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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有問題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戀愛中的男女總是癡纏的。這種癡纏不單單在兩人膩在一起的時光體現,還體現在借來送往之中。

  便比如每一次的約會後,男子大抵都會很紳士的主動將女子送回家,這便是一種癡纏。

  而女子在臨進家門時,一般也都會回眸一笑,或招手示意。再外向點的,多半還會送上個飛吻之類的,這也是一種癡纏。

  對於這種癡纏,無論男女其實都樂在其中。這種樂,不分性別,不分國籍,同樣,也不分時空。

  便如蘇默此刻,默默的目送著韓杏兒進門,也在等著韓杏兒斜倚門楣的那回眸一笑。

  這個不用特意教,就好像是人類天生就會的。到了那一刻,自然而然的下意識就會做出某些舉動,如同早已千百遍排練好的劇本一樣。

  但是顯然眼下這劇本又被篡改了。

  蘇默沒等到韓杏兒的回眸一笑。在韓杏兒輕快的腳步將要邁入門內的時候,有個人先一步站到了那裡。

  是那個老殺……嗯,是韓老掌櫃的,韓妞兒他爹,蘇默未來的老丈人。

  有這老頭的出現,別說韓妞兒的回眸一笑了,估摸著要是被老頭兒發現 了蘇默的身影,回身一棒多半是不吝奉上的。

  雖然有些遺憾,但蘇默並不會多幽怨,他又不是真的小年輕,情緒那麼容易波動。

  讓他皺眉的,是遠遠看上去,韓家父女的狀態好像不大對頭。

  或許是錯覺,蘇默覺得韓老頭好像忽然老了許多。而韓杏兒那傻妞兒卻頗有些驚惶的樣子,連點暗示都顧不上給他,便小心的扶著老頭進去了。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蘇默站在原地,皺眉想著。聽韓杏兒那傻妞兒說,今個兒韓老頭似乎是去那田家坦白的。嗯,所謂坦白,自然便是韓杏兒為了脫身編造的和自己的姦情。

  據韓杏兒說,聽他老爹的意思,這事兒一旦向田家坦承後,這納妾的事兒肯定是黃了,倒霉的估摸就是他蘇家父子了。至於韓老頭父女,後果就是丟人。

  不過,就眼前這一幕看來,或許韓老頭的預估有些不靠譜啊。看來今個兒田家一行,對韓家父女來說,不單單是丟人那麼簡單。

  只是其中究竟是什麼情況,蘇默一時也猜不到。這會兒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跑過去問。

  思來想去,只能先將此事壓下,待找機會去問問那傻妞兒就知道 了。

  既然已經決定了接納韓杏兒,那她就是自個兒的女人。自個兒的女人有了難處,他作為男人,是一定要為他女人出頭的。一切,就等問明情況再說。

  田家雖說是當地大戶,但也僅僅是個大戶不是?

  有說大明朝地方官府,往往會被當地豪紳大戶干政,施政深受掣肘。甚至若不能得到地方鄉紳的支持,連官都難以做下去。

  對此,蘇默相信,但也不是全信。大明開朝時的沈萬三又如何?富可敵國啊,夠大了,最後還不是被老朱砍了腦袋去。

  說到家,還是一個力量對等不對等的問題。之所以有地方士紳掣肘地方官府,那是指的那些在朝中有勢力有背景的士紳。

  這種有背景的士紳,多半是祖上或者長輩在朝為官,然後枝延芊蔓的形成一個共同的利益體,那才能有影響當地施政的能量。

  而這個田家呢?只不過是個富戶,家中並沒什麼做官的背景。唯有那個田鈺有個秀才身份,據說被人賞識,得了來年入國子監的資格。

  國子監厲害嗎?秀才了不起嗎?

  答案是肯定的。

  不過看分對誰。大明朝在永樂之前,別說什麼秀才,就是舉人、進士的,又有哪個敢炸刺兒?

  老朱那殺神就不用提了,什麼剝皮萱草、腰斬凌遲的,文官殺的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兒,都是論批次的。甚至一度殺的沒人了,直接從國子監裡拖監生上任辦公。

  以至於天下讀書人對國子監是又愛又怕,愛的是進了國子監就有機會立馬當官兒;

  怕的是,這官兒可不知能不能當的安穩。一個不好,可就是掉腦袋的大禍。據說那時候好多官兒每天上朝,臨出家門時都會安排好後事,上朝就跟就義似的。

  想想那會兒,秀才?秀才算個蛋啊!

  再說永樂大帝朱棣,那殺起讀書人來也是毫不手軟的。

  建文時的黃子澄、齊泰、方孝孺,哪一個不是當世大儒,文名播於天下?結果如何,黃子澄和齊泰就不說了,只方孝孺,誅十族!十族啊!

  也就是從仁宗起始,大明一朝痛殺文官的風氣止住了。仁宗體胖,自幼身體不好,與戰功赫赫、勇猛直追乃父的兩個兄弟相比,軍中武人的人脈支持實在太過薄弱。

  面對著虎視眈眈,覬覦自己太子之位的這兩個兄弟,他也只能依靠文官集團。

  待到朱棣死後,仁宗登基,自然而然的,文官地位便水漲船高起來。

  再之後,其子宣宗接位,與其父一脈相承,重用文官,最終堆出個仁宣之治的盛世。但也因此導致文官集團實力大漲,難以遏制。

  好在之後幾代帝王,一直到如今的孝宗,朝堂上多數時候正人居多,類似之後的嚴嵩之類的奸人難以立足,這才沒鬧出大亂子來。

  但是隱隱然的,如今的文官,已然有了和皇權對抗的苗頭。這種實力的變遷,也從朝堂延續到了朝外。

  有了秀才舉人之類的功名的,身後必然會有某某座師、業師、同鄉、同年的關係。這些關係千絲萬縷,密如蛛網,終於使得網中每個人都自覺不自覺的借了這張大網的勢,進而才有了所謂的地方官難為之說。

  田家對外宣揚和依仗的,正是這種背景。

  然而,世事非絕對!

  這世間,終歸會有種無形的規則限制。便如大家常玩的老虎、雞、蟲子、棒子的遊戲一樣,總是會有相剋的。

  朝堂上的文官大臣們相剋的,是不同利益集團的對立和傾軋,還有宮裡內廷的牽制;非但如此,外部還有廠衛盯著,總是能保持個差不多的平衡。

  而對朝外的這些個秀才舉人之類的呢?克制他們的,其實也是他們所依賴的。那就是一個聽上去很清貴的職位——提學。

  提學,又名學政。正三品,唯有翰林院出身方可擔任。其職責便是督察學官,掌教育科舉事。並對各級生員,有考核稽查之權。

  也就是說,他有削掉秀才或者舉人功名的權利。而依大明律,身負功名的人,是享有豁免權的。一旦有秀才舉人之類的犯了律法,必須先有提學官削掉其功名,各司才有權利對這些犯案之人進行審訊制裁。

  所以說,秀才舉人們最怕的,就是提學官了。而提學官只是最高一級,其下面各府有教授,縣稱教諭。

  提學可削奪所有生員的功名,教授則對舉人功名削奪有上報權,對秀才則可直接削奪。教諭是最下一級,便只針對秀才。

  而蘇默,恰恰正好認識一位教諭,這位教諭便是今日剛剛結識,並給其畫出了老大一個餅的趙奉至。

  田鈺田秀才,很不巧,正好就歸這位趙教諭管轄。

  倘若田家規規矩矩的,蘇默也不想憑空跟一個大戶為敵。哪怕是出點錢財圓了對方的面子,蘇默也是肯讓步的。

  但若是田家想出蛾子,依仗著他家田鈺這個秀才身份搞事,那就說不得蘇默要動用些手段了。

  他相信,自己給趙奉至的印象還是不錯的,更加上自己手中還有趙奉至急需的東西,真有事的話,理又在自己這邊,趙奉至絕不會讓自己有事。

  而他蘇默要是沒事,那田秀才可就有事了。

  蘇默之所以這般自信,也是源於手裡掌握的東西。這些東西,別說是趙奉至區區教諭,就算是提學大宗師知道 了,也定會重視異常的。

  而蘇默早早就打算好了,這些東西,必然是要捅出去的。趙奉至就是他名達天聽的通道,他日間所言所為,也都是為這個目的打伏筆的。

  田家,田鈺,嘿嘿,但願你們別來招惹我。蘇默微微瞇起眼,眼中一抹寒光閃過,冷笑著想到。

  待到再次進了家門,天已然徹底黑了下來。屋中昏黃的燭火下,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幾個小菜和一碟饅頭。

  蘇宏端坐椅上,似乎還是有些怔神,聽到門響扭頭見蘇默進來,這才哈哈一笑,道:「快來,今個兒發了利是,你我父子也慶祝一番。」說著,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幾個小菜。

  蘇默也笑,在門邊淨了手,在對案坐了,探手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打開來卻是兩個油亮亮的醬蹄膀,沖蘇宏一揚眉頭道:「爹爹恁的小氣,哪有孩兒這個實惠?」

  蘇宏瞅瞅桌上幾個素菜,又再看看倆蹄膀,瞪了兒子一眼,沒好氣道:「敗家子,剛有點錢就顯擺,燒包死你。吃飯!」

  嘴上訓斥著,臉上卻帶著笑容,遞過來一雙筷子。

  蘇默嘿嘿笑,探手又往懷裡摸,這次拿出來的卻是個小竹筒,一頭用紅紙扣著,外面幫著草繩。

  蘇宏瞪大眼睛,用筷子指著蘇默,「你…你你,你才多大,就想飲酒?」

  蘇默只笑不說話,起身取來兩隻碗,將竹筒打開,給碗裡添上。這一筒酒不過三四兩,兩隻碗倒不滿就沒了。給老爹倒了大半,自己碗裡只淺淺的留了一層,這才笑道:「爹即說是慶祝,怎可無酒?孩兒只意思意思,陪爹爹,爹爹多飲些。」

  蘇宏欲言又止,終是吐出口氣,點點頭,端起那碗。先是微閉著眼睛,深深嗅了嗅,這才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將嘴緊緊閉住,讓那酒香在口腔裡沉澱。半響,才喉頭一動,將酒水嚥下。

  「好酒!這是陳家的碗來香,為父還是三年前幫人寫喜聯飲過一回。香,真香。」

  蘇默抿了抿唇,無言的端起碗,向父親一敬,小啜了一口。學著蘇宏一樣品了品,嚥下,這才輕聲道:「爹爹喜歡,以後大可暢飲。咱們,有錢了。」

  蘇宏看著兒子,臉上露出欣慰之。兒子雖然不肯讀書,但總算是出息了,讓他頗是老懷大慰。

  點點頭,提筷子給兒子夾了一筷子菜,又將蹄膀推過去,輕聲道:「酒慢飲,多吃菜。」

  蘇默笑著謝了,將另一個蹄膀夾給蘇宏,嘻嘻道:「爹也吃。今回可不用擔心去說話了,吃點干的無妨。」這卻是調侃那日早上的事兒了。

  蘇宏想起當日情形,不由的也是大笑,心中卻滿滿的都是溫馨喜悅。

  初春的寒夜,屋外冷風淒寒,一門之隔的小屋內,卻是暖意融融。父子二人你來我往,一口酒一口菜,只覺得平生之樂,未過於此時。

  待到一人一個蹄膀捧著啃完,兩人都覺得大飽。相對倚在椅子上消食兒,蘇宏忽然道:「明日為父要出去一趟,你且安心在家編寫新話本,莫要出門,以免生事。」

  蘇默一愣,問道:「爹爹要去哪裡?」

  蘇宏不答,沉默半響,目光似透過門扉,幽幽的道:「去尋個朋友,一個很久未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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