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娼年 by 石田衣良
2019-10-25 20:16
良和我有一陣子都動也不動,濃重的喘息聲充滿了臥室達幾分鐘之久。御堂靜香從黑暗中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像某個神殿的女巫一樣。
「阿領,辛苦你了。浴室在走廊對面。」
我躺在床上抬起頭來說道。
「我倒想先問問你的評價如何?我剛剛的表現到底算幾分的性愛?」
以第一次來的地方和第一次的對象而言,我自覺做得還不錯。
「很遺憾,你不及格。你的價錢……」
御堂靜香從內袋裏拿出閃着黑色琺瑯光芒的皮夾。她只用指尖抽出一張鈔票。
「平常人是不會為性愛這種事定價的。可是,在我們的世界裏可不是這樣。從專業人的平均分數看來,你的表現大概就值這些吧!」
她用指尖將五千圓新鈔滑過桌面。交疊着雙腿,帶着嘲諷的表情看着我,臉上似乎帶着笑意。
我的感覺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對她遞出來的紙鈔產生一種怪異感。御堂靜香並不是以象徵性的意義來為我的性愛表現定價的。從來不出賣性愛的我,完全不懂這樣的金額到底算甚麼?
良支起上半身,將原本覆蓋在腹部的睡衣從頭上罩下去。她踩着踉蹌的步伐站到床邊。御堂靜香以明確的唇形說道。
「謝謝你,你可以去休息了。」
良一邊梳整着散亂的頭髮,一邊走向窗邊,用剛剛撫摸我的陰莖的手拿起桌上的皮夾。和御堂靜香一樣,她只用指尖抽出紙幣,良將一張新鈔疊放在御堂靜香放在桌上的紙鈔上,好像同樣是五千圓。御堂靜香的表情第一次浮起驚訝。
「你認為這個男孩子可以?」
良慢慢地點點頭。
「是嗎?既然你這麼說,我明白了。你先走吧!」
御堂靜香輕輕拍也似的撫摸着良的臀部。良離開房間時,停在門口,低垂着頭揚着眼睛看我,耶不是一種依戀或表示好感的眼神,那有着大大黑眼珠的眼睛充滿了悲哀,彷彿悲憫我似的晃動了一下。
御堂靜香很乾脆地說道。
「你勉強及格了,完全是託良的福。」
打從剛剛我就無法理解御堂靜香的意思。我敞着仍然濡濕的陰莖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溫熱的床單緊貼着我的背部。
「我到底通過了甚麼考試?」
「你通過了『熱情』的考試。你想不想到我們俱樂部去上班看看?」
沖過澡穿好衣服後,在御堂靜香的催促下又回到客廳來。淺茶色的沙髮質地堅實,身體幾乎完全不會往下沉。客廳中央的玻璃茶几上擺着準備好的冰咖啡,我拿起冰咖啡一口氣喝光,摻水咖啡的清爽餘味殘留在口中。
「我們的俱樂部部是為女客人介紹男孩子的店,或許也可以稱為男公關俱樂部。」
御堂靜香將原本往前探的身體靠在椅背上。她的語氣極其冷淡,聽起來的感覺就好像我對她的俱樂部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一樣。
「男人們出賣身體嗎?」
「大部分是的。不過,女性不像男人那麼單純,多半都只是一起看看戲、吃吃飯而已。」
從她的聲音中聽得出她非常疲累。
「剛剛那兩張五千圓鈔票有甚麼含意?」
「我們俱樂部的最低消費額是一小時一萬圓。在這段時間內,客人要跟男孩子做甚麼,完全是個人的自由。」
我了解了第一張五千圓鈔票的意思。御堂靜香為我的床上功夫評分,給了我最低消費額的一半評價,後來良又加了一張新的鈔票,總計是一萬圓。或許我是勉強以最低消費過關吧?我的感覺是狐疑多過憤怒。
「如果有所謂的最低消費的話,那麼也有最高消費羅?」
御堂靜香直接就着杯子喝咖啡。做完愛之後的慵懶餘韻積聚在我的腰際一帶。
「沒有,金額是沒有上限的。完全按照客人滿意的程度自由支付。之前也有人上過一次床就拿到一部車,也有人得到一棟公寓。不過這是特例,只有特別客人專屬的特別的男孩子才有;如果你開始從事這行,就會從一小時一萬圓起跳。」
御堂靜香摸索着上衣的內袋,她把一個與名片同樣是淡藍色的信封放到我面前。
「收下。這是我們給通過考試者的報酬。」
我確認了信封裏的東西。大約有薄木片一般的厚度,十張萬圓大鈔整齊地疊在一起。
「如果我拒絕的話會怎樣?」
「不會怎樣,萬一你拒絕,這筆錢就成了遮口費。如果你想到我們俱樂部試試看,那些錢就是準備金。你不想賺更多嗎?」
我一直只當個酒保,確實很需要錢。姑且不談學費,還得自己賺生活費。那是我明明可以通學卻執意要一個人搬出來住時跟父親的約定。可是,光是打工就讓我心力交瘁了,我不是因為何不論用甚麼手段也非要實現不可的夢想而急需要錢的。我默不作聲,御堂靜香說道。
「阿領打算一輩子做你認為無趣的性愛遊戲嗎?」
「甚麼意思?」
「良好像很中意你,但是我對你的床上功夫沒多大的評價。我不能否認你的頭腦不差,而且感覺敏銳。雖然你好像總是對甚麼事情感到不滿,不過畢竟長得還算可愛。但是。你把自己的優點完全封閉在心裏,沒有對跟你在一起的對象敞開心房,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解讀對方身體所發出來的訊息。」
或許是性愛之後的悲哀感所致吧?御堂靜香的話像石頭一樣沉入我的內心深處。她用沉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原本兩個人一起做的美好事物,你卻總是一個人沉溺於其中。難怪你會覺得無趣。」
我好累,連舉起放在梳化上的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浮上腦海中的疑問以一句話的形態具體成形。
「難道有方法可以破除這種無趣感嗎……」
御堂靜香帶着憤怒的眼神看着我。彷彿啪的一聲關上大門似的斷然說道。
「那是你要自己去尋找的事情。但是,請你先停止把與女性做愛當成一件無聊事的想法。人只能靠自己找到自己要的東西。」
難道我置身於那麼多的女孩子當中,卻只在尋找一種「無趣」嗎?難道我在做愛時也在追尋自己的影子嗎?
「阿領,你要多相信女性一點。在你眼中看起來無趣的事物,其實是比你想像中好很多的。」
像玻璃一樣冰冷的聲音帶着一種微妙的熱意。
「我相信你也遇到過令你沮喪的事。可是,眼前還是存在着你絕對無法理解,但是卻會愛一輩子的事物。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就無法完全逃脫女性和性愛的。」
御堂靜香的眼眶微微泛紅,有點難為情似的說。
「今天到此為止,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有意到我們俱樂部做做看,明天給我一個電話。我等你。」
我拖着步伐走出房間。她送我到玄關,可是一直默不作聲,而且完全不看我,就直接關上了門。回到麴町的路上,我看了看手錶,還不到凌晨雨點。我累得好像頭和身體都被掏空了一樣,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想回自己的家去。
在帶着濕意的微風吹拂下,一路走到了半藏門,於圍着皇宮護城河的漫步道上沒意識地右轉。之後的一個小時,除了巡邏的警官之外,沒有遇到任何人。橘色的街燈零零落落地綿延在坡度平緩的下坡路上,我走到大手町,對着來來往往的車流舉起一隻手,彷彿在內崛通上繞圈子、來來往往的的士,在距離我五公呎外的步道上停了下來。
當我滑進還在晃動的的士內時,莫名其妙就下定了決心。
明天一大早就先打電話給御堂靜香吧!我要到她的俱樂部去尋找「熱情」。或許這麼一來,就可以打破讓我感到舒適但無趣的二十歲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