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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終點的散步

掌心迷路 by 石田衣良

2019-10-24 21:41

人生走過一半之後,會比以前更注意老年人。年輕時,即使看到路上有老年人,也幾乎不會多看一眼,只會注意女孩子裙下的美腿。雖說日本已經進入了高齡化社會,但是至少在東京,很少看到老人的身影。仔細一想,日本人能的鬧區到處都是年輕人。這不是很奇怪的現象嗎?有朝一日,當我年老的時候,我要到處走動,挖苦一下年輕人,告訴他們昭和年代最精彩,妳們這些不知道泡沫經濟的人真可憐。寫這則短篇的時候,我回想着目前居住的目白,描寫出街道的情景。綠意茂盛,只要偏離大馬路,就會變得十分安靜。很適合一邊散步,一邊思考。沿途有許多昆蟲和小鳥,螳螂也會突然飛進我家的陽台,嚇我一大跳。事實上,我經常戴上帽子去散步,通常穿着膝蓋有破洞的牛仔褲和T恤,而且,經常應為睡眠不足而蓬頭垢面。所以,請各位看到我,也發揮一下慈悲,假裝對我視而不見。

我經常在住家附近遇到那位老奶奶,她穿着淡粉紅色的運動套裝,腳上是一雙相同顔色的慢跑鞋,她年紀應該七十好幾,頭髮還染成淡紫色,或者說是帶有藍色的粉紅色。這位老奶奶在我居住的那一帶小有名氣。

我們第一次交談,發生在我去便利店的途中。她突然從後方向我打招呼。

「我經常看到妳。」

回頭一看,發現她手臂彎成直角,用力向前擺動着,對我露出微笑。我有點吃驚,也向她打招呼。

「啊,妳好。」

「妳要去哪裏?」

我說出了在號誌燈前方的點名。

「那我們可以一起走一段嗎?我總是一個人,如果有人陪我說說話,會覺得心情很好。」

我回答說:「完全沒有問題。」然後,我鼓起勇氣問她:

「我經常看到妳在附近走路,有甚麼目的嗎?」

老奶奶走到我身旁之後,就邁開大步向前走了起來,我也只好跟着她加快了腳步。即將進入梅雨季節的乾爽天空像夏天般湛藍。

「我是在醫生的建議下開始健走的,醫生威脅我說,運動不足會發胖,而且,如果不經常走一走,膝蓋會更加惡化。所以,我就開始在附近健走,每天都繞着這條路走動,最近,即使是下雨天,我也會出來走一走。不讓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一整天都坐在桌前的我,也有運動不足的問題。

「走路也算是運動嗎?」

她抬瞥了我一眼。

「對啊,像我這種老人家,這樣就足夠了。如果是妳的話,或許可以帶着小啞鈴,嘿咻嘿咻的快步走。」

走到大馬路的十字路口時,她說:

「真遺憾,只能陪妳到這裏。我只在住家的附近健走。改天見,今天突然向妳打招呼,恕我失禮了。」

就像其他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她最後突然變得彬彬有禮起來。我說了聲「別這麼說」,她只是頭也不回的搖了搖舉起的手。

之後,每次見面,我們都會聊兩三句。因為我在家工作,所以白天經常在附近走動。天氣晴朗的日子,她會戴上帽沿很寬的草帽,以及跟候選人一樣的白色手套。下雨的時候,嘴上雖然說着「真是熱的受不了」,卻穿上有防水加工的運動衣。

和她走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會情不自禁的彎起手臂,用力夾緊腋下,加快腳步,即使是熟悉的小巷,當抬頭挺胸,迎風快走時,感覺也會格外新鮮,愉快。

那是距離我們第一次交談差不多三個月後的某一天。一大清早,天氣就很奇觀。一下子從烏雲密佈的天空降下豆大的雨滴,不一會兒,卻又雨過天晴,露出夏日般的陽光,是潮濕的路面發出黑色的光。溫暖的南風吹來,高空的雲和低空的雲好像賽跑似的趕向北方的天空。

我每次見到她,都是在距離我所住的街區有一小段距離的隔離街區。當我買完東西回家時,看到她一身下雨天的打扮,從單行道迎面走來。她穿着鮮豔檸檬黃的聚酯纖維風衣套裝,腳步比平時更快,那已經不是健走,而是小跑了。

她一看到我,立刻向我打招呼。

「啊喲,太好了。妳準備回家了嗎?」

我點點頭回答說:

「對,我剛才去找一些資料,回家後要繼續工作。」

「是嗎?雖然我不太了解,但自由業好像也很辛苦。」

她並不知道我是寫小說的,因為,我實在很難向左鄰右舍啟齒。即使現在,我仍然在職業欄裏填自由業,雖然,我不太了解自由業到底是甚麼意思。

她露出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可以和妳一起走一小段嗎?俗話說,旅行一定有伴,步行也應該找個伴。」

不知道為甚麼,她竟然重重的嘆了口氣。我們快步走在綠意盎然的住宅區中。

「我在這裏出生,也在這裏張大。已經七十多年了。以前,這裏根本沒有這麼多漂亮的房子。」

我所住的地方被稱為高級住宅區,但是物價卻很便宜,很適合居住。

「妳對這一帶的歷史很了解?」

「對啊,我還記得東京大空襲時,哪裏倖免於難。說起來很奇怪,被燒掉的地方發展很迅速,沒有燒掉的地方仍然像以前那樣老舊破爛。」

我看着天空中流動的雲,適時的附和着。我對這一帶的歷史沒有太大的興趣。

「以前,車站那一頭住了許多有錢人和外國人,車站的這一頭是普通上班族的獨門獨院房子。妳知道那裏有一家魚店嗎?」

她快步走在我的身旁,說出了我家旁邊的魚店名。那是一家老店,店門口放着一個裝了泥鰍的水桶。

「那家魚店的女兒和車站那頭大房子裏的大臣兒子私奔,鬧的沸沸揚揚。當時講究門當戶對,如今,只要雙方喜歡,就可以在一起,時代真是進步了。」

她再說話時,一直左顧右盼,好像在找甚麼東西似的,不斷看着周圍的電線杆、招牌和門牌。她是在擔心甚麼事嗎?但是,我不是那種神經大條的人,不會把別人的事情說出口,我只是保持不是了的態度聽她說話,陪她一起走而已。

走了四、五分鐘,回到我所住的街區,看到我所住的那幢看起來還很新的公寓時,她慌忙說:

「咦?那不是妳家嗎?對了,郵局在哪裏?」

肅然她並沒有正眼看我,但聲音很認真。郵局在距離我家走路不需要九十秒的東方,她家應該就在郵局後面。

「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差。我有事要去郵局,卻不小心迷路了。」

我感到一陣揪心。看來她應該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在到處尋找時,偏離了平時的散步路徑,走到隔壁的街區。我沒有看她,很自然的問:

「妳今天走了很久吧?」

她的笑容很僵硬。

「對啊,已經走了快兩個小時,都快累壞了。」

「是嗎?郵局就在附近,我陪妳過去。」

她頓時很開心,一掃陰霾的表情,如同那一天陰晴不定的天氣。我們稍稍放慢了速度,走向郵局。她說了女校時代的事。那時候,還沒有游泳池,東京的河裏有許多地方都用木闆和竹簾圍起來,小孩子都在裏面游泳。水很清澈,透明的白魚在清澈的水中悠遊,好像投射在水中的影子。據說,她的皮膚又白又有彈性,絲毫不輸給白魚,經常收到男校不良少年的情書。

郵局的紅色郵筒有一半被籬笆遮住了,她站在那裏,抬頭看着我。

「今天謝謝妳。」

「不、不客氣。」

她伸手進上一口袋,遞給我一個用白色懷紙包着的東西。我接過來代開一看,原來是艾草麻薯。

「我不知道年輕人喜不喜歡吃。改天再一起散步。」

她沒有去郵局,直接走進了小巷。我目送着黃色風衣的背影,之後才轉身回家,在路上吃的艾草麻薯還殘留着她的體溫,吃起來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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