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死神,擦肩而過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我自言自語幾句有錯嗎?有哪裡得罪了您家閨女嗎?我覺得她跟在我身邊,怕她有危險,勸了幾句有錯嗎?這樣也算得罪了您家閨女嗎?」
客廳上,蘇默手舞足蹈、連比劃帶講的痛訴著白天的遭遇。 .一句接一句的迫問,讓何家爺兒倆不由的陣陣氣餒,脖子一縮再縮,慚慚不敢相望。
最後,蘇老師又滿腔悲憤的加了一句:「就算我錯,可用得著這麼下狠手嗎?眼睛被打青了,會不會瞎掉現在還不知道。鼻樑骨怕是折了吧,當時那個血流的啊。還有還有,我的腳趾,唉,內傷!肯定是內傷了!我一直強忍著不肯表露出來,就是不想大家擔心我。可你們,你們竟然還要來逼迫我!你們……你們,我蘇家便是生來給你們何家欺負的不成?!」最後一句,蘇老師已是聲色俱厲,完全將先前何老爺子的話奉送回去了。
何家爺兒倆面面相覷,又是慚慚又是疑惑。聽著蘇老師將前因後果講述了一番後,倆人真心覺得是自己何家對不住人家蘇老師了。
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家閨女又何至於委屈成那樣?這不科學嘛。
何家父子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偏偏拿不出什麼依據來反駁。一時間又是羞愧又是憋屈,還有幾分不知所措。暗暗想著,等回去後一定要好好問問閨女,這裡面究竟是不是真如蘇默講的這樣。
他二人卻不知道,以蘇老師的狡猾會想不到這些嗎?剛才的講述中,完全是九分真一分假。至於假的那一分便是當時的場景和當事人的心態,但恰恰就這一分才是事實的關鍵。
可是這一分又牽扯到女兒家的臉面,就算是父兄當面問起,何瑩也是打死都不會說的。否則還要不要做人了?難道說告訴父兄,是自己自作多情,然後被蘇默這廝發現了後,又極其混蛋的用來戲弄了,然後自己才惱羞成怒,再然後饕以老拳……..
不能說啊,打死也不會說啊!所以這事兒只能成為一個懸案,蘇默最終以無下限的無恥和卑鄙,妥妥的完勝了這一局。唯一的代價就是,如同一比零般的熊貓眼,怎麼也還要再頂上個兩三天的。
「賢婿啊。」三人沉默半響後,何老爺子長歎一聲,深情的呼喚道。
快停!
蘇默臉兒都要綠了,忙不迭的攔住。「賢侄,是賢侄!老爺子,您口誤了。」蘇老師認真的糾正道。
「呃,好吧,反正都是賢,後面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何老爺子窒了窒,隨即雲淡風輕的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可是蘇老師在意啊。
「這個很重要!老爺子,必須是賢侄!事關小侄的名節和清白。所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蘇老師一臉的聖潔堅定,握拳在胸,兩眼平視,猶若文天之祥、劉胡之蘭。
何言腮幫子直抽抽,何晉紳眼眶子狂跳。這尼瑪跟生命和自由扯得上嗎?竟然連文山先生的詩句都扯出來了。而且就算事關名節和清白,那也應該是自家閨女不是,跟你個大老爺們有屁關係?真尼瑪太操蛋了!
大喘兩口氣,何老爺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決定不跟這小混蛋計較。否則不用多久,怕是自己就會被活活氣死。
「說正事!」老爺子好歹喘勻了氣兒,鬍子一抖瞪眼道。
「哦。」蘇老師趕緊端顏正坐,兩手扶膝,眼神平視,比廟裡供奉的金剛還要嚴肅三分。
何老爺子又覺得血壓有升高的趨勢,連忙再次深呼吸幾下壓住。
「你說見到了徐閣老和大學正?」何老爺子凝眉問道
「是啊,見到了。」蘇老師聳聳肩,剛才的怒目正坐瞬間崩塌,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架勢,讓人看得牙癢癢的。
何老爺子努力做到無視,微闔雙目想了想,半響才微微點點頭,吐口氣道:「總算是真正的結束了。」
說罷,又抬眼看看頂著個黑眼圈的那廝,心中暗暗歎息。這小子也不知是天生運氣,還是真的百邪不侵,如此禍事竟被他以這種方式徹底平息,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
「怎麼,老爺子,有什麼問題嗎?放心吧,徐閣老人很好的,很慈祥一個長者。大學正雖然嚴厲些,卻也是面冷心熱的正人君子。正如您老所言,有他二位在,這事兒誰也別想再弄花樣了。」蘇默想起今日兩位老者的種種,臉上不由露出孺慕之色,脫口說道。
何老爺子怔了怔,隨即眼底劃過一抹嘲諷。「慈祥的長者?嘿嘿,王勤子或許稱得上面冷心熱,但徐老兒嘛……」說到這兒,他冷笑了幾聲,卻打住了不說。
蘇默有些不豫,斜眼瞄瞄他,卻終是沒說什麼。
何晉紳看他那模樣,不由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搖頭歎道:「你個傻小子啊。徐溥身為四朝元老,內閣首輔,一身立於朝中不倒,若真是個慈祥的長者,豈不早被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了?你今日卻是好運氣,一番胡言亂語恰恰打動了他,而他又已經有了退意,這才機緣巧合下,消弭了你身上的禍事。若老夫沒猜錯的話,開始時,這位徐閣老多半是想躲在暗處,等你徹底放鬆下來後,露出把柄就拿你個鐵證如山,一下子摁死你算完。」
哈?蘇默被老爺子這話說的嚇了一跳。但是回想回想和徐老爺子的相處,卻又怎麼也不相信何晉紳的猜測。
何晉紳嘴角冷笑,「你可是不信?老夫還告訴你,那先前的錦衣衛也好,東廠番子也罷,甚至包括後面的李兆先的挑釁,以老夫猜測,多半都是此老刻意放縱的結果。此老當真是老謀深算,智慧如海。
先是大張旗鼓的放出風來,讓所有人都把猜測集中到自己身上。但隨著他二人的遊山玩水,漸漸的卻讓人原來的猜測自己開始質疑了。
本來嘛,人家面上就是巡按北直隸文事、鄉試事的,與你這案子壓根就沒關係。猜測畢竟是猜測,只要時間一長,當然會逐漸清晰起來。
如此一來,錦衣衛和東廠又以一明一暗的方式進駐武清,這必然讓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都愈發堅定了先前的猜測是人云亦云。所以,當後面錦衣衛和東廠或得或失的走後,你又搞了那麼大一個局擺了李兆先一道,就算神仙也會認為這事兒結束了。
嘿嘿,你自己說說是不是這樣?這些天來,你是不是已經不再關注這事兒了?是不是認為這事兒已然徹底結束了?
哼,一個厲害的政客,便如最高明的刺客。他們不出手則已,但一出手就是一擊必中!而這個一擊必中的時機,最是緊要,往往都是所有人開始疏忽的那一刻。徐閣老便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
何晉紳一口氣說到這兒才頓住,隨即又看看微微皺眉的蘇默,挑眉笑道:「是不是還是不信,覺得自己和他無怨無仇,他不至於如此對你?」
蘇默挑挑眉頭,點頭承認。
何晉紳就歎口氣,略略沉默了下,這才哂然一歎,搖頭道:「其實,他也不是針對你。確切的說,不是針對你這個個案。」
蘇默若有所思,心中隱隱有所悟,但再細想下,卻又把握不住。不由的抬頭看向何晉紳。
何晉紳輕輕吐口氣,眼神中似乎在追憶什麼,但只是旋即便隱而不見,似乎那一霎只是某種幻覺。
「他的身份,以及他的資歷,注定了他的行事方式。」老爺子深深的看了蘇默一眼,竟是出奇的耐心,進一步給他細細講解著。
蘇默注意力全在事件本身上,故而並沒留意到這個細節。旁邊何言卻是暗暗一歎,老爺子這分明是將蘇默這小子徹底當女婿看了。不然只是合作的關係,哪用這般費心。
「徐溥是閣臣,還是四朝元老。無論他如何心性,根深蒂固的仍是為君分憂。毋庸諱言,此老確實稱得上大明的忠臣。」何晉紳歎息著說道。
「在大明社稷和君王的大前提下,任何可能對其有所害的因素,徐溥都會不餘餘力的滅殺之。尤其,還是當他有了退意的情況下。
他是絕不會放任一個或許可能傷害到天子社稷的因素,在他離開後發生狀況。哪怕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便如你,蘇默蘇訥言,一個小小的蒙童。
和整個大明社稷比起來,你什麼都不是,死一個你便可以讓他安心的離開,你說他會不會放過你?
雖然你或許真的是被冤枉的,但只要是他不能確定,那你的死就是必然之局。至少,你死後,能安撫某些人,讓他們安分些。這有利於朝局,有利於皇帝的駕馭,不是嗎?」
一直說到這兒,何晉紳才停了下來,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盞,深深的啜了一口。
蘇默恍然而悟,前後聯繫一番,霎時間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以來,他都是從恩怨和人性上分析判斷,卻疏忽了在這個封建王朝的時空,地位和身份,還有那深入靈魂中的儒家思想的威力。
這種思想或許只是在一部分人的心中存在,但是這種存在卻是真真實實的。
若不是自己誤打誤撞之下,一番不願入仕的歪理,一副只想恬然淡泊的裝逼,在今日這個偶然的機緣下吐露出來,讓徐溥確定了自己的無害,那後果怕是……..
蘇默面沉如水,冷汗淋漓。他忽然從沒有一刻如此時清晰的感覺:死神,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