「妳是故意要嚇我的。」他說:「對不對?」
艾貝點點頭。「你是應該要知道怕。我們都一樣。」
※
到了外面,艾貝和薇薇安站在停車場,頭頂上的天空陰沉,飄著濛濛細雨。她獨自走到自己的車子旁邊。時候到了,該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了。白天的時間愈來愈短了,現在才不過五點,天色已經開始暗了。艾貝渾身發抖,把身上的雨衣包得更緊,轉頭看看停車場四周。沒看到紫紅色的旅行車。
「我們手上的線索還不夠。」薇薇安說:「我們不能勉強進行調查。如果我們現在就試著動手,可能會打草驚蛇,驚動維克多‧福斯,這樣一來,他就會開始湮滅證據。」
「妮娜‧福斯不是第一個。我想,貝賽醫院從前就幹過這種勾當。亞倫死的時候,帳戶裡有三百萬美金。他一定被收買很長一段時間了。」
「妳覺得他開始後悔了嗎?」
「我知道他想離開貝賽醫院,離開波士頓。也許他們不肯放過他。」
「昆斯特勒和漢尼斯也是同樣的下場。」
艾貝吁了長長的一口氣,然後又轉頭看看停車場四周,看看有沒有旅行車的蹤影。「恐怕他們真的就是這樣送命的。」
「我們必須多找出幾個人,找出其他接受移植的病人,或是更多捐贈者的資料。」
「所有捐贈者的資料都鎖在移植事務聯絡人的辦公室裡。即使資料真的在那裡,我必須撬開辦公室的門,才能把資料偷出來。妳忘了嗎,妮娜‧福斯那個案子,他們根本找不到捐贈者的資料。」
「好吧,那我們從受贈病患那邊下手好了。」
「妳是說病歷表嗎?」
薇薇安點點頭。「我們把那些受贈者的身分查出來,還有,他們得到心臟的時候,在等候名單上原先是排第幾名。」
「我們可能需要新英格蘭器官銀行幫忙。」
「沒錯。可是我們要先把受贈者查出來,還有日期。」
艾貝點點頭。「我辦得到。」
「我很想幫妳,可是我已經不能再跨進貝賽醫院的大門了。我是他們最可怕的噩夢。」
「我們兩個都一樣。」
薇薇安笑了起來,彷彿那是很光榮的事。她看起來好嬌小,好像一個小孩子穿著一件太大號的雨衣。這個夥伴看起來真是弱不禁風。不過,儘管她的外表很難令人對她產生信心,但她的眼神卻足以鼓舞人心。她的眼神看起來炯炯有神,不屈不撓,而且彷彿已經看透了人世險惡。
「好了,艾貝。」薇薇安嘆了口氣。「現在可以告訴我,馬克究竟怎麼回事了嗎?為什麼我們要瞞著他?」
艾貝吁了一大口氣,很痛苦的說:「我想他也是共犯。」
「馬克?」
艾貝點點頭,抬頭看著細雨濛濛的天空。「他也想離開貝賽醫院,他一直說他想開著船離開這裡,逃到天涯海角。這就是亞倫死前想做的事。」
「妳認為馬克也被收買了嗎?」
「幾天前,他買了一艘船。我說的可不是普通的船,那是一艘遊艇。」
「他對船一直都很狂熱。」
「這艘船價值五十萬美金。」
薇薇安沒說話。
「最要命的是。」艾貝喃喃說:「他付的是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