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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美人 by 西爾維婭·普拉斯
2019-10-25 21:23
魏勒先生開車載我去阿迪倫德克的療養院。
這是聖誕節的隔天,飽含雪氣、灰霾厚重的天空壓在我們上方。我覺得肚子好撐,整個人遲鈍消沉。每年聖誕節隔天,我就有這種感覺:松枝、蠟燭、綁著金銀緞帶的禮物、燒著樺木的壁爐、聖誕節火雞大餐,以及鋼琴邊的家人合唱或許帶給人希望,然而,不管那希望是什麼,終究會落空。
一到聖誕節,我就希望自己是天主教徒。
這趟車程,先由魏勒先生開車,然後換我開。我不知道我們聊了什麼,但我知道我的情緒愈來愈低落。可能是積雪厚蓋的鄉村一片深冬寂靜,給人淒涼悲苦的感覺,加上茂密冷杉從灰色山丘蔓延到路邊,放眼望去,黝綠成黑,叫人心頭跟著沉重起來。
我好想叫魏勒先生自己去,我要搭便車打道回府。
但一瞥見魏勒先生的臉,就知道我開不了口。他一頭銀髮剪成男孩似的小平頭,眼神澄澈,臉頰粉紅,毛髮霜白,宛如結婚蛋糕上的糖霜,無邪的表情似乎對人信任不疑。我必須陪他完成這場探訪。
到了中午,灰霾略退,我們將車停在結冰的岔道,共享魏勒太太幫我們打包當午餐的鮪魚三明治、燕麥餅乾、蘋果,以及裝在熱水瓶裡的黑咖啡。
魏勒先生慈祥地看著我,然後清清喉嚨,拂掉大腿上的食物殘屑。我看得出來,他有正事要說。他這個人很害羞,有一次我去聽他發表經濟主題的重要演說,他開口前就像現在這樣清清喉嚨。
「娜莉和我一直希望有個女兒。」
那一刻,我忽然有個瘋狂的想法,以為魏勒先生要宣布魏勒太太懷了個女嬰。他繼續說道:「可是,有哪個女兒比得上你呢?」
魏勒先生一定以為我聽他說願意當我父親,開心得快哭出來。「好啦,好啦,」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清了一兩次喉嚨,「我們相互了解的嘛。」
然後,他打開他那側的車門,繞過車子,走到我這一側,呼出的氣息在灰霾天色中形成蜿蜒繞指的縷縷白煙。我挪到他剛離開的副駕駛座,他發動車子,我們繼續前進。
我不確定自己期望見到的療養院是什麼樣子。
或許一棟木造屋舍,矗立在小山丘頂端,住在那裡的男女面頰緋紅,年輕貌美,但因生病而眼睛紅熱,裹著厚毯子躺在露天陽臺上。
「肺結核就像一顆藏在肺部的炸彈。」巴帝捎信到學校給我,信中寫道,「你只能靜靜躺著,祈禱它不會爆炸。」
我很難想像巴帝靜靜躺著的模樣,因為他的人生哲學就是把握每分每秒,盡情活出精彩人生。就連夏天我們去海邊,他也不像我會躺下來打個瞌睡。他總是跑來跑去,一會兒打球,一會兒快速做個伏地挺身,充分利用時間。
魏勒先生和我在會客室等下午靜休治療的時間告一段落。
整間療養院似乎以肝臟色為基調。木工部分是強烈的深黝色,皮椅是焦褐色,牆壁可能潔白過,但現在慘遭黴菌或濕氣摧殘,面目全非。地板則鋪滿了斑駁的棕色亞麻油地氈。
一張矮茶几,圓形和半圓形的汙漬已蝕入深色的三夾板桌面,上面放了幾本破爛的《時代》和《生活》雜誌。我拿起最靠近我的那一本,翻閱到雜誌中間,看見禿頭的總統艾森豪咧著大笑臉,但神情茫然,活像罐子裡的胚胎標本。
一會兒後,我察覺到水聲幽幽,起初我以為是牆壁裂到開始滲出水,不過隨即看見水聲來自角落的小噴泉。
噴泉上一截看起來粗糙的管子噴出幾英尺高的水花,猶如一隻隻甩出的手,五指齊張的水花嘩啦落下,欲振乏力的涓滴淹溺在一灘水色濁黃的石槽中。水槽是用公共廁所常見的白色六角形瓷磚所鋪製而成。
叮咚聲響起,遠處一扇門開啟又關上。巴帝走進會客室。
「嗨,爸。」
巴帝擁抱父親,隨即走向我,朝我伸出手,那興高采烈的模樣真惹人嫌。他跟我握手。他的手摸起來肥嘟嘟又濕答答的。
魏勒先生和我坐在同一張皮沙發上,巴帝坐在我們對面那張看起來椅面溜滑的扶手椅的邊緣。他一直在笑,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鐵絲吊住嘴角。
我萬萬沒想到巴帝會變胖。每次想到他在療養院,眼前浮現的他總是瘦骨嶙峋,顴骨下方陷成陰影,灼紅的雙眼鑲在幾乎無肉的凹陷眼窩中。
然而,眼前的巴帝,身上原本凹陷的地方忽然全凸起。白色尼龍襯衫被大凸腹繃得好緊,臉頰豐滿紅潤,像極了糖葫蘆,就連笑聲聽起來都飽滿豐盈。
巴帝跟我四目相接。他說:「吃太多了。天天被餵得飽飽的,然後就躺下休息。不過現在散步時間我可以出去,所以別擔心,幾個禮拜內我就會瘦下來。」他倏地起身,滿臉笑容,像個開心的東道主,「要不要看看我的房間?」
我跟著巴帝,他父親跟在我身後,我們穿越一道鑲著毛玻璃的雙推門,走進一條同樣是肝臟色調的陰暗甬道。這裡瀰漫著地板蠟、來舒清潔劑和一種隱約像梔子花被踩爛的氣味。
巴帝用力推開一扇褐色的門,我們魚貫走入侷促的小房間。
一張凹凸不平,鋪著白底藍紋薄床單的床占據了大半個房間。床頭桌上有一個水罐、一個水杯,還有一支銀色的體溫計插在粉紅色的消毒水中。床尾和衣櫥門之間塞進了另一張桌子,上面堆滿書籍、紙張和看起來破爛的陶罐——入窯燒過,也上了色,但沒上釉。
「哇,」魏勒先生喘了口氣,說,「看起來很舒適的。」
巴帝笑笑。
「這是什麼?」我拿起一個蓮葉狀的陶製菸灰缸,細膩的黃色葉脈繪在綠底上。巴帝沒抽菸啊。
「這是菸灰缸。」巴帝說,「送你。」
我放下它:「我不抽菸。」
「我知道啊,」巴帝說,「不過我想你會喜歡。」
「嗯,」魏勒先生抿了抿薄如紙片的嘴唇,「我想,我該上路了,就讓你們兩個孩子……」
「好,爸,那你慢走。」
我好驚訝。我以為魏勒先生會留下來過夜,明天開車載我回去。
「那我也一起走。」
「不,不,」魏勒先生從皮夾抽出幾張紙鈔,塞給巴帝,「給愛瑟弄個舒服的火車座位。她待個一兩天再走。」
巴帝送他父親到門口。
我覺得魏勒先生拋棄了我。這一切肯定是他安排的,不過巴帝否認了。他說他爸只是無法忍受生病這種事,尤其是自己的兒子生病,因為他認為,所有的疾病都源自生病的意念。魏勒先生這輩子一天都沒病過。
我坐在巴帝的床沿,因為沒其他地方可坐。
巴帝以認真的表情翻閱桌上那疊紙張,最後拿出一本薄薄的灰皮雜誌,遞給我:「翻到第十一頁。」
這本雜誌是在緬因州的某地印刷的,裡頭全是詩和敘述文,各篇之間以星號做區隔。我看見第十一頁有一首詩,詩名是《佛州破曉》。快速瀏覽時,畫面源源浮現我的眼前:西瓜色的晨曦、玳瑁綠的棕櫚樹,以及海螺吹出的聲音如希臘建築般壯觀。
「這首詩還不錯。」其實我覺得爛透了。
「知道是誰寫的嗎?」巴帝問,露出奇怪的傻笑。
我的視線往下移到這頁的右下角。巴·魏。
「不曉得欸。」但我隨即改口,「我知道了,巴帝,是你寫的。」
巴帝挪到我身邊。
我往後挪。我對結核病所知甚少,但總覺得這種病很可怕,會不著痕跡地四處散布。我心想,現在的巴帝很可能就籠罩在致命的肺結核菌當中。
「別擔心,」巴帝笑著說,「我不是陽性。」
「陽性?」
「就是不會傳染給你。」
巴帝停下來喘氣,彷彿爬了一段陡坡,中間停下來喘息。
「我有個問題問你。」他最近有個讓人坐立難安的壞習慣,就是老愛用目光刺穿我的眼睛,好像一心要看穿我的腦袋,分析裡頭的思緒。
「我本來想寫信問你。」
我的腦海閃過一個淺藍色信封,背面的蓋口印著耶魯大學的校徽。
「不過後來決定等你來。我想,當面問你會比較妥當。」他停頓,「嗯,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要問什麼?」
「什麼?」我低聲問,心想大事不妙。
巴帝偎近我,一手攬住我的腰,另一手把我的頭髮從耳邊拂開。我一動也不動。他低喃問我:「你願意做巴帝·魏勒的太太嗎?」
我險些爆笑出來。
我心想,我遠遠暗戀巴帝·魏勒那五六年間,如果他這麼問我,我一定會驚喜若狂。
巴帝發現我面有難色。
「喔,我知道我現在的狀況不太好,」他趕緊說,「我還在服用對胺基水楊酸(PAS),而且可能要拿掉一兩根肋骨,但明年秋天我應該就能回醫學院唸書,最遲不會超過後年春天……」
「巴帝,我想,有件事我必須讓你知道。」
「我知道了,」他費力擠出這句話,「你已經跟別人在一起。」
「沒有,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我這輩子都不結婚。」
「你瘋了啊。」巴帝的精神為之一振,「你遲早會改變想法的。」
「不會,我心意已決。」
巴帝不理會,仍一臉開心。
「還記得嗎?」我說,「有一晚觀賞完小喜劇,我們一起搭便車回學校?」
「我記得。」
「當時你問我,我喜歡住在城市或鄉村?」
「你說……」
「我說,我又想住城市,又想住鄉村。」
巴帝點點頭。
「然後,」我的聲音忽然充滿力道,「你就笑了,說我完全符合精神官能症的症狀。你說那個禮拜你上心理學時,有份關於精神官能症的問卷就有這一道問題。」
巴帝的笑容退去。
「嗯,你說得對,我確實有精神官能症,我永遠沒辦法決定要住在鄉村或者城市。」
「你可以住在城鄉之間啊。」巴帝提議,試圖幫我解決問題,「這樣就可以有時進城,有時下鄉。」
「那,精神官能症到底跟住哪裡有何關係?」
巴帝沒答話。
「說啊?」我厲聲追問,心想,不能太寵病人,這樣對他們不好,會把他們慣壞。
「沒有關係。」巴帝靜靜地說,聲音有氣無力。
「還有精神官能症咧,哼!」我不屑地冷笑道,「如果想同時獲得兩種不相容的東西,這樣的心態就是精神官能症,那好,我承認我有這種毛病。我這輩子就是要在兩種不相容的東西之間飛來飛去。」
巴帝將他的手蓋在我的手上。
「讓我跟你一起飛。」
我站在匹斯賈山的滑雪坡頂往下望。其實我不該上來,畢竟這輩子我還沒滑過雪,不過,美景當前,有機會我當然要好好享受一下。
我的左手邊,纜繩將滑雪客一一拖上山,放在積雪的山頂上。正午陽光一晒,山頂上的雪地稍融了一些,加上遊客來來回回踩踏,地面變得堅硬光滑如玻璃。我的肺和鼻腔被冷空氣侵襲,清爽得難以置信。
四面八方都有滑雪客騰空衝下令人目眩的陡坡,他們一身紅、藍或白夾克,宛如美國國旗,飄閃而過。
滑雪道的底部,仿原木的小屋傳出流行歌曲,劃破逼近的闃寂。
少女峰上往下眺
我們兩人從農舍……
輕快活潑又響亮的音樂聲悠悠流過我的四周,宛如一條看不見的潺潺溪水,流過冰雪荒漠。不經意甩出手,我就會被拋下山坡,滾向滑雪場外的一個米色小點。這個小點,就是置身於觀眾群的巴帝·魏勒。
整個早上,巴帝都在教我滑雪。
首先,巴帝跟村裡的一個朋友借來雪屐和雪杖,又跟療養院裡某醫生的太太借雪靴——她的腳只比我大一號。再跟實習護士借紅色的滑雪外套。儘管眾人極力勸阻,他仍頑固地堅持成行。
見巴帝這樣,我想起他在醫學院時曾因鼓勵最多家屬捐出親人遺體而獲獎。他們解剖這些人體主要是為了醫學,無攸關遺體本身有無解剖的需求。我忘了這個獎項名稱,不過我可以想像巴帝穿著白袍——聽診器從側邊口袋突出來,活像他身體上的器官——略帶微笑,對那些仍因親人死去而震驚無言的家屬深深一鞠躬,說服他們簽下解剖同意書。
接下來,他向醫生借車。這位醫生自己也得過結核病,所以對病人的需求感同身受。就這樣,當不見天日的療養院走廊響起鈴聲,宣布散步時間結束,我們也正好開車離開。
巴帝跟我一樣沒滑過雪,但他說基本原則很簡單,而且他常在一旁看教練教學生,所以有把握傳授我必要的訣竅。
前半個小時,我乖乖聽從他的教導,以人字的方向爬上一個小坡,然後雪杖撐地,用力一推,筆直滑下坡。巴帝似乎頗滿意我的進展。
「很好,愛瑟,」我第二十次爬上同一道小坡時,他終於告訴我,「現在,去抓纜繩,上到更高的地方試試看。」
聽他這麼一說,我停下來。臉紅氣喘。
「巴帝,可是我還不會之字滑行。從山頂往下滑的人都知道怎麼滑之字。」
「喔,那你到半山坡就好了,這樣下滑的衝力就不會那麼大。」
巴帝陪我走到纜繩,教我怎麼抓繩索,然後要我抓緊,讓纜繩帶我上山。
今天,我完全沒有跟他唱反調的念頭。
一條粗糙扎人的蛇繩纏繞在我的手指之間,我緊緊抓住它,整個人被它帶上山。
我搖搖晃晃,被它拖著快速移動,只能力求平衡,不敢奢望能在半山腰鬆手脫繩。我的前後都有滑雪客,一旦鬆手,很可能會被撞翻,讓一堆雪屐和雪杖打中我。為了不惹麻煩,我只好默默抓住纜繩,繼續上升。
然而,到了山頂,我開始後悔。
巴帝認出我來,看見裹著紅夾克的我在山頂畏怯躊躇。他的雙臂在空中劇烈揮動,像卡其色的風車。接著,我看見他向我示意,試圖告訴我,絡繹不絕往下滑的滑雪客當中有一條空隙,要我從那裡下去。但我遲疑不安,喉嚨發乾,從我腳邊到他腳邊那條平順的白色路徑漸漸模糊。
一個人從左邊滑過這條路徑,另一個從右邊穿越,而巴帝的手臂繼續若有似無地揮舞,宛如滑雪場彼端升起的天線。放眼望去,擠滿整個滑雪場的人群宛如蠢動的微生物,如細菌之流,或者像是明亮歪斜的驚嘆號。
我的視線離開人潮洶湧的雪坡底部,往上移動。
天空睜著巨大灰眼回望我。濛霧的太陽從四面八方發散出闃寂蒼白的日光,光芒越過一個又一個山頭,匯聚在我的腳邊。
我內心有個聲音喋喋不休,要我別做傻事,應該保護身體髮膚,以雪坡兩側的松樹叢為掩護,脫下雪屐,走下山,像隻令人厭惡的蚊子,有自知之明地默默離開這個地方。滑下去很可能沒命,這念頭在我的心裡冷冷地滋長綻放,如同一棵樹,一朵花。
我目測我和巴帝之間的距離。
現在,他雙臂交抱,跟身後的橫條籬笆融為一體,同樣是褐色,同樣地無關緊要、木然無感。
我移動到山頂邊緣,把雪杖的尖頭戳入雪裡,用力一推,將自己拋出去。我知道,這一拋,無論靠技術或者遲來的理智,都為時已晚,想停也停不下來了。
我筆直往下衝。
先前躲藏起來的勁風以全速力道撲進我的嘴裡,還耙起我的頭髮,讓它們與地面呈平行。我往下墜,但白色太陽並沒相對地往上升。它懸在一波波凌空峰巒之上,是無知覺的萬物樞紐,沒有了它,世界難以繼存。
我的體內有個呼應的小點,那一點跟著我的肉身朝向太陽飛去。迎面乍然湧來的風景——空氣、山巒、樹木、人群——讓我的胸臆激昂鼓脹。我想著:「原來快樂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俯衝而下,把蛇行的滑雪客、新手和高手全拋在腦後,穿越日積月累的偽裝、笑容和妥協,衝入我的過往。
兩側的人和樹不停往後退,就像隧道兩旁的黑牆,我衝向盡頭那靜止的亮點——深井底下的石子、蜷縮在母親肚腹裡,白皙可愛的小寶寶。
滿嘴的沙粒讓我的牙齒嘎吱響,沁涼的雪水滲入我的喉底。
巴帝的臉懸在我的上方,如此貼近,顯得巨大,像一顆脫軌的星球。他的後方冒出其他人的臉孔。而更後方,雪白地平線上擠滿了黑點。舊有的世界一點一滴蹦回原來的位置,彷彿某個乏味的神仙教母將仙女棒一揮,把剛剛的新世界變不見。
「你滑得很棒。」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裡,「可惜有人闖進你的滑道。」
有人解開我雪屐上的固定扣,有人撿回我那兩根歪七扭八插在兩處雪堤上的雪杖。我的身後就是小屋的籬笆。
巴帝彎腰替我脫掉靴子,以及靴裡的數雙白色毛襪。他那隻肥嘟嘟的手蓋住我的左腳掌,然後一寸一寸往上游移到腳踝,停在那裡細撫摩挲,好像在探測有無私藏武器。
穹蒼高處的白色太陽冷冷地照耀大地,我好想以太陽為砥石來磨礪自己,直到自己磨得跟刀刃一樣聖潔、纖薄和精粹。
「我要上去,」我說,「我還要滑。」
「不行,不可以。」
巴帝的臉出現怪異的滿足表情。
「不行,不可以。」他重複道,然後咧出微笑,「你的腿有兩個地方斷掉,未來幾個月都得裹上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