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父與子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那小子怎麼樣了?」後宮中,弘治帝斜倚著軟榻,手中端著一碗參茶輕輕啜著,向一旁伺候的杜甫淡然問道。
杜甫躬了躬身子,笑道:「轉悠了快倆時辰了,連陛下您的御案都趴上去研究了半天。這會兒說是喊著餓了,想要往外闖,被侍衛給攔了回去,好像很是氣惱的樣子。」
他嘿嘿笑著,弘治帝聽的愣了愣,忽然也笑了起來。將手中茶盞遞給他端著,自己坐正身子低笑道:「連朕的御案都有興趣?」
這茬兒可不好接,杜甫只是躬了躬身子,卻沒應聲。
裡間簾櫳一挑,張皇后裊裊走出,臉上微微帶著幾分焦灼。杜甫再次躬了躬身子,往後退到門口站了。
張皇后衝他微微頷首,隨即嗔怪的白了弘治帝一眼,歎息道:「陛下,太康剛剛又發了一身的虛汗,這…….」
弘治眉頭一皺,猛地抬起頭看她,沉聲道:「怎麼又發汗了?前兩天用了張真人送回來的丹丸,不是已經好了很多嗎?」
張皇后不語,臉上滿是哀傷,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弘治帝站起身來,疾步在屋中來回走了兩圈兒,轉頭道:「可傳了太醫沒?讓太醫們再看一看,或許……」
他話說了一半,卻見張皇后滿臉哀戚的望著他,目中泫然欲泣,滿是求肯之色,那話便不由的戛然而止,隨後化為一聲長歎。
太康小公主的病情,太醫們早已看過無數遍了,下的結論也都完全一致。太康公主先天不足,齒歲又太過幼小,難以用尋常藥物進補,是以補難止損,如之奈何。
倒是幸虧有那張真人煉了些丹丸,頗有些神效。每次進一點,便能讓小公主氣息強壯幾分。然而這種丹丸煉製不易,而且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這且不說,隨著進服這種丹丸的增多,丹丸的效果也是越來越弱。初時用一次,幾乎能頂三五天之久,但到如今,卻最多只有一天一夜左右便效用盡失。
張真人對此也是束手無策,此次遠出也是為了這事兒,說是去尋一味靈藥,或許能對小公主的病情有所幫助。
而也正是有了這一條,弘治帝才忽然對蘇默那邊有了點底氣,正好抓住這小子的一點錯處,想要好好治一治他,也免得這小子待價而沽,愈發的無法無天起來。這倒是跟蘇默猜測的「熬鷹」的想法大同小異了。
只是想不到的是,那邊的*才剛剛開了個頭,這邊小公主的情況又不好了。太醫們實在是指望不上,張真人又不在,唯一的指望,便是被禁錮在乾清門那兒的蘇默了。
只是這小子剛剛還不肯老實,這會兒宣他來給小公主治病,還不得讓這小子上了天去?且不說究竟能不能治得好,單就皇帝這臉面上,弘治帝自己就覺得有些下不來啊。
「陛下,要不……要不臣妾去求他?那樣便……」張皇后終於是愛女心切,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張口試探的道。
弘治帝煩躁的一揮手,歎道:「掩耳盜鈴!你與朕乃是一體,你出面與朕出面又有何不同?罷了罷了。」
這麼歎著,轉身衝門口的杜甫擺擺手,便要讓杜甫去傳蘇默過來。猛不丁門邊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烏溜溜的眼珠轉轉,正迎上弘治帝的目光,立即奉上一個大大的笑臉來,卻不是那小太子朱厚照又是哪個。
弘治帝雙眉一豎,忍不住便要訓斥。這小子惹了事兒,卻早早跑了。自己原本料定他定是來了這後宮尋他母后庇護,結果過來後卻發現,朱厚照來倒是來過了,只不過來了跟張皇后只說他一時好奇,去乾清門瞧看了那個能給妹妹治病的蘇默時,手下人不明狀況,那蘇默又不通禮儀,結果鬧出點小誤會來。
於是怕父皇責怪他,便請張皇后幫他在父皇面前斡旋一二,緩頰緩頰。然後……然後便沒然後了,這小子竟聰明至極的提前躲出去了,竟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
弘治帝既當面尋不到他,那股子氣便消散大半。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捨得真個責罰這寶貝疙瘩,無非就是嚇唬一番就是了。之後又是看望女兒又是撫慰皇后的,便早忘了他這一茬兒。
而此時,許是感覺時間差不多了,這頑劣小子才跑了出來覷看,卻正被抓了個正著。
此時眼見父皇臉色不好看,朱厚照心下驚慌,努力陪了個大大的笑臉後,脖子一縮便要逃跑,卻聽裡面弘治帝幽幽的聲音響起:「站住!來,跟朕說說,這又是準備去哪裡藏著去?」
朱厚照半抬起來的腳就此僵住,最終有些僵硬的把腳放下,眼珠兒骨碌碌的急轉著,卻是一時半會哪裡想得到法子?
正急的腦門冒汗之際,卻忽然瞄到陰影中,老太監杜甫眼神有異。凝目看去,卻見杜甫眼神先是往裡面瞄了瞄,接著又往外面某個方向看了看,隨即便抹搭下眼皮去,似乎方纔那些動作只是無意識的舉動。
朱厚照心思之靈動豈是一般,他當然更瞭解這老太監是個什麼樣的人。別說這麼明顯的動作了,平日裡如果沒事兒的時候,簡直跟個泥雕木塑一般,連半點多餘的表情都不會有。
那麼,他剛才那番暗示就絕不會是無的放矢。只是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他慢吞吞的轉動著身子,一邊飛速的思考著。只是那身子轉的速度簡直比慢動作還要慢上三分,拖延之意便瞎子也瞞不過。
好在弘治帝也不催促,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由著他表演,倒想看看這個兒子會有什麼急智,來應對眼下的難關。
他半生以來,唯有這麼一個兒子健康長成,也早早便立為了儲君。以後不出意外的話,也必然是大明帝國的下一任皇帝。
而作為一個皇帝,將要面對的各種難題麻煩不知凡幾,其中危急困厄之情,更不知比眼下這點事兒要難上天差地遠去。那麼,妥善的應對固然是極重要的,但是急智反應,卻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幾乎是一有機會便嘗試著引導兒子,期望能讓他潛移默化之中,慢慢學會一些東西,哪怕只是一些很簡單的東西。便如眼前這會兒,他並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著,眼底有著隱隱的期盼,不時的閃爍著。
張皇后卻哪裡知道丈夫的心思,眼見這邊閨女等著救命,那邊兒子又要被責罰,哪一方也是心頭肉啊。焦急之下,那眼淚便再也忍不住,辟里啪啦就落了下來,腳下微動,上前一步便想要為兒子開口求情。
弘治帝急忙以目示意,袍袖下微不可查的輕輕擺擺手,又給了她個放心的眼神,張皇后這才愕然察覺有異,猶豫了一下,又將腳步縮了回來。
那邊朱厚照眼珠兒轉的風車也似,卻是一時抓不住頭緒。他再如何聰明,畢竟才只是個十歲大的孩子,單靠著幾個眼神兒讓他便猜出前因後果來,也真是有些難為了。
剛才偷眼瞥到母后那邊似有所動,正滿心歡喜之際,卻忽見母后不知為何又縮了回去,不由的心中大失所望。正又是懊惱又是想不通之餘,無意中卻瞥到母后臉上的淚痕,還有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憂急,心下先是一疼,但猛然間卻忽然福至心靈,一道靈光瞬間閃起。
「咳咳,啟稟父皇,孩兒這不是擔心妹妹的病情嘛,便也想著學張真人那般到處轉轉,看看能不能尋到些好東西來……藏著?咳咳,怎麼會,嘎嘎……」他乾笑著,眼神飄忽著,倆眼珠子轉的那叫一個急啊。
弘治帝聞言,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先是對著張皇后使個眼色,換來皇后一個嗔怪的白眼。兩人夫妻這麼多年,默契早成,到了這會兒,張皇后哪還不明白丈夫的意思?臉上雖仍帶著淚,但眼中卻大有欣慰之色,只笑吟吟的看著這父子兩人間的互動。
心中不由默默祈禱:只願那苦命的女兒能再得以康復,若是一家人就此平安喜樂的下去,便是就此折壽十載也是無憾了。
那邊弘治帝安撫住了皇后,這才似乎有些驚異的哦了聲,曼聲道:「原來如此,倒是難得。那麼太子可曾尋到什麼靈異之物,要不拿出來給朕也見識見識?」
朱厚照臉上一苦,抬起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轉轉眼珠做出一副喪氣模樣,歎口氣道:「好叫父皇知曉,兒臣轉了老半天,差點都要把整個皇城都尋遍了,卻仍是一無所獲。兒臣就尋思著吧,許是咱們皇城裡的好東西,都被那張真人早早挖走了。那牛鼻子也是手毒的,竟不給兒臣留下一星半點兒,真是太過分了。」
他一邊誇張的表演著,最後還不忘拿張真人來作伐子,只聽的弘治帝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忍不住笑叱道:「還不住嘴!大膽小兒,怎敢對真人不敬!」
朱厚照便縮縮脖子,又奉上個大大的笑臉。只是看著弘治帝嘴角微微勾起,心下不由大大鬆了口氣兒,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心思轉動之下,又再加把勁兒道:「是是是,兒臣對張真人是敬的。不過就是擔心妹妹的身子,所以有些焦急,故而口不擇言了。啊,對了,說起這事兒來,兒臣今個兒倒是剛識得一個能人,絕對是有大本事的,說不定就能治好了妹妹。要不然父皇與兒臣一道旨意,兒臣去喊了他來給妹妹看看?」
弘治帝聽他竟將中午鬧騰的事兒拿來說嘴,儼然是打著趁熱打鐵,徹底把自己的錯處摘出來不算,竟還想著討個乖,這份機靈勁兒讓他老懷大慰,終是再也繃不住了,仰天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