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程妹妹的決絕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葬魂谷,蘇默當日失蹤的那個土山之上,程月仙仍是作一身男裝打扮,靜靜的凝立於此,清冷艷絕的面頰上波瀾不興,讓人看不出任何跡象。只是那臉龐相校與之前,更行瘦削了幾分,以至於下巴都眼望著尖瘦了起來。
唐猛和安叔等人環伺左右,看向這位少夫人的眼中,不由露出又是敬佩又是疼惜之色。
以區區纖纖弱質之身,自寧夏一路馬不停蹄直入大漠,到了此地不過只用了三天的時間,這種速度就是當日唐猛他們,也頗有不及。可是這位少夫人,卻從無半句叫苦叫累。
甚至,每天除了白天趕路不輟之外,到了晚間還要甄選分析各種消息,每每都是凌晨天色破曉,才會稍事休憩。便是如此,也總是指揮若定,井井有條。
幾人前方,鐵奴仔細的蹲在地上察看著什麼。半響,才臉色凝重的起身,大步走了過來,對著程月仙微一抱拳,沉聲道:「若老奴沒看錯,當日這裡應該還有一個人。」
說到這裡,頓了頓,又補充道:「高手!絕對不下於那位胖兄的高手,即便老奴也沒把握一定勝出。」
眾人聞聽此言,不由的同時色變。這位鐵奴的身手別人不知,唐猛和安叔二人卻是極為瞭解。而今能讓鐵奴說出這番話來,可見這個高手端的可畏可怖了。蘇默的失蹤若是和這麼一個高手聯繫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唐猛腦門子上青筋都崩了起來,忽然轉身就走。程月仙微一蹙眉,輕喝道:「站住!」
唐猛身子一頓,轉身看來。
程月仙淡然道:「唐大哥意欲何往?」
唐猛抱拳躬身,泣道:「公子身處大危機之中,唐猛要去尋他,即便是幫不得,便死也要死在公子之前!」
他咬著牙紅著眼,這鐵打一般的漢子,即便幾次浴血廝殺、渾身被傷,也從不曾叫過一聲。但是此刻,卻是聲音哽咽,淚水只在眼眶中打轉,兀自強忍著不掉下來。
程月仙清冷的臉色不變,沉吟了下,沉聲道:「那唐大哥可是知曉了他具體在何方?又準備如何死在他之前呢?」
唐猛一愣,囁嚅了幾下不知如何回答。是啊,公子現在究竟在哪裡呢?自己究竟該往哪個方向去尋找?
剛才只想著公子危急,卻全沒去想別的。如今思來,竟是想為公子去死也不可得。
這讓他不由的忽然滿心茫然,不知所措。只覺一口氣憋在胸臆之間,猛地向上一頂,頓時喉頭一甜,哇的就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隨即臉色便蒼白起來,身子一晃,仰身便向後倒去。旁邊安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皺眉看著他,口唇微動了幾下,似欲說些什麼,卻終還是化作一聲輕歎,只是輕輕拍了拍他,扶著他就地坐下。
程月仙清澈的眸光似乎波動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深邃不可見底。蓮步輕移,在他身前停下,輕聲道:「唐大哥既然去尋了我來,想是認我的。既如此,便當信我。」
唐猛霍然抬頭看著她,重重的道:「屬下自是信少夫人的。」
程月仙畢竟還是少女,聽到他當眾以少夫人相稱,面上雖然不動,臉頰卻不覺有些紅暈。
微微側轉頭,淡然道:「即是信我,便休再如此魯莽。且安心先修養好,聽我號令行事。他……他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若當真有不忍言之事,你我更要惜存此身,先要圓了他心念再說其他。否則,何有面目與九泉之下見他?」
說罷,不再理會,轉身走過一邊,遙望著遠方虛空,便那麼靜靜的站著不動。山風吹來,她身上衣袂飄動,似乎天地間有種說不出的煢然孓立,霎時間滿是孤寂。
唐猛身子輕震,又是慚愧又是難過,嘴唇翕張了幾下,終是一言未發,只翻身爬起,重重的叩首行禮。
安叔卻是面色微變,望著那孤煢的身影,臉色幾番變幻,終是忍不住跟了過去,輕聲道:「恩娘,事到如今……」
「安叔!」
程月仙不待他說完,便端然打斷了他。「不要說了,我意已決。」
安錫祿面色大急,急促的低聲道:「可是,令尊那裡……」
程月仙默然,稍傾,輕輕的道:「月仙不孝,不過卻終是女兒身。既有前喏,則蘇郎不負我,我亦不負他。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原是本份。至於父親母親身前,好在還有兄長盡孝,倒也不必月仙擔憂。」
安錫祿傻眼,張口結舌。半響,才終於想起個說詞,道:「可恩娘你終尚未進蘇家門,這……這……」
程月仙不言,半響,才幽幽的道:「事到如今,進與未進,有何分別?」
安錫祿噎住。良久,不由重重歎了口氣,不再進言。
程月仙孤立半響,這才轉身回來,眸子看向鐵奴,吩咐道:「鐵叔,可能追尋那個高手的蹤跡?」
鐵奴想了想,猶豫著道:「沒把握,只能盡力一試。」
旁邊安錫祿聞聲知意,面色一變又待說話,但略一轉念,隨即頹然閉上了嘴。
果然,下一刻就聽程月仙吩咐道:「便勞煩鐵叔了。無論多久,無論何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侄女兒這兒勿須掛懷,有安叔在,有眾將士在。唯心茲念茲,鐵叔當知侄女兒心意。」
鐵奴不說話,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隨後深深一禮,再起身,已是縱躍如飛,只片刻功夫便消失於蒼茫深處。所去方向,正是當日蘇默逃亡所向。
這邊程月仙目送著鐵奴去了,才轉首過來。深邃的眸子在眾人面上一掃,淡然道:「蘇世兄此番耗費心血,卻是下了盤好大的棋。你我皆為他親近人,無論他在與不在,這場面卻須咱們給他撐起來,莫使他一番心血白費。」
眾人相互看看,隨即盡皆上前,躬身叉手應道:「我等謹遵少夫人之命。」
程月仙輕輕點點頭,眼中有輕鬆之色閃過。隨即轉頭吩咐道:「傳我明月令,便以此地為基,發付糧秣物資、各類輜重。令關內各道分派人手出塞,務必使各方動態盡報於我知,不得有誤。」
旁邊有恩盟子弟應了,轉身而去。
程月仙又轉向安叔道:「安叔,還勞煩你親自安排,使人通知他那些朋友知曉,十日後,先請到此一聚,共商大計。唔,也不必強求,只消消息傳到即可。」
安錫祿深深看她一眼,點點頭去了。
程月仙這才又看向唐猛,輕聲道:「唐大哥請親自跑一趟,尋到莊、蒙幾位將軍,將攻襲目標定為達延汗部和亦不刺部兩方,務要令其感到威脅為要。切切,切切!」
唐猛抱拳才要應諾,隨即猛的一呆,失聲道:「攻擊達延汗部和亦不刺部?不是亦思馬因和羅剎人嗎?」
程月仙微微搖頭,雙手負於身後,眼中露出睿智之色,淡笑道:「你家那公子布的好大局,之前卻是連我也一併瞞了。直到來此後,知道了他引來了羅剎人,我才明白了過來。他這哪裡是只為了自身的安全,分明是想畢其功於一役,期寄於一戰定大明北疆三十年吶。」
說到這兒,眼見唐猛仍是一副懵懂之色,不由微微一窒。想了想,只得又再明確一些道:「若只是求自身周全,他只消挑起草原各部紛爭,將水攪渾便可。比如如他之前所言,先去引亦思馬因部出來,再使人通知達延汗部,誘其西進攻殺,屆時,亦不刺部囿於南部混戰,必首尾難顧,則達延後顧無憂。只待達延大部襲至,你家公子便可打出欽差旗號,水到渠成的併入大隊即可。如此,便再有何人想要害他,也是不可得了。」
唐猛聽到這裡,連連點頭。這些本就是原計劃中的籌謀,蘇默也曾大致給他們講過。是以,程月仙稍微分說一下,他自是聽的明白。
程月仙見他明白,抿了抿嘴,眼中閃過一抹欽佩之色,但稍縱即逝。只裝作隨意又道:「而如今,他使人引得羅剎人東來,我初時聞聽,也只當他是為了完全之計。直到來此後知道了竟有一支羅剎人都殺入了腹地,這才省悟過來。這哪裡只是以策萬全,分明就是驅虎吞狼。
而今,北虜之中,達延一家獨大。便是亦不刺和亦思馬因兩家合力,也絕非是達延對手。
此番達延雖主動聯合大明,明面上是求和,實則是引誘。他巴不得大明就此參與進來。要知道,大明始終最恨的還是瓦刺。昔日土木堡之辱,大明上下無以或忘,視為國恥。而一旦大明牽扯進來,只消稍一挑撥,大明便想脫身也不可得了。
這種情形下,他這個欽差大臣,看似到了達延部安全了,實則又是置身於另一個更加危險的境地,隨時可能被推出來當替死鬼。畢竟,在人家地盤上,可不是人家怎麼說怎麼是?屆時只說是亦思馬因派刺客所為,只要保正欽差完好便交代的過去了。死個把副職什麼的,大明又能說出什麼來?
那這個副職,嘿嘿,你家公子這個欽差副使,豈不是大小長短正合適?若如此,大明便為了臉面,也只能捏著鼻子向亦思馬因宣戰了。由此,亦不刺部也將不解而解,端的是一石三鳥的好計。
想必你家公子正是看透了這點,即為了自保也為了徹底解決北虜之患,這才有了主動招羅剎人東來之事。
那麼,此時再來看整個北地勢力。達延汗仍是最大,卻代表著蒙元正統。羅剎人只要參與進來,必然也是首選其為主攻目標。
可若只是任由他們各自相攻,則最多不過勝負五五之數。達延大可騰出手來,分而擊之,則此計破矣。
是故,此時最好的應對,便是有一支力量從中引導,務求使得達延部首尾難顧,摸不清狀況。而你們若能兩下裡同時攻擊,才能將此疑兵之計發揮到最大限度。
也只有如此一來,才能令三方之力無形中契合起來,給予達延最沉重的打擊。不敢說一定能勝,但是使得達延和亦思馬因,還有羅剎人三方俱皆損耗,這個目的卻是必然可以做到的。
而且,此計即便為達延明白過來,也只能被迫應對,有口難辯。此為陽謀也!現在,你可明白了?」
唐猛眨著眼,隱隱有所悟,實則還是大多不懂。只不過到了這會兒,卻也知曉這關係著公子的大計,遂不復再言,躬身領命去了。
程月仙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久久才輕輕吐出口氣。臉上的自信滿滿不復再現,代之而起的卻是滿滿的擔憂:蘇默,你這個混蛋,留下這諾大的爛攤子,卻要我這弱女子來扛,你何其忍心?不行,你不可以有事,決不能有事!你究竟在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