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心定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四海樓從未有過今日般盛況。哪怕算上京城的分店,算上頭天開業之時也是這般。
不說整個兩層樓全是燈火通明、管樂笙簫的,單只看門外那擠得排不開的車馬便可見一斑。
孫胖子一頭一臉的汗,身上衣衫從裡到外,干了又濕、濕了又干,起先還覺得硬邦邦的不舒服,到了最後,卻只覺得渾身散了架一般的疲乏,那衣衫的不適卻是再沒半分感覺了。
今天一天的收益遠遠超出了往日,這等收入固然讓孫胖子開心,但更讓孫胖子開懷的,卻是今日人脈的收穫。
正如蘇默評估的,孫胖子雖然也有些背景,但並非什麼硬扎。這便讓他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始終難以真正 的走近這個社會的上層。
商賈地位低下,重利而輕別離,這個理念深入人心,以至於那些真正 的富家大戶貴人們,從不曾真正 正眼看過他。
但是今日,那些個往日難得一見的家主貴人們,誰見了他不是刻意堆出幾分笑容來?更有甚者,主動過來拍著他肩頭,一口氣訂下來年所有節慶之日的送宴。
孫四海知道 ,這些人看的其實不是他,而是人群中滿面笑容、肩頭上蹲著一隻奇怪小鼠的少年。
正因為這個少年幾次刻意的抬舉,才讓那些個貴人們矮下身段,堆滿笑容來搭訕自己這個低賤的商賈。
那個少年憑藉著過人的智慧、超絕的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出人意料,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忽然就那麼一飛沖天,傲然潮頭。
孫四海很慶幸,慶幸自己當日的那次決定。他覺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精明的一次投資。正是憑藉著那一次投資,今日竟得到了如此的厚報。
孫四海慶幸之餘,也發自內心的感激蘇默。其實這些年來,他投資的人又何止蘇默一人?然而因而真正 回報與他的,卻只有蘇默一人。所以,他深深的感激著。
接過特意讓人煮好的醒酒湯,又加了一小碟燜的稀爛醇香的牛肉,孫四海親自托著,送到剛躲到一邊小間裡的蘇默身前。
「公子,海煮了些湯水,最是解酒養身,這可是我孫氏祖輩傳下來的秘方,公子稍進些試試。」他笑瞇瞇的放下托盤,親自取了小碗裝了,雙手捧給蘇默。
蘇默喝的有些多了,是真的多了,頭暈暈的,方才好容易脫身出來,找到茅廁放水,又扣嗓子好一通吐,這才感覺好些了。回來後卻是不敢再往廳裡去,便就悄沒聲的溜進這個小間喘口氣兒。
後世曾看過很多記載,都說古代酒水低劣,不但口感差,也幾乎沒什麼度數。要不然,來不來的就幾斤幾斤的上,來不來的就蹦出個什麼十碗八碗的?
所以蘇默覺得,以後世自己一斤白酒的量,不說一人干翻全場,至少打上幾個回合還是沒問題的。
於是,他悲劇了。
誰說的古代酒沒度數的?蘇默發誓,要是能回去後世,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這丫的,然後把丫的按酒缸裡泡上三天。
他喵的,這大明的酒,口感淡些是沒錯,可那度數絕對不低啊。
其實他沒弄清楚,所謂的古代酒度數低,說的古代大多是指的唐代之前。
自唐代伊始,有名號的烈酒便有三勒漿了。更不用說,經了經濟發展爆發 的宋朝。及到這大明,酒水的釀製已然極為成熟了。他拿著唐之前的記錄比照大明,不中招才叫一個怪呢。
曳斜著眼前這碗湯,清光中漂著幾絲翠綠,一種鮮香醇和的氣味飄過,胃中便已然有些舒暢起來。
伸手接過碗,只顧得上衝孫四海點點頭,便用瓷勺一口一口的往嘴中送去。及到最後,稍稍不燙了,更是乾脆舉碗一飲而盡,而後才長出一口大氣。
額頭一陣細密的汗水冒出,肚中暖意翻湧,那酒意便頓時去了大半。
「好湯!」蘇默長長打了個飽嗝,由衷的讚歎了一句,隨即笑著看向孫四海道:「老孫,有心了,謝謝。」
孫四海受寵若驚,微微彎腰道:「當不得公子謝,卻是海當謝公子抬舉才是。」
蘇默這才發覺他的稱呼和自稱都有了變化。來了這大明時空這麼久,雖然仍是瞭解的不多,但對於某些特定的稱呼之類的,他還是有了些大概的瞭解的。
像孫四海這樣,直接稱呼自己公子,而不是連帶姓氏,而自稱又是直接己名的,其實就是一種委婉的投入門下的意思了。
這就被主公了?蘇默覺得有些玄幻了。
這是個等級制度嚴苛到發指的時代,各個階層都自覺不自覺的安守著自己的本分。
蘇默出身貧寒之家,身後沒任何背景,沒有半絲著名姓氏的沉澱。甚至相對於孫四海這種富商來說,最多也不過就是個平等罷了。要說蘇默自己那讀書人的身份,別扯了,連個秀才都不是,算個屁的讀書人啊?
秀才見了官才可不跪,他一個小小的蒙童,只要沒考中秀才,說到家仍是個屁民!
這種情況下,孫四海竟流露出投入門下之意,蘇默能不覺得玄幻嗎?
不說別個,就說外面那幫子人,別看一個兩個都喝的暈乎乎的,可見哪一個亂了等級的?
該和誰一起稱兄道弟,能和誰人拍肩勾背,那都是有計較的。就算喝的尿崩了,也絕不會冒出個鄉紳去勾著龐士言的肩膀,大著舌頭喊一聲兄弟那種奇葩事兒的。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哪怕就算是張越那種身份的,他可以繃著臉面,拿捏著身架,卻絕不會在明面上跟龐士言塌台。這是一種潛規則,封建社會的潛規則。
有人說了,主角嘛,當然有王八之氣了。
蘇默從不會貶低自己,但也絕不會自大。他覺得王八之氣這種近乎於神器的高檔貨,離得他實在有些遙遠,至少現在是這樣。
所以,在他察覺了孫四海的轉變後,先是怔了怔,隨即淡淡一笑道:「老孫,別整蛾子。說,為啥?」
孫四海也笑了,同時,心中也莫名的鬆了口氣兒。沒直接答話,先轉過身坐下,將那盤牛肉端起來,舉到多多面前。
多多兩眼放光,鼻頭急劇的顫動幾下,卻先偏過頭去看蘇默。不是它多麼通人性,知道 先去徵求蘇默這個主人的意見。而是基於動物的本能,它只相信蘇默。對於它能感覺出的外人,唯有蘇默點頭允許的,它才會覺得安全。
蘇默笑著接過小碟,多多頓時大喜,兩隻前爪忙不迭的拖起一片,大口的嚼了起來。
「便如公子這隻小鼠。」孫四海微笑著指著大嚼的多多,「信任,一種直覺的信任。」
看著蘇默望著他不接話,孫四海也不在意,自顧接著道:「海如今年過不惑,經過的人見過的人不知凡幾,但是從沒有一人,能如公子這般…….這般……」
他說到這兒,似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形容,不由吞吐起來。
蘇默微微一笑,道:「離奇?」
孫四海一怔,隨即搖頭笑道:「也不能說離奇。總之,是一種奇特。對,就是奇特。海覺得,公子與所有人都不同,但具體哪裡不同,卻又說不出來。海只是有種直覺,今時今日或許公子還不行,但總有一日能行的,而且可能這個時間不用太長。海是個商人,商人最善投資。海覺得,倘若不能趁著今時今日先一步投資,或許到了可以的那一天,海卻不行了。呵呵,且看,或是對了或是錯了,不是嗎?」
他最後自嘲式的笑了兩聲,做了結語。
蘇默就明白了,這是個有著敏銳直覺的老狐狸。他並沒有直接說什麼投入門下,但卻用這種模糊,或者說不言而喻的方式,先一步給自己佔了個坑。
那句且看,其實就是說走著瞧,若是蘇某人真如他孫四海直覺的那樣,那理所當然的就是投入門下了。但若不是,大家哈哈一笑,該如何還是如何,也不妨礙什麼。
狡猾嗎?是的,很狡猾。但是卻並沒引起蘇默的反感,反倒是因其的坦白而生出多幾分的好感。
古人的智慧啊。
蘇默暗暗的感歎。微微閉眼想了一會兒,睜開眼笑道:「幫我留意下消息。各種消息,武清的,還有京城的,或者任何能聽到、接觸到的消息。不用刻意,嗯,就這樣。」
既然挑明了大家都是利用,那必然是雙方的。孫四海可以模糊著取巧弄個先機,那蘇默此刻提出一些要求也便是情理之中。畢竟,不論如何模糊如何取巧,主次始終是分明的。
做為一個後世人,蘇默自然明白信息的作用。不管他今後怎麼做,要做什麼,多掌握些信息就多一些底氣。酒館茶肆這類地方,是收集信息最佳的所在,既然有了這個機會,蘇默自然要把握住。
孫四海點點頭,笑著道:「好,每月中、末兩次可以嗎?」
蘇默微微頷首,孫四海就不再多說,又取過碗來盛了碗湯,道:「公子再用一碗,對身子有好吃。用過這碗,歇息下再出去。外面,海讓人照應著。」說罷,起身行了一禮,轉身出去,幫蘇默將門關好。
蘇默端著碗慢慢喝著,一邊理順今日的信息。意外 的收穫了孫四海這條線,讓他對原本有些隨性的目標,忽然多出幾分明悟。
意外 來到這大明時空,他蘇默究竟要做些什麼?或者說,想要達到哪種程度?即便是單純的生活,也該有個質量的高中低檔次的度。
之前他百般算計,又是剽竊詩詞又是弄教育制度的,當時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想要保證自己的生活,就必須有所依持。那麼,在這個學而優則仕的時代,既不想入仕為官,就必須在文的方面有所建樹。
但是究竟建樹到什麼程度?建樹完了又該怎麼樣,其實他完全是沒去想明白的。
包括他如今在做的這些事兒,目的就是賺錢。那賺到多少錢就行了?賺到了後再如何做?做什麼?這些,在方才忽然的觸動下,猛然就那麼清晰起來,讓他不得不認真思索起來。
跟後世比起來,這個古代的大明是自由的。但是這種自由,卻是伴隨著極大的危險的。
後世之所以感覺不那麼自由,是因為相對健全的法制限制。這種限制不單單是普通人,也在某種最大可能的程度上限制了上層階級。所以,雖然後世時不時聽說某種黑暗某種迫害之類的時有發生,相對來說,仍僅是限於個例。
但是在這個大明呢?單只韓杏兒父女這一樁事兒,就可見一斑了。他剛來這裡就親身經li 了,這種概率比之後世,甚至讓他有種恐懼的感覺。
那麼,他就算有了些文方面的建樹,也賺到了相對足夠的財富,如何能保證可以安心的享用呢?
不去做官,就在權勢上失去了最大限度的一層保護;單純借勢,這種勢能借多久?能為他提供多大程度的保護?
便如這小小的武清縣。龐士言這個縣令眼前看來,已然被他忽悠瘸了,甚至可以說都能掌控了?但是這位一縣之尊,真正 在面對危機時,甚至連他自己能不能保全都難說的很,那又如何絕對保證他蘇默的安全?
知微見著,以小見大。一縣如此,延展開來,一府一道呢?放眼整個大明呢?
他蘇默難道一生都甘於只窩在這小小的武清縣?那麼,當他踏出武清縣的時候,又何以依持?
或者有人說了,大明多少平頭百姓,別人活得,你就活不得?蘇默卻知道 ,他可能真的就活不得。
且不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單單一個早把自由和人權深入了骨子裡的後世人理念,就很難讓他如同這個年月的百姓那樣,去任由欺侮、任人魚肉。更不用說,或許他將面對更殘酷的欺壓,比如人家針對他的老父,針對他的妻兒。
便如韓杏兒一事兒,放在一個古人身上,或許就認命的忍了。韓老爹不就是認命了?甚至一度連韓杏兒自己都認了。但是蘇默不肯,他想都不想的直接選擇了抗爭。
那種生活,他忍不了!
或者乾脆推翻前言,去做官。且不說他能不能幸運的考中,然後一步步的踏入官場。就算一切順利,頂著主角光環當了官兒,但以他的性子,他這官兒能做多久?只怕想要的保障沒得來,先一步西牌樓下腦袋切了才是正經。
長長吐出口氣,蘇默頭疼的揉了揉腦門,只覺得忽然好苦澀。穿越小說裡的諸般臆想,仔細推論後才發現 ,那真的是臆想。不說百分百做不到,卻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
耳旁多多發出一陣嘰嘰聲,扭頭看去,卻見小傢伙瞪著他手中那碗湯,眼中滿是好奇和躍躍欲試的神氣。
心中莫名的一鬆,笑罵一聲,將那碗放在桌上,伸手拎起這傢伙放到桌上,笑罵道:「吃貨,吃吃。」
多多大喜,往前蹭兩步,忽然又停下,轉身蹭蹭蹭蹦上他肩頭,用大尾巴使勁蹭了蹭蘇默臉頰,著實討好諂媚一番,這才一溜煙跑了下來,趴到碗邊,唧唧喝了起來。
喝兩口,抬起頭嗒嗒嘴,似乎在品味一番,然後又再趴了上去,繼xu 唧起來。
看著這小傢伙沒心沒肺的憨樣,蘇默忽然覺得好羨慕。頂你個肺的!難不成自己連只鼯鼠都比不上?
前路不通,有山石阻擋,那便打通就是,打不通總能繞過去;有大河阻隔,那便修橋過去。修不了橋大可造船而渡,再不行抱根木頭也總能漂過去?自己堂堂一個後世大學生,高學歷的人民教師,單只靠著超越這個時代的資訊和知識,難不成真找不到活路?
想到這兒,他心中猛然煥發出一種衝勁兒。兩手使勁搓了搓臉,將最後一點酒意消除,眼神重新堅定起來。
如先前般且走著看的近期目標繼xu ,但長遠的打算也要開始著手安排。
大明很大,世界很大。在這個時空,比著後世更廣闊的天地,足夠他去輾轉騰挪。
他站起身來,眼中滿滿的全是戰意。多多敏銳的察覺到主人的變化,四爪齊動,一溜煙的竄上肩頭,大尾巴來回蹭了幾下,歪著頭看他,似是問詢著。
蘇默哈哈大笑一聲,伸手狠狠的揉了揉它的小腦袋:「多多,哥帶你去開創世界!我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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