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宴於桑庭(修) - 覆漢 - 歷史軍事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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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宴於桑庭(修)

覆漢 by 榴彈怕水

2019-10-24 22:01

 漢光和六年末,公元183年底,涿郡,涿縣城南。

 可能是今年天氣轉暖比較早的緣故,上午陽光下,如果細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那棵光禿禿的大桑樹居然已經開始有些嫩芽抽出了!

 正值農閒,又將過年,中山廣昌縣尉劉德然的父親劉元起正在這棵即將返青的桑樹下閒坐曬太陽,順便與族人閒談。

 「叔父,」有差了一輩的婦人一邊在太陽下晾曬衣物,一邊忍不住插嘴道。「你家德然這麼年輕就已經做到了縣尉,還是廣昌那種大縣的縣尉,從玄德父親那裡算起,這可是咱們族中好久沒見到的正經差事,你為什麼非但不高興,反而一直說他不如玄德一個白身呢?」

 「你們懂什麼?!」劉元起聞言蹙額起身,攏著袖子連連搖頭。「如今中山公孫太守即將離任中山,才給我家德然忽然安排了這麼一個職務,儼然是覺得他不堪大用,只不過德然終究追隨了他數年,又只礙於同學情面,這才給了個交代而已!其實,若公孫太守真是看重他,就應該讓他辭去職務依舊帶在身邊才對,這樣,前途才能真正算廣大一些!可笑我家德然,對此渾然不知不說,得了此官以後還讓人回家四處宣揚……」

 話說,劉元起畢竟年紀有些大了,一張嘴便喋喋不休,還咬文拽字,更重要的是這種得了官還埋怨的行徑也著實讓人無語,於是周圍的族人紛紛來勸,便是那些晾衣服的婦人們也都偷偷說著劉元起夫人得到消息後截然不同的表現,然後不禁掩口而笑……

 當然了,說了半日,劉元起也看出來了,自己這些族人和自家老婆一樣,完全不懂這裡面的道道,只當是自己得了便宜還賣乖呢!於是,氣急敗壞之餘,他便準備起身離開此處。只是一時猶豫是出裡門去外面轉一轉,還是去尋劉備說說話……在他看來,這幾年愈發沉默寡言但也愈發長進的劉玄德儼然比自家兒子強太多了,說不定這小子才是族中將來真正的依靠。

 這是劉元起的真心話。

 如今世道越來越差,可劉備非但聞名涿郡,手下還有幾十騎幽州少年遊俠追隨,族中安穩將來恐怕真要落在他身上了。而且再說了,如今這小子守孝期滿,那公孫太守之前又屢屢有信使來,便是論官場前途,自家德然怕是將來也要遠遠不如對方的。

 然而,就在劉元起心思百轉之際,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裡門外由遠而近,儼然是有十餘騎奔著此處而來了。

 世道不好,雖然知道可能是來尋劉備的,但族中青壯依舊小心的爬上樹登高而望,見到那些騎士禮貌的裡門前下馬方才放下心來。

 仔細一問,果然就是來找劉備的。

 於是,劉元起一邊讓族中人引著來人去劉備家中,一邊早早讓人去喊劉備出來相迎,然後,他倒是無須多想了,直接順道出了裡門,往外面遛彎去了。

 而就在劉元起出了裡門的當口,大桑樹下西北處的籬笆前,一個面白唇紅,須少大耳的年輕人果然也帶著一個衣著不整的文士、一個絡腮鬍子的青年壯漢,出現在了來客之前。

 「涿郡劉備,見過二位,」劉備輕輕與兩個為首的中年人見了禮,卻又不禁有些疑惑,只是面上沒露出而已。「兩位素味平生,不知為何……」

 「中山商人,蘇雙/張世平……見過玄德君。」作為訪客,兩個中年人自然要趕緊報上家門。

 劉備和身後二人聽到中山二字,俱是有些恍然,便也不再客氣,而是當即邀請對方入內。

 「這是我兩位同鄉好友,張飛張益德,簡雍簡憲和。」雙方就在院子裡鋪席坐定以後,劉備抬手一指,便開門見山。「此二人俱是我生死之交,兩位若有什麼言語,還請不要避諱。」

 蘇雙與張世平對視一眼,卻也不說話,只是朝院中隨從打了個眼色而已。而幾個隨從見狀,立即從院門外的馬背上取下來些許事物,並陳列在了兩撥人中間的蓆子上。

 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是足足數百金而已。

 然而,劉備端坐不動,看都沒看身前的這些金子一眼,便是那簡雍和張飛,也只是一個歪坐著撚鬚若有所思,一個端坐著滿臉好奇而已。

 蘇雙和張世傑見狀,不由面面相覷,只能躬身一拜,說了此行目的。

 「你們是中山販馬客商,想托庇於玄德?」簡雍聽完以後,第一個失笑開口。「如此說不通啊?玄德雖然在涿郡頗有名望,本地遊俠願意給他面子,但若只是想借玄德之名讓那些遊俠不騷擾你們,只要給我們少許資助,一頓宴席、幾匹馬、幾把兵器都行,何至於數百金相贈,又直言托庇呢?而且,還一來兩家?!」

 「說的對!」滿臉鬍子的張飛嗓門極大。「你們這些商人向來是算計的厲害,今日既然能與我家兄長數百金,那想來所求之事也是極難……莫不是犯了什麼事情?」

 蘇雙和張世傑欲言又止。

 「兩位自中山來,」就在這時,劉備忽然開口。「可知道我兄中山公孫太守即將離任,或將來涿郡為郡守?」

 蘇雙和張世平各自歎了口氣,然後齊齊俯身再拜,起身後,那蘇雙倒是乾脆揭開了謎底:「不瞞玄德君,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情,我等才來尋求托庇!若是三位不嫌我們囉嗦,還請讓我們慢慢說來……」

 劉備面無表情,默然不應,倒是簡雍繼續接過口來,與對方從容交流。

 原來,按照對方說法,這裡面牽扯到了安利號和甄氏等中山豪商數十年來的競爭問題。

 要知道,安利號的根基向來是在環渤海一代,而且之前多年未曾有所突破,但這不是因為安利號本身不願意擴張,也不是它沒有這個競爭力,而是說這年頭做生意是要政治庇護和當地豪強配合的,而公孫氏的勢力範疇之前始終出不了這個圈子!

 往南,東海糜氏始終依靠著泰山的複雜情況卡住琅琊一線,而往河北腹地,之前一直擋道的便是中山甄氏為首的一大群中山、安平的顯貴們了……他們溝通南北,向來是獨霸河北平原西部、南部這些地方。

 但是,這不是公孫珣從雁門做官做到趙國,又一路做到了中山嗎?

 之前公孫珣在雁門、上谷北面的彈汗山打了一仗,甄家立即老老實實的將北面通往并州的那條貧瘠商路讓了出來,用以示好;後來公孫珣去了趙國,安利號雖然沒有大肆併吞式的擴展,卻也順勢和中原曹氏、夏侯氏、丁氏這波人結成了一個永久性商道;然後公孫珣去做了中山太守……

 呃,你說以公孫太守的手段,便是沒有對誰誰誰下黑手,這甄氏和一眾中山豪商也免不了在和安利號的公平競爭中七癆八傷,元氣俱喪啊?

 「去年春天,天子設置騄驥廄丞,囤積馬匹一事,諸位應該也知道吧?」張世平正色詢問道。

 「這是自然。」簡雍抱著膝蓋再度失笑。「聽人說是天子賣官賣的錢太多,西園都要堆滿了,十常侍們眼饞,就出了這個主意……結果各地馬匹被豪強大戶壟斷買賣,一匹好馬賣到上百萬錢!也就是我們一群遊俠沒門路,不然不也發財了嗎?!如何,兩位既然是販馬的,當日可曾有機會發財?」

 「幸虧沒機會!」張世平攤手言道。「此事在別處自然是閉著眼睛賺錢的好機會,但河北這邊……諸位不知道,中山、安平的各家豪商當日就是因為這件事情被安利號用手段拿住的,幾乎一敗塗地,虧得不成樣子,從此再無餘力與安利號在河北相爭!不過,安利號卻也沒有下死手,反而退了一步,依舊讓對方維持了一個架子。」

 「我大概明白兩位的難處了。」簡雍繼續笑道。「之前諸河北豪商以中山甄氏為首,與安利號相爭。如兩位這種,儼然是十幾年來都是趁著雙方互不侵擾的默契,往來於遼西、中山二者中間,做些馬匹、布帛的轉手生意。而如今局勢大變,安利號實際上已經掌握河北生意主動,便總覺的之前的行商方式有些過時了,是也不是?」

 「憲和明鑒!」蘇雙大為感歎。「真是一點就透……」

 「但我還有一事不明。」簡雍忽然打量了一下二人,然後猛地坐直身子問道。「你們來找玄德,大概是聽說了公孫太守與玄德的情分,又知道公孫太守將為涿郡太守,將直接影響你們生意……然而,生意而已,若只是求保全,直接加盟了安利號便是,何至於找玄德這個不相干之人求庇護呢?而且,如此多的金子,還是有些過了吧?」

 「不錯。」劉備也是終於淡淡開口了。「我劉備非是貪財之人。若你們只是求平安庇護,又來登門造訪,那出於道義,我自然可以為你們引薦本地安利號掌櫃。至於這些金子,乃是你們辛苦行商多年賺來的,還請收回去吧!」

 「玄德君的義氣果然是如傳聞那般,此行是找對人了。」張世平感慨之餘卻又緩緩搖頭。「可不瞞玄德君,若是真是只求加盟安利號,以我們二人之前多年往來遼西、中山,卻也無須引薦……」

 「那你們……?」劉備終於疑惑動容。

 「玄德君,」蘇雙無奈解釋道。「今年秋後,便有傳聞說公孫太守將為涿郡太守,我等那時便已經主動去尋了安利號請求加盟。然而,安利號直言,為了公孫太守清名,他們非但沒有吞併涿郡各路生意的意思,反而要主動求退……」

 「我不信!」張飛忍不住插嘴言道。

 「一開始我們也不信。」張世平苦笑道。「可如今涿郡及涿郡以南,只有些許大城中還有商號,其餘種種,安利號居然是真的主動棄了!我等無可奈何,而今後生意卻幾乎全要看公孫太守臉色,便只能四處尋訪,求一位有根基的本地豪傑來做庇佑……」

 「而且我們也不瞞玄德君,」蘇雙繼續接口言道。「現如今范陽盧氏那裡已經人滿為患,我們二人小門小戶,根本無力去登門,打聽了半響才找到玄德君這裡,還請玄德君看在我們一片誠懇的份上收留一二!」

 劉備恍然大悟,而思索片刻後也是毫不拖泥帶水:「我兄如此行事想來只是心存清白之念,並無他意,但你們心存疑慮也是正常……既如此,承蒙二位看得起我劉備,且容我打探一二,若真是如此,我便腆著臉幫一幫二位又何妨?」

 蘇張二人不由大喜。

 「然而無功不受祿。」劉備復又言道。「以後生意若能平安,便以安利號那種干股的名義送來一些資助便是,這些金子拿回去安心整頓生意吧!」

 蘇張二人愈發覺得此行是找對人了。

 而當日,這蘇張二人便在劉備家門外的桑樹下置酒買雞,邀請劉備鄉鄰族人宴會一番,所謂宴會於桑庭之中,鄉里野趣,自然就不必多言了。

 不過,宴席之後,眾人興盡而歸,劉備和簡雍、張飛回到家中閒談,卻是心中忍不住疑竇叢生……畢竟之前公孫珣在中山,可沒這麼清白的?!

 或者說,這年頭天下真有如此清白之官?

 不要說簡雍和劉備,便是家裡殺豬的張飛也是不信的。

 但是,劉備手下那麼多豪俠少年,多不事生產。單靠張飛的資助以前尚可,以後呢?以後公孫珣來到涿郡為太守,他劉備孝期也早已經過去,正要做些大事,以求建功立業的……沒錢怎辦呢?

 收這種正經來路的錢,總比屆時貪污強一些吧?

 故此,三人議論紛紛,終於還是滿懷躊躇的睡下了。

 但這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此時,涿郡南端著名的樊與亭中,他們口中的主角,新任涿郡太守公孫珣卻已經重新回到這幽州的土地了。

 「雲長還在讀書嗎?」亭捨中,之前仰頭看了半天星星的公孫珣見到鄰屋燈火依舊,便徑直掀開布簾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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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楊慎

第二卷 論於樊輿

 「雲長還在讀書嗎?」公孫珣掀開門簾,旋即失笑。「子曰:學而不厭,說的就是雲長這種人啊!」

 屋內抱著熟睡孩子的關羽妻子胡夫人見狀知機退下,而關羽則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從容一禮,口稱君侯。

 話說,和關羽接觸越是久,公孫珣就越來越覺得,這種人是注定要有所成就的……身高九尺、力大無窮,本可以靠老天爺吃飯,天天吃飽喝足練練肌肉,當個衝鋒陷陣的將軍都是最頂級的那種。

 然而他偏偏卻是行事坐臥,手不釋卷!

 所謂天生比你強,還比你努力……公孫珣官越做越大,手下人才越來越多,然而便是跟關羽格外有些相沖的審配都不得不承認,當日公孫珣連夜追回這個河東殺人犯的舉動,確實是堪稱慧眼識英雄!

 「正在讀《史記》。」雙方重新坐定以後,關羽收起了手中書本。

 「哪一篇,可有所得?」公孫珣隨意問道。

 「《陳涉世家》。」關羽蹙眉答道。「卻有幾分疑慮……」

 「讀史不比讀經,讀經在於微言大義,讀史在於以古鑒今……」公孫珣緩緩言道。「我當日讀《史記》,《陳涉世家》這一篇無外乎是得了其中三句話。」

 「願聞君侯高見。」關羽正色拱手言道。

 「一曰: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一曰:天下苦秦久矣;一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關雲長不是人云亦云之人,所以他沉吟片刻後便正色討教起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與『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難道不是同為壯志之言嗎?君侯何以分列為二?」

 「於我而言不是這樣的。」燈火之下,唇上修剪了整齊鬍子的公孫珣搖頭言道。「『燕雀』之語在激勵自己不要畏懼人言,待到天下事變,彼時別人自然會理解你的苦心與能耐;而『王侯』之言在於辨人,身為上位者,不要因為出身而對人有所區分,應當察其言觀其行才對……」

 「原來如此。」關羽難得失笑。「君侯為上位者,居高臨下,自然會對『王侯』之言另有看法,倒是我眼界低了一些,依舊作為激勵自我之言。」

 「今日為下位,他日未必就不能為上位,或主政一方,或統帥一軍……雲長,你不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所謂『寧有種乎』,不止是暗示賢才未必不能出於寒微,也是在暗示賢才未必不能出於豪右之家,要一視同仁才對!」

 關羽捋著鬍子默然不應。

 公孫珣不由輕聲失笑:「雲長這是何意啊?」

 「無他,我知道君侯此言是一番誠懇美意,有意教導於我。故此,我若翻臉駁斥,未免失於禮數,可是要我對那些出身豪右之家的人物高看一眼,我卻極難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又怎麼能應許呢?不如不應!」

 公孫珣拊掌大笑……這關羽,倒是倔強的可愛。

 不過,笑完之後,關雲長倒是繼續認真追問了下去:「君侯,還有一句『天下苦秦久矣』,莫非也能以古鑒今嗎?」

 公孫珣當即肅容:「我不是說當今之世大漢已經盡失人心,而是說若有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那當政者就應該徹底反思己身了!」

 「君侯所言甚是!」關雲長肅然起敬。「若天下各郡國君長皆如君侯,又哪裡會有如今的局面呢?」

 公孫珣一時沉默。

 「是羽哪裡說得不對嗎?」關羽依舊認真莫名。

 「你還記得我們當日出趙國,遇到太平道聚攏流民往鉅鹿一事嗎?」公孫珣平靜詢問道。

 「這是自然。」關羽當即應聲。「怕是終身難忘。」

 「那你知道朝廷諸公是怎麼應對的嗎?」

 「不是不了了之嗎?」關羽昂然反問。

 「當日到了洛中,我師劉公剛剛因為京兆地震罷職,不好上奏此事,我便去尋了司徒楊賜楊公,具言此事。」公孫珣循循道來,居然是不氣不怒。「楊公本就對太平道有所警醒,聽我講完此事後更是震動,便當著我的面制定了針對太平道與張角的處置方案……當時的情形,若是急索張角,怕是立即就要引起叛亂,從而天下震盪。於是楊公便在奏疏中建議,先不要動張角,而是通知各地方刺史、郡守同時動手,先將太平道三十六方的首腦拿下,然後將太平道眾安撫在本地,最後再動用大軍圍剿鉅鹿!」

 「這是極對的策略!」關羽毫不猶豫的稱讚道。「就該如此處置才對……可為何不見動靜?」

 「不知道。」公孫珣攤手言道。「反正當日主政者尚書令曹公自知天命將至,處處與人為善,便是素來不對付的楊公也未有阻礙,甚至聯名上奏。故此,奏疏必然是送到了北宮的……至於天子為什麼沒有採納,又或者到底有沒有見到奏疏,那就是後來的事情了。但無論如何,中樞那裡三公與尚書檯當時真的是盡職盡責了。」

 關羽一時默然,他當日也隨在洛中,哪裡不知道那曹節是馮夫人的外族……此言怕是真的了。

 「還有今年夏日河北那場大疫。」公孫珣繼續言道。「雲長或許知道我們在中山填埋污水,撲殺蚊蟲,隔絕疫病;也知道張角在南面繼續憑著符水蠱惑人心,愈發做大……

 「這一次他還有了經驗,所取者俱是精壯,鉅鹿周邊如今儼然已經只知有太平道而不知有官府了!」關羽忍不住插嘴言道。「如此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不錯,但雲長你可曾知道,這一次,朝中有識之士也一如既往的拼盡全力意圖處置此輩?」

 「願聞其詳。」關羽的面色愈發嚴肅。

 「此次領頭的乃是我當日在尚書檯的上司劉陶劉尚書。」公孫珣循循介紹道。「劉尚書是宗室重臣,又主管尚書台中都官曹多年,此事本該是他分內之事,而他此番上書更是直言張角要反!」

 「想來這一次是曹節病逝後趙忠、張讓獨攬朝綱,二人一個狹隘,一個貪財,一起遮蔽了天子?」關羽忍不住插嘴言道。

 「非也。」公孫珣嘴角冷笑不止。「趙忠為人狹隘,又與劉尚書向來有齷齪,所以據我所知,他當時確實以大長秋、黃門監之名試圖遮蔽這封奏疏。然而,此事卻被復起為太尉的我師劉公卻突然摻了一手,劉師以太尉之名與劉尚書聯名上奏……故此,天子本人是親眼見到了奏疏的,還細細閱覽了一番。而天子看完奏疏後,卻避開劉師,只將劉尚書招到御前,以中都官曹格外辛苦為名當場去了劉尚書的尚書職務,還額外賜了加官,讓他去修《春秋經義》去了!至於張角與太平道,也就不了了之了。」

 關羽雙眉倒豎,卻不知該做何言語!

 「劉尚書是個忠臣。」公孫珣幽幽歎道。「天下人都知道的……」

 「天子到底是何意?」關羽著實忍耐不住。「天下人皆知劉公是忠臣,他難道不知道嗎?」

 「若不知道,天子為何還要如此周轉一番,好言好語的卸了劉尚書的職司呢?」公孫珣愈發感歎道。「依我看,天子只是嫌麻煩而已,什麼這個那個的,扯開了全是大麻煩,不如將就著過便是!就拿去年幾件大事而言,三公按照慣例清理吏治,一時罷免數百人,士人與閹宦為此爭扯不休,他卻將罷免之人全都加議郎銜留在洛中;檀石槐一朝身死,西部鮮卑就地反叛,北地太守皇甫嵩求復河西,他卻置之不理,反而在西園開宮市、做買賣;也就是巴郡蠻族反叛時他認真了一些,可一旦平叛,卻又依舊拋之腦後,轉而大修洛陽……不過,聽人說洛陽修的確實不錯,都有撒水車了。」

 關羽歎氣道:「君侯之意,莫非是說天子才是該認真反省之人……若他再不振作,就將有星星之火,燒起大亂嗎?」

 「非也!」公孫珣起身負手搖頭道。「上個月,王道人從安利號那邊傳信說,張角的愛徒,大方渠帥馬元義將起身往荊州、揚州收攏當地青壯十萬,準備歸河北而居;而鉅鹿當地,信眾、豪強所贈的糧草、布帛也已經堆積如山,此時旗幟、兵器或許都已經開始製作……雲長,大亂就在眼前,不需要天子振作了!只希望此事之後他能有所反省。」

 關羽肅容而立。

 「對了。」公孫珣復又回首道。「去年我母親贈與雲長你的那把『冷艷鋸』如今可曾用順手了嗎?」

 「順不順手都無妨,為國殺賊,義不容辭!」關羽躬身而拜,

 公孫珣點點頭,逕直出門去了。

 門外,胡夫人攬著才三歲的孩子勉力躬身一禮,公孫珣復又摸了摸這個喚做關平的男孩腦袋,這才昂然而出。

 話說,樊輿亭是幽州門戶,更是天下名亭,向來和涿郡的另一個代表了幽州腹心之地的督亢亭並稱,因此規制也不比尋常亭捨,公孫珣見過唯一一個尚未安歇的關羽,然後出得門來,卻沒有去安睡,反而是繼續立在廣闊的亭舍院中遙望頭頂星辰……然而,冬春之間,哪裡有什麼星象可言呢?

 房舍中的姬妾等了許久,但許久不見自家郎君蹤影,最終是各自帶著孩子,或者獨自安歇下了。

 而不知是等了多久,亭捨外面卻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響,而臨到近前後卻又消失不見,儼然是害怕驚擾,然後下馬步行的緣故。

 最後,隨著一陣窸窣低語之聲,卻居然是數十人簇擁著韓當回來了。

 「辛苦義公了。」公孫珣先是安撫了其餘幾十名騎士,然後才獨自與韓當交談。

 「無妨,倒是勞動君侯如此辛苦等候。」四下無人,韓當便趕緊回報。「不過君侯放心,中山的首尾都已經處置完畢,便是盧奴(中山郡治)公學的學子們都已經讓他們各自回家了……」

 「這就好。」公孫珣笑道。「著實辛苦義公,我急著來涿郡上任掌握局勢,中山那邊不免倉促了一些。」

 韓當欲言又止。

 「你我之間,有話直說。」公孫珣不以為意道。「若是連你都在我身前有顧忌,那便聽不得實話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韓當趕緊解釋道。「我是說真定那個寒門少年郎,與夫人名字相仿的,喚做趙雲的……」

 「為何不收在麾下?」公孫珣不等對方說完便笑著接口道。「是這意思嗎?」

 「正是。」韓當坦誠道。「別人不知道,我難道不知道君侯對那個少年的看重嗎?三年間先是數次遣我往真定尋他,尋到他後又贈書、送馬。君侯,恕我直言,彼輩雖然因為父母亡故要留鄉服孝,可畢竟只是寒門小戶,且又只是家中次子,如今既然已經加冠成年,君侯又喜歡他,還屢次施恩於他,那一封書信過去,想來他也不會推辭吧?」

 「如此人物不必強求。」公孫珣聞言搖頭道。「我也是知道他以後才忽然有所感悟……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這般自有想法的英傑,便是一時得了他們的投效,將來你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時候,人家也自然會或走或留有所決斷!既如此,不如靜心做事,歷練己身,將來若我真有一番天命,這種本就跟我有機緣的人中之龍自然會如江河入大海一般匯聚到我身邊的!其實不止是他,我還讓牽招在涿郡替我留心過一個人物,便是雲長在身邊數年,我也沒有把握能夠長留於他……大略如此吧!」

 韓當上限有限,聞言不免有些糊塗,但公孫珣既然解釋了,他也只好在此事上收起多餘想法。

 沒錯!

 公孫珣這幾年在中山勤勤懇懇,行政建學,安民立業……倒是許久未對外露什麼鋒芒,甚至也沒有再像之前那般如集郵一樣收攏所謂三國英豪(公孫大娘語)。

 這倒不是他不想……實際上,這三年間,別的不說,僅是中山左右三個鄰郡中他便尋到了三位曠世人物,一個在真定,喚做趙雲,數日前加冠,稱為趙子龍;另一個卻在即將上任的涿郡,喚做張飛,字益德;還有一個在河間,叫做張頜,字俊乂。

 照理說,這三人尋到以後本該直接納入手中才是。

 然而,就在尋到趙雲以後,一件突然到來的事情卻讓公孫珣有了極大的觸動,從而改變了主意——自家大兄公孫瓚從遼東屬國任上立功,轉為了涿縣縣令,而他未到任時便寫信與劉備請他為涿縣縣尉,但劉備這小子卻居然以服孝為名,沒有接受!

 牽招和劉備是刎頸之交,倒是察覺到了對方些許意圖……原來,原因格外簡單,公孫珣在側,劉備寧可等候前者,也不願意跟從公孫瓚,他覺得公孫珣才是做大事的人,而公孫瓚未免失之於狹隘。

 換言之,白身一個,而且怎麼看都還沒什麼野心的劉備此時居然看不上公孫瓚!

 這件事情是牽昭以拍馬的形式在私宴中隨口說來的,卻對公孫珣本人起到了極大的震動作用。而且與此同時,公孫瓚的到來也讓他聯想起了自家母親故事中趙雲與自己這位大兄的始終……趙子龍初從公孫瓚,名分已定,但最後卻以兄長去世為由一去不復返;然而,一等七年,等到公孫瓚敗亡以後,趙子龍在鄴城遇到寄人籬下劉備,卻又誓死而從,隨之奔走半生!

 換言之,公孫珣此時才有所醒悟,如這般英豪,難道僅僅會因為自己徵召了對方便如何如何嗎?道不同,寧可棄職七年也不願助你一臂之力,而志同道合,便是千難萬難也要跟你到底!趙雲是這樣,已經納入麾下的關羽難道不是這樣嗎?那張飛又如何呢?

 當然了,最主要的一條是沒有必要!

 黃巾將至,自己籌劃已久,將迎面而起,滌蕩河北……這些幽冀名將,包括劉備本人在內,恐怕都要在自己的影響之下,屆時,若自己真有威德,那不用招攬,怕也能主動彙集到自己手下才對!

 而若是自己威德不加,或者能力不夠,強拉這些人又有何用?!到時候一個個都隨著更能得人劉備走了,豈不是要如公孫瓚被人笑話?!

 公孫珣有所謀劃,韓當立即閉口不再言此事,但剛要轉身去歇息,卻又想起一事來:「君侯,既然亂象將起,是不是該讓夫人她們帶著兩位公子,一起回遼西,乃至去遼東與兩位女公子相會?便是不去彼處,暫時去漁陽又如何?」

 漁陽,乃是公孫珣遷任涿郡太守以後公孫瓚任職的地方,他現在是漁陽令;兩位公子,乃是公孫珣嫡長子公孫定,與庶子公孫平,前者是趙芸所出,後者是馮芷所出,都還小,也都各自帶在身邊;而兩位女公子,乃是長女公孫離、幼女公孫臻,前者出自卞玉,後者出自秦羅敷,卻都養在遼東公孫大娘處,反倒是兩個妾室重新跟了過來。

 「不必了!」公孫珣猶豫了一下,卻又立即堅定的搖了搖頭。「就讓他們住在涿縣……若我連涿縣都要失陷,還不如在此地自刎了事,省得被天下人笑話呢!」

 韓當當即拱手稱是。

 言至於此,其實已經逼近了四更,公孫珣便要與韓當一起各自歇息……然而,就在這時,亭捨外面的大道上居然又是一陣馬蹄疾馳,然後一路不停由遠而近,最後儼然是停在了亭捨之外。

 莫說公孫珣和韓當各自色變,便是如呂范、婁圭、關羽、審配、王修等隨行之人,也紛紛警覺起身……亭捨中一時紛亂不斷,燈火通明。

 「是在下冒昧了!」門外也是同樣亂了一陣子,然後忽然有人昂然出聲。「不該來的那麼急,以至於驚擾了諸位……敢問亭舍內可是公孫太守見在下榻?鄙人幽州刺史郭勳,聞訊前來相迎!」

 公孫珣黑著臉,冷眼盯著亭捨大門,半響沒有說話,而亭捨中人見狀也是紛紛屏聲息氣。

 耳聽著亭舍內再無動靜,門外頓了一頓,卻又額外加上了幾句話:「鄙人乃太原郡人,為前雁門太守郭縕族兄,前涼州刺史郭閎之弟……與公孫太守實乃世交!此行雖然冒昧,卻實非惡意!還請公孫太守當面一會!」

 「開門!」一夜未眠的公孫珣無奈甩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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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為中山守三載,固知太平道之惡也,惜乎中樞不為,乃潛心用事於中山,意後發制人。然,後漢光和年間,靈帝求財愈甚,多更各地職司,以求官錢……太祖為任三年,一朝移為涿郡太守,固失根基。」——《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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