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娼年 by 石田衣良
2019-10-25 20:16
已經夏天了。
這是一個年輕人像老鼠炮一樣四處亂竄、追求異性、毫無意義地在彼此四周繞轉的季節。我離開了為數不多的朋友圈,漸漸地一腳踩進年長有深度的女性們的叢林中。但丁說過,這就是一個人在人生中途誤入陰暗的森林當中,可是我闖入的卻是一個到處長滿了色彩鮮艷的花朵和果實的熱帶雨林。在這座雨林裏,就算沒下雨,樹下叢生的雜草也隨時都保持濕潤,只要一轉動視線,就可以發現以前沒有注意到的稀有生物。
泉川夫妻就是屬於這種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物種。雖然只跟他們接觸過一次,但是之所以讓我記憶如此鮮明,或許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到外地出差。
某個週末的傍晚,我站在位於湯河原車站前面的環狀交叉路上。一個寫有旅館名稱的小型巴士慢慢地停在我面前,車子在山路中開了約十五分鐘左右就到了旅館。午後四點的夏日,天色亮得像白晝。泉川夫妻一定是貴客吧?穿着和服的老闆娘在玄關迎接兩手空空的我到來。
「客人在等您呢!請跟我來。」
她帶頭走在主屋的走廊上,腰帶上綻放着許多紅色的小花,仔仔細細地刺着一根一根長長的雄蕊,大概是合歡花吧!?和服的腰帶繫在腰上,反而強化了臀部的分量。當時的我開始對許多年輕男性不在意的事情產生興趣,譬如四十歲到六十歲女性肉體的美麗細部。
彎過幾個彎,穿過繁茂的樹木,來到穿廊上。灰色的海像盤子一樣飄浮在山與山之間的交界處。老闆娘在離館的格子門前面出聲道。
「泉川先生,客人到了。打擾。」
那是一間八個榻榻米大的房間,一邊的房間鋪着地毯,還有一間日式的客廳。桌子後坐着一個超過六十歲的瘦小男子,有着一頭梳得一絲不苟的白髮,身上穿着橘色的襯衫,都已經是夏天了,卻還繫着一條蟬形的寬領帶,好像刻意要遮蓋住頸部的皮膚一樣。
男人的右手邊坐着一個三十初頭的大塊頭女性,身上穿着藍底向日葵花的無袖夏衫,領口處的廣大胸部隱約可見深深的乳溝。
而在這個房間裏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人類,而是那座放在男人旁邊的輪椅。上面沒有坐人,椅子上有一塊薄薄的、中央凹陷的藺草坐墊。
我一走進室內,夫人就站了起來。泉川先生仍然坐着,指了指正面的椅子。
「請坐。你是森中嗎?果然跟照片上的人一樣。這位可以嗎?紀子?」
夫人看也不看我,點點頭。泉川先生的聲音有張力,而且清澈,讓我想起NHK的新聞,
「我身體不好,沒辦法跟我妻子圓房。癌症和結核病的治療方法進步得那麼快,糖尿病卻永遠也沒得治。」
我儘量不讓自己把意識轉移到桌子底下。我相信他患了跟某個歌手一樣的疾病,造成血液循環不良而截肢了。泉川先生說道。
「所以我偶爾會請御堂小姐幫我介紹年輕人。如果我留在現場錄影,你不會介意吧?」
「是的,我聽說了。」
「是嗎?那麼我們就馬上開始吧!我老婆已經洗過澡了,你也先去沖個澡吧!」
這時泉川夫人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浴室在這邊,請跟我來。」
我望着她肌肉均勻的背部,跟在後面走着。
要洗澡就得先離開離館才行。這家旅館似乎備有每座離館專用的露天浴室,房間和浴室用蓋有屋頂的穿廊連結着。在走廊上走了幾公呎之後,夫人停下來,回頭看着我。夫人背對着遙遠的伊豆海,眼中泛着淚光。
「對不起請你來做這種事。可是,我家先生已經活不久了,醫生說他只剩下一年半的生命。我希望能做一些讓他高興的事情,他說甚麼我就照做……」
之後她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我頓了一下說。
「真遺憾。」
雖然如此,但是我除了做男妓的工作之外,沒辦法為她多做些甚麼。夫人把手交叉在胸前,很難啟齒似的說。
「……有件事情想求你。」
我默默地點點頭。
「我先生好像很喜歡看我被施暴。我雖然不喜歡疼痛感,不過能不能請你做出殘酷地侵犯我的樣子?儘可能地誇張一點。」
我的心情變得很沉重。我不喜歡強暴,也不喜歡玩強暴的遊戲,因為對方拒絕的言詞會冷卻我的熱情。可是,也實在沒辦法拒絕一個即將辭世的病人的請求。
「我明白了,我會盡我全力配合。」
我沒有時間慢慢地泡露天澡,更沒有時間悠閒地眺望遠處的青山。我稍微清洗一下性器官,沖掉汗水之後,就換上浴衣回到離館。剛剛的房間有一個蓋着寬廣屋頂的走廊。在十個塌塌米寬的房間中央的深紅色毛毯上,已經鋪好了棉被。房間三方朝着四周的山巒洞開着,夫人正襟危坐在薄毛毯上。
三架錄影機圍着棉被似的安裝妥當。枕頭邊有一架,棉被的右邊也有一架,腳邊還有另外一架。錄影機底下的三腳架就像拍電影一樣擺得低低的。泉川先生坐在輪椅上,在他腳邊的三腳架旁等着。我打開玻璃門走到走廊上,他點點頭遞給我一副太陽眼鏡。
「請戴上這個。」
我搖搖頭。我不在乎臉孔被拍到。
「不,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如果你的長相看得太清楚,以後我重新觀看影片時會變成一種痛苦。」
泉川先生說道,夫人帶着溫潤的眼神抬頭看着丈夫。我環視着伊豆那線條和緩的群山及進遠的海面,這裏也有無數的蟬鳴聲,我又進入了那個時空背景當中,那個讓我全身顫抖。將世界化為一種聲音的生命時間當中。
我戴上黑框的雷朋眼鏡,脫掉浴衣。
全身上下只剩一條短褲,我坐到挺着背端坐着的紀子小姐的後面,在她耳邊低語着。
「我可以撕破您這件衣服和內衣褲嗎?」
我輕輕地用舌尖舔着她的耳廓,夫人紅着頸子點點頭。我把手從衣服前襟伸進去,一把抓住她那豐滿的乳房,讓她對着泉川先生敞開穿着白色長襪的雙腿。淺茶色的短褲上暈出一塊船形的色漬。
「已經濕成這樣了。您的夫人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
我一邊吻着一邊往頸子下方滑動,在衣領的中央輕輕地一咬,留下微微的吻痕。一把抓住衣領的一角,使勁地往兩側一拉,深藍色的夏衣一口氣被我扯開到肚臍附近。布料的撕裂聲和紀子小姐的尖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我隔着內衣,恣意地撫摸着她罩杯底下的乳房。我又揉又搓的,將乳頭抓向泉川先生的方向。我相信讓夫人穿着深色衣領的衣服、等着我施暴的人一定是他。對這個丈夫而言,妻子豐滿的乳房一定具有特別的意義,我不急不徐地從中央慢慢地讓紀子小姐放鬆。漸漸地乳房越來越柔軟,就像泡了熱水的氣球一樣,幾乎要被本身的重量漲破了。
接着我撕裂的是長筒襪。
我讓夫人的臉孔和我們相結合的部分不停地轉換位置,好讓泉川先生可以隨時看得清清楚楚。當我們開始做愛時,紀子小姐的身上就只纏捲着被撕扯得像破布一般的布塊,她的內衣褲和長筒襪已經無法扮演它們原本的角色了。乳房和性器都裸露在夏日傍晚的金色陽光中,我將她的內衣褲褪到一邊,把我的陰莖推了進去。紀子小姐一直不停地尖叫和哭泣,然而我相信沒有一個人聽不出,在她的叫聲當中還隱含有甜美的呻吟。
我抓住夫人哭泣着的臉,朝向她的丈夫,同時加快腰部的動作。熱流集中到陰莖前端了,最後的那一瞬間即將到來。
「老公……老公……」
紀子小姐像說夢話以地反覆叫着,她看的人不是騎在背上的我,而只是出神地凝視着泉川先生。
「我該射在哪裏?」
泉川先生回答我的問題。
「射在臀部。你就射在破掉的長筒襪上面。紀子,很舒服嗎?」
夫人緊緊地閉上眼睛,淚水落在睫毛上,她用力地點點頭。我將陰莖拔出來,紀子小姐便將臀部抬得高高的,以便丈夫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按照泉川先生的指示,斷斷續續地射精在那透明的長筒襪上。
那麼強烈的快感,但製造出來的液體卻少到讓我感到驚訝。
我回到露天浴室,這一次可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一次澡。穿好衣服,前往離館,打算去和客人打聲招呼,看到泉川夫人站在輪椅上的丈夫的膝蓋前,她仍然裹着被我撕裂的衣服,抱住先生的頸子,深情地吻着。覆蓋在他那無法自由行動的腿上的護膝,因為我剛剛射出的精液而閃着光。
我站在走廊上對着室內說道。
「對不起,我被交代要立刻離開,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泉川先生鬆開夫人的嘴唇,坐在輪椅上回過頭來說。
「辛苦你了,森中先生,謝謝你讓我拍到了好畫面。我會多給御堂小姐一些特別的獎金。」
他的眼中並沒有淚水,但是卻好像有光芒在閃動。那種溫柔的光芒讓我不禁倒吸了一日氣。
「……謝謝您。」
我走向穿廊,回到旅館的主屋。玄關處已經擺好了我的鞋子,剛剛載我來的小巴士也已經停在外邊了。當我和老闆娘的目光相遇時,她露出淺淺的笑意,看來她也知道泉川夫妻的秘密。
過了下午六點,再度站在湯河原車站。我在離館裏頂多也只停留了一個半鐘頭吧?我坐在月台的長椅上看書,等着快車到來。雖然看了一些文章,可是上面的內容卻始終沒辦法進到我的腦袋裏。
我思索着剛剛那對泉川夫妻的關係。他們是以和第三者——男妓做愛為媒介來加深彼此之間的緊絆吧?不管是生老病死,人類的欲望似乎是永無止盡的。
我坐在無人的月台上,任蟬鳴聲撼動着我的耳膜。四十年後,當找到了泉川先生那種年紀的時候,我的欲望會變成甚麼樣的形態呢?實在很難想像,但是又覺得和蟬鳴聲的永續存在相較之下,人類的四十年似乎就像一瞬間那麼的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