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皇帝有心事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叩見陛下。」進的殿中,眼眸微抬,見弘治皇帝負手站在窗稜前,李東陽收拾起心思,躬身下拜。
「李卿平身吧,看座。」窗前的弘治轉過身來,笑著點點頭,對旁邊侍立的杜甫一揮手,自己也往御座上坐了。
李東陽再拜謝過,側著身子坐了,面上一片恭謹,心下卻暗暗驚疑起來。
弘治剛才一轉身之際,雖然掩飾的很好,但是在他這個久在身邊的重臣眼中,仍是捕捉到了那細微的焦慮。
皇帝為什麼焦慮?這可是一國之君啊,他的喜怒哀樂、一呼一吸都牽動著整個天下,豈同小可。
而且,皇帝有焦慮的事兒,應該召集他們這些重臣共同商議決斷才是。可為什麼沒見這種舉動呢?若不是自己今日正好入宮,那是不是說這事兒根本就不會讓大臣們知曉?
不對,不是是不是的問題,而是肯定不會吧。否則,皇帝剛才也不用去掩飾了。
李東陽心思電轉,隨即便是心中警鈴大振。皇帝心中有大事兒,卻不想讓大臣們知道,至少是不願讓自己知道,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這說明要麼是這事兒大到了超出大臣們的權限,要麼就是皇帝對自己等人出現了信任危機。而無論是哪一個,顯然都不利於文官集團的利益。
他暗暗的想著,面上卻是波瀾不興,落座後便垂眉低首,靜等天子發話。
「李卿匆匆入宮見朕,可是有什麼事兒嗎?」弘治似乎並沒察覺他的心思,坐下後取過茶盞啜了一口,這才曼聲問道。
李東陽微微欠身,沒直接說求丹什麼的,只把兒子李兆先的病情提了下,說完後,臉上一片淒然。
他輔佐了弘治皇帝這麼些年,早摸透了皇帝的性子。與其自己開口相求,倒不如讓皇帝主動開口提起更好。
果然,弘治眉頭一蹙,露出關心的神色,凝聲道:「愛卿沒找太醫去看嗎?杜甫,去,傳太醫院即刻派人去李卿府上,全力救治李卿之子。」
杜甫恭聲應是,轉身要走,李東陽趕忙攔住,起身謝道:「臣多謝陛下,只是太醫已經看過了。但…..但,唉!」他長歎一聲,臉上出現落寞之色。
弘治眉頭一挑,「看過了?那……..」
李東陽搖搖頭,長歎一聲,再拜道:「太醫也無能為力,只說靜養看看,或許會有轉機。臣這一脈,只得犬子這一根獨苗,如今……如今……,唉,臣萬死,如今實在是方寸已亂,有失禮儀之處,還請陛下寬宥。」
弘治揮揮手,臉上動容,溫聲道:「李卿無需如此。唉,世上父母盡皆此心,何獨李卿?」說著,語聲低沉下去,目光也變得悠遠起來,似乎被觸動了什麼心事,神情竟有些怔忪。
李東陽眉頭微不可查的挑了挑,心中不由一動。待要再仔細去想時,卻見弘治已然醒轉,目光微微斜了過來,心中頓時一凜,忙把眼簾垂下,仍是一副哀慟的神情。
弘治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片刻後才收了回去。李東陽只覺心跳如鼓,也虧得他修養到了,這才沒露出半分破綻,只是後背上,不覺已是一身冷汗。
看來皇帝的心事多半與子嗣有關,否則絕不會有這種疏漏。可是太子那邊好好的,自己昨日還給太子授課,一切都很正常啊。那麼,皇帝這種憂慮又是怎麼回事兒?
難道是小公主?他暗暗的想著。弘治皇帝在有了太子後,還曾經有過一個兒子,但是卻幼年早夭。之後,去歲又喜得一女,如今還不到週歲,只是身子頗為羸弱,據說多虧了那位張天師用丹藥調理,這才支撐到如今。眼下看來,似乎又有些不妙啊。
李東陽想到這兒,提起的心微微放鬆下來。公主雖然金貴,但是卻對天下大勢不會形成什麼影響。最多也就是對皇帝的心情有所觸動,如此卻不用太過緊張了。
他這麼想著,心中不由釋然。但又隱隱的覺得哪裡不對,可仔細想想卻又找不到頭緒,只得暗暗苦笑著作罷。尋思自己是不是這陣子太過焦躁,以至於心緒不寧、思慮過多了。
「吉人天相,李卿也勿須擔憂。就按太醫囑咐,靜養一段看看再說。若真有什麼變化,朕可讓張天師出手一次,應能保汝子無恙。」上面,弘治溫聲安慰道。
李東陽露出感激之色,但隨即卻作遲疑裝,猶豫道:「這……」
弘治帝就不由的眉頭一皺,不悅道:「李卿亦是當世大儒,何以如此固執?更何況真到那一步,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
李東陽趕忙起而拜倒,告罪道:「臣不敢,只是臣安敢勞煩陛下御用之人……」
「噯!」弘治皇帝揮手打斷他,沉聲道:「卿乃國之柱臣,你之事,朕自當盡力為你解決,勿須多慮。」
李東陽暗喜,面上更是露出感激之色,拜而再謝。弘治皇帝這才露出笑容。
這事兒既已說完,君臣兩個便又說起國事。正說著,忽然外面來報,英國公張懋在宮外求見。
弘治一怔,眼底閃過一抹釋然,點頭道:「傳。」
外面應了,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不等見人,聲兒卻先傳了進來:「陛下啊,求您為老臣做主啊。」
殿中君臣二人同時皺眉。弘治帝是一臉的無奈,李東陽卻是心中大罵:這老東西越來越沒下限了,竟在這乾清宮外大呼小叫的,還講不講點身份了。
只是罵歸罵,面上卻不好露出顏色,只做出一副驚訝的神色,轉頭望去。
殿門外,英國公張懋滿臉哀戚,三步並作兩步的搶了進來,一眼看到李東陽,眼中忽然一抹精光閃過,但隨即掩去,只衝著弘治帝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下只驚得弘治帝都嚇了一跳,慌忙起身,親自繞出御案來扶。要知道,除非正式的大朝會上,平日裡百官見駕,都只是躬身作揖而已。
至於說後世影視上,動不動就跪下磕頭什麼的,其實是被誤導了。
那種見帝王便跪下磕頭的事兒,只有後面辮子朝才有。而這之前歷朝歷代,君臣之間雖等級森嚴,卻遠沒有那般辱及人格。
而今天,能讓張懋堂堂國公跪倒,如何不讓弘治帝震驚。親自扶起他後,一再溫聲安慰,張懋這才抹著淚作罷,在杜甫搬來的錦凳上坐了。
旁邊李東陽看的眼眶子直跳。這老東西演的也太不專業了,瞅瞅那哭還能再假點不?這光打雷不下雨的,還一勁兒的擦呢,也不怕擦擼了皮!這半天的,除了眼眶子有些發紅,可曾掉下半滴水來!
他這暗罵,張懋卻無半分被拆穿的覺悟,拱手對著弘治帝哀聲道:「陛下啊,老臣命不久矣。待到老臣死後,陛下也不用為老臣大辦,更不要為老臣哀傷。老臣今生能得侍奉陛下這般明君,君臣相得,便死也無憾了。」說罷,又是乾嚎一聲,使勁的擠啊擠,眼角擠出一滴淚來。
李東陽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上面的弘治帝也是一臉的無語,撫著額頭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來不來的就死啊活的,還不用給你大辦,不用為你哀傷,朕……朕吃撐了嗎?沒事兒找那罪受。這老匹夫,恁的憊賴至此!
「英國公啊,你……唉,你有何難處儘管講來便是,朕……朕盡力為你辦就是了。」弘治也是醉了,只能忍著噁心配合這老貨演下去。
「當真?」張懋頓時不哭了,瞪大了眼睛看著皇帝,一眨一眨的。
旁邊君臣二人一陣惡寒,這尼瑪,多大歲數的人了,竟還賣萌?太尼瑪噁心了!
李東陽激靈靈打個寒顫,將頭轉過一邊。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忍不住吐出來。
弘治帝卻沒法躲,臉頰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下,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點頭道:「老國公放心就是。」
張懋這才長出一口氣,隨即臉色一變,悲憤道:「陛下啊,老臣的侄兒被人害了,現在生死不明,下落不知,還求陛下給老臣做主,請各衙門大力搜尋。也請陛下治那武清縣迫害良民之罪!可憐老臣那侄兒啊,多純善的一個孩子啊,老臣對他愛如己命,如今他沒了,老臣怕也是活不過幾日了。嗚嗚——」
大殿上,某國公痛心疾首的數落著,說到最後,再次發出一聲乾嚎表示其嚴重性。
弘治帝和李東陽被這一聲嚎的都是面頰狠狠的抽了下,恨不得當場掐死這老貨。也直到這會兒,才弄明白了這老貨的目的。
弘治帝目光閃爍,連連深呼吸數下,這才擺擺手道:「老國公勿須悲傷,此事朕早已知曉,也已經安排下去了,老國公但放寬心就是。至於那武清縣,還有些事情需要從他口中問出來。等到問明之後,朕必重重治罪,給老國公以及武清百姓一個交代!」
「啊?陛下已經知道了?」張懋一驚,眼底一抹驚疑閃過,但隨即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連連拜謝。
旁邊李東陽心中又是一動,聯想到進宮之時碰到的王義,眼睛不由微微瞇起。只是不知怎的,隨即又和剛進殿時捕捉到的皇帝那一瞬間的異樣聯繫到一起,隨即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底升起,氤氳著化作一團陰雲。
正神思恍惚著,忽然外面又傳來大漢將軍的高聲稟告:「啟稟陛下,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殿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