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問聖(下)
大明閒人 by 大篷車
2019-10-24 22:12
四海樓上,蘇默一句話問出,全場寂寂。
蘇宏已經不是憂了,真真的是恐了。
孔聖,那是聖人啊!這熊孩子,你只是一個小小的蒙童,甚至連縣試都數次不過的蒙童,連生都沒資格稱的蒙童,怎麼就敢如此膽大包天,竟而探尋聖人道承?
若說之前蘇宏無論再怎麼憂慮,心中終是有些底氣。然則此刻,他卻是滿腦子轟轟直響,再沒了半分主意。翻來覆去只在心頭一個念想,若是我兒因此招禍,我便身化齏粉,也要想法保全他。
相對眾人和蘇宏、趙奉至的震驚,蘇默卻是風輕雲淡,毫不在意。古代封建社會,尤其是漢之後,獨尊儒術罷黜百家,但是卻很少有像秦始皇那時候的文字獄。
尤其是在宋明兩代,文人的社會地位極高,只要不是涉及謀反叛逆,或者倒霉正好處在明太祖朱元璋那樣的殺神皇帝治下,一般都不會有性命之憂。最多不過也就是個發配瓊州、海州之類的。而那些所謂發配的,基本都是政爭失敗,又或是得罪了皇帝所致。極少數是因真的犯罪的原因。
至於說學術之爭,卻從未聽說因此而獲罪的。最嚴重的不過是被孤立,被隔絕仕途罷了。譬如後面的王陽明的心學與儒學,也只是爭爭吵吵了一番算完。王陽明也好,王艮也罷,都活的活蹦亂跳的。
蘇默出言問聖,歸根結底還是屬於學問探究的範疇,而他又不準備 入仕做官,當然更不在乎了。
至於說言論驚人,怕個毛線!他現在缺的就是出名,不出名後面的招式如何施展的開?
況且這個出名,最多不過就是得個狂生的名頭,還是屬於跟學問靠邊的,怎麼也算不上惡名。既如此,他又有何懼。
目光在場中默默的巡視一番,眼見老子蘇宏面不好,暗暗施了數個眼神卻沒得到回應,只得無奈作罷。
他卻不知,此時的蘇宏實在是三魂飛了兩魂,六魄走了五魄了,恍恍惚惚的全是想著兒子一旦出事的場面,哪還看得見什麼眼神。
伸手摸起驚堂木,想著再來拍一下,想了想又放下。這個時候不是人聲噪雜,需要 震響靜堂。相反,是靜的過了,這一拍下去,有些心理素質差的,嚇出個好歹的就尷尬了。
「咳!」
輕輕咳了一聲,靜寂的堂上聽起來格外的響亮。眾人都是不由的身子一震,如夢方醒。目光齊刷刷看向聲響處,眼底仍是殘留著驚駭之意。
「諸位何必如此?」蘇默掃了眾人一眼,淡淡的開口說道,「所謂讀書人,其實也是求學人。這個求字,非但僅只是恭請師長所授,亦是尋本究源之意。我問聖人道承,並無褻瀆之意,其實更是一種尊重。」
眾人面面相覷,互相對眼看看,卻都不發一言。只是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中,已全不是初時的淡然,隱隱多了些敬畏之。
只那種敢問聖的膽氣,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眾人自覺比不上,既然比不上,敬畏之念便也自然而然的生出。
「小子方纔所言聖人道承,想聖人之前,少有如今日這般文字,更多的,便是口口相傳的一些所聞軼事。當然,聖人成人之後的親身經li 和感悟,才是成就咱們現在看到的微言大義。但我要說的,是聖人成人之前呢?眾所周知,任何事都是需要 基礎的。若無基礎,則一切俱是空談。聖人,亦如此。而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便是因為聖人肯思考,擅於思考。思而後慮,慮後而得。他們從幼時的所聽所聞便有了思考,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小子以為,這,才是我們後輩應該認真學習的地方。」
大明畢竟還是文風開放,蘇默侃侃而談,場下眾人在初時驚駭過後,漸漸的也都淡定下來。
聽著蘇默這番話後,皆是面變幻不定,各有所思。除了那幾個專程為了學習評書的茶博士外,誰也想不到,今日原本只是來湊個熱鬧,卻聽到如此深刻的言論。
要說違和的,便只是發此言論的人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這讓眾人心中頗有些彆扭,莫名的生出空活百年之感。
趙奉至便是其中之一。
蘇默說完上面那些話後,並沒急於再說。而是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端起案上一盞茶輕輕啜著。
以言語震驚之後,總要給人點消化的時間。之所以要以言詞震懾,目的很明確,就是避免被人劃入伶人,又或者純商人的行列。
蘇默可是很清楚,伶人也好,商人也好,在大明都屬於賤役。賤役不但社會地位低下,更是有諸多受歧視和限制的方面。他可不想搞來搞去,肉沒吃到,先搞來一身騷,被歸到下等人的行列中。
有了之前的臨江仙,再加上方纔那番驚人言論,任誰提起他蘇默蘇訥言來,也只能稱一聲思維特立獨行的狂生。狂生好歹也是生,只要是生,便仍屬於士。士,那可絕對的是屬於最頂層的階級。
察覺到旁邊有眼神注視,順勢望去,正對上自家老爹的目光。此刻的蘇宏眼中滿是擔憂,伴隨著深深的恐懼。
蘇默微微一笑,回了一個安心的眼神,便又低頭飲茶。
蘇宏額頭青筋都崩了起來,恨不得上前揪著這孽子狠捶一頓。只是眼下卻也只能想想,他若是失態,反倒落了痕跡。最好莫過於大家隨便一聽,然後當作一場笑談,過去了,然後消失無痕。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蘇默放下茶盞,起身輕咳一聲,將眾人視線再次聚過來,這才輕笑道:「諸位想必明白了我方纔之言的意思,任何一本書,其所記錄的無論是實事還是傳聞,只要深思,必然能從中獲得一些道理。就譬如這三國演義,其所記錄的漢末三國歷史,毋庸我多贅言。而現在我想說的是,大家更應該深思,為何我所改編的評書版本,能更讓人接受。這其中,又蘊含了什麼道理呢?這才是我向大家推銷的主要目的。當然,此只是小子一家之思,小子深盼諸位前輩指教交流。」說著,莊重的向眾人深施一禮。
有了這番起伏,眾人哪還再將這評書版的三國演義輕看了?蘇小郎言之鑿鑿其中蘊含的道,究竟是什麼道?在座的都是文人,如此一來,已然頗有些考校的意味了。
自古文人相輕,你看出來了我沒看出來,那豈不是顯得自己不如人?能不能真的從中考校出道來固然是其一,便只是牽扯的臉面,也是丟不起啊。
是以,蘇默這話說完,眾人對這評書版三國演義的求購之心,憑空高漲起來。再不是原先只當個消遣的雜書看待了。便是那七八個原本只是為了評書技藝而來的茶博士,此時也是躍躍欲試,暗暗盤算,一待拿到書冊,定要費心好好研究一番才是。
四海樓二樓之上,此起彼落的全是求購之聲。被指定負責銷售書冊的孫四海,霎時間被湧上來的人群淹沒,滿頭大汗的指揮著幾個小二收錢發書,應接不暇。
七個茶博士自是最先拿到書冊的人,待到衣帽歪斜的擠出人群,蘇默衝著圍著他說話的幾個書生拱拱手,告罪一聲後迎了過來,約定每逢雙日,仍來這四海樓授以評書說法。只不過教授之地卻不是這酒樓二樓了,而是四海樓後院的一處靜室。
七個茶博士紛紛道謝,先不論別的,單是肯敞開教授他們評書技藝一事兒,就值得他們真心相謝。幾人自襯,若是換成自己,哪肯如此大方。
本來是自家一個人能吃的獨食,卻要許多人來分潤,這其中的道理,只要不是傻子,誰都心知肚明。蘇家父子肯無私相授,對他們來說,已然形成事實的師徒關係,這份恩情必須是要認的。
蘇宏強擠著笑臉,一一應付著這些個同行的道謝,好歹等幾個人告辭走了,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蘇默胳膊,拖著走到一邊僻靜處,低聲怒道:「何以如此莽撞,信口開河?倘若一旦有人抓著不放,頃刻便是塌天大禍。你……你你,唉……」
說到最後,不由的連連頓足,最終只是化為一聲長歎。不容蘇默開口,又湊前半步,低聲道:「趁現在事情還未傳開,你速速回去收拾東西,為父房中的炕下,有個鐵匣子,你取上帶著。然後直接出城,連夜往會稽咱們老家走。那個匣子,非到生死關頭莫要打開。為父且留在這裡,待風聲過後,再去尋你相會。」
說著,自袖中遞出一個錦袋,又道:「我剛剛先去抓了些銀錢,省著些用,應是足夠你一路用度。」說完,便要推著蘇默快走。
蘇默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無語,老爹緊張成這樣,卻只顧著打發自己跑路,他自己卻要留下來掩護,這擺明是拿自己的命換他蘇默的活路啊。
反手握住父親的手,蘇默歎口氣,輕聲道:「爹不用緊張,咱們也不用跑路。」
一句話沒說完,看蘇宏瞪眼,連忙手上一緊,又道:「爹,相信孩兒,孩兒不傻,豈不知事情輕重?您只管放心,孩兒自有計較。」
蘇宏還待再說,蘇默苦笑道:「爹為何不信孩兒?孩兒先前幾日所謀所言,今日哪件沒應驗?真的不用擔心,相信我!」
蘇宏瞪著眼,氣咻咻的看著他,良久,目光不由的黯淡下來,長長吐出口氣,頹喪道:「罷罷,你即執意如此,大不了事到臨頭,為父豁出性命就是了。」
語氣中說不出的懊喪和無奈,也不待蘇默再勸,卻又猛的挺起脊樑,眼中閃過一抹寒光,低沉喃喃道:「最好莫逼我!」
蘇默一怔,老爹這一刻猛不丁露出的神態,與之前大為迴異。那眼神直如一頭沉睡的猛獸忽然醒來一般,讓他不禁的心中一顫。待要再仔細看,卻見蘇宏又再恢復原先那弱質書生模樣,方纔那一剎那神情恍惚若夢,不復再見。
蘇默心中驚疑不定,拿不準是不是自己一時眼花所致。轉念又想起方才蘇宏叮囑的那個鐵匣子,好奇心起,不由湊過去問道:「爹,你剛才說的那個鐵匣子……
蘇宏一愣,隨即搖搖頭淡然道:「只是個祖傳之物,據說值些個銀錢。即是不走了,勿須放在心上。」說罷,擺擺手,轉身往孫四海那邊翹腳去看熱鬧。
蘇默楞然,自己這老子倒是拿得起放的下啊。剛才還一副緊張的要死的模樣,這會兒說開了,竟然心大的直接關心起熱鬧來了。好像剛才緊張的那人,跟他壓根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那個鐵匣子,祖傳之物?也不知又是什麼東西,竟然非到生死關頭不能開啟。既然是這般能救命的東西,怎麼又只是值些個銀錢那麼簡單?
自家這個老爹,似乎頗有些秘密啊。
蘇默看著蘇宏踮著腳張望的背影,心中暗暗琢磨,一時卻不得其解。自嘲的一笑,晃晃頭,將紛雜的念頭拋開。
今日之會,目的全額達成,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管他什麼鐵匣子,什麼秘密的,可不是自尋煩惱?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便父子夫妻之親,也是一樣。蘇默來自後世,對於老爹的秘密也不過只是好奇一會兒,便也不再多想。上前兩步,笑嘻嘻的攀著蘇宏胳膊,正要說幾句笑話,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唱喏。
回頭看去,但見一個五六十歲上下的老人,正滿臉好奇的望著他,抱拳對自己施禮。
此刻見他回頭,微微一笑,又再說道:「蘇公子,我家老爺有請公子後院一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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