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夏日的尾聲 - 奇風歲月 - 穿越架空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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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夏日的尾聲

奇風歲月 by 羅伯特·麥卡蒙

2019-10-24 21:06

  8月快過去了,夏天已接近尾聲,而金黃燦爛的秋天正逐漸逼近。那意味著,快開學了,又要開始聽老師教我們人生的大道理。

  每年夏天一接近尾聲,這一切就要開始了。我聽說艾默里警長真的去找過哈奇森先生和穆特里先生。結果,他們的太太告訴警長,那天晚上他們整夜都在家裡,根本沒有跨出門口半步。警長也無可奈何,因為,那兩個蒙面人從畢剛·布萊洛克手中拿走那隻木盒的時候,我畢竟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的臉。

  9月號的《怪獸世界》雜誌寄來了。封套上有我的名字,可是我的名字上有一團綠綠的鼻屎。

  有一天早上電話響了,媽媽接了電話之後叫了我一聲:「科里!找你的!」

  我立刻跑過去接電話。是伊夫琳·普拉斯摩太太打來的。她是來通知我,奇風鎮文藝委員會舉辦的寫作競賽,我得了個短篇小說類的第三名。她告訴我,我會得到一枚獎牌,而且獎牌會刻上我的名字。另外她還說,9月的第二個星期六,他們會在圖書館舉行頒獎典禮,到時候,我必須在現場當眾朗讀我的作品。她問我準備好了沒有?

  我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說我準備好了,然後就掛了電話。那一刻,我瞬間被一陣狂喜淹沒,感覺飄飄然彷彿在騰雲駕霧,但緊接著,我又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恐懼,於是立刻又重重摔回地面。當眾朗讀我的故事?當眾朗讀?對著滿屋子不認識的人?

  媽媽立刻過來安撫我。這早已是她例行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她告訴我,時間還很充裕,我可以好好練習。她說她以我為榮,而且還說她興奮得快爆炸了。她立刻打電話到牧場叫爸爸回來,爸爸說他會帶兩瓶巧克力牛奶回來給我喝。接著我打電話給約翰尼、大衛·雷和本,告訴他們這個消息。他們都說那真是太棒了,恭喜我得獎,不過,一聽說我要當眾朗讀那篇故事,他們的反應反而更加深了我的恐懼。大衛·雷立刻問我,萬一我褲子的拉鍊在臺上忽然裂開了,那怎麼辦?本問我,萬一我忽然開始發抖,抖得連手上的稿紙都拿不住,那怎麼辦?接著約翰尼問我,萬一我一開口卻發現喉嚨哽住了,根本發不出聲音,那怎麼辦?

  上帝啊,這就是我的朋友。他們永遠在緊要關頭把我嚇得屁滾尿流,真有一套。

  還有三天就要開學了,那天下午,天氣很晴朗,天空只有幾朵棉絮般的淡雲,陣陣微風輕拂。我們四個騎腳踏車到棒球場,把棒球手套掛在把手上。棒球場內野的草皮還沒有完全長好,所以四周打了幾根木樁,圍著繩子。我們各自站在外圍的一角。從記分板上可以看得出來,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不光是我們少年棒球隊。我們鎮上的成人棒球隊——鵪鶉隊也一樣,被空軍基地的捍衛戰士隊打得片甲不留,五比零。已經是中午了,我們分別站在內野外圍的四個角落,球依序傳來傳去,邊傳球邊聊天。提到夏天快過去了,我們都有點感傷。不過,快開學了,我們心中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因為,有時候,自由太過頭了也……我們已經準備回學校再學點規矩,然後,到了明年夏天,我們又可以再度凌空翱翔。

  我們就這樣不知道傳了多少球,有的是快速球,有的是曲球,有的是高飛球,也有那種挖地瓜的滾地球。本絕對是你生平僅見的挖地瓜高手。而約翰尼會投一種很奇特的變化球,球飛進你手套之前會像魚擺尾一樣飄來飄去。談到擊球,我們幾個都是三振高手。噢,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我們老是被人三振出局。沒有一個例外。不過話說回來,永遠都會有下一個賽季的,不是嗎?

  我們就這樣傳著傳著,大概過了四十分鐘,都滿頭大汗。這時大衛·雷叫了一聲:「嘿,你們看誰來了!」我們立刻轉頭去看,看到尼莫正從外野的野草叢那邊走過來。他低垂著頭,兩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他還是一樣瘦得像竹竿,皮膚還是一樣蒼白。不過也難怪,他根本就等於被他媽媽關在籠子裡。

  「嗨!」我跟他打了聲招呼。「嗨,尼莫!」大衛·雷也打了聲招呼。「過來投幾球嘛!」

  「噢,天啊!」約翰尼忽然想到上次為了接他的球,手腫了好幾天。「呃……這次你投幾球給本接好了。」

  尼莫搖搖頭。他一直低著頭往前走,一路穿過整個球場,從約翰尼和本旁邊走過去,一直朝本壘板上的我走過來。後來,他終於走到我面前,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我。我發現他在哭。隔著他那副大大的眼鏡,我注意到他眼睛腫腫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怎麼了?」我問他,「有人打你嗎?」

  「沒有。」他說,「我……我……」

  大衛·雷也湊過來了,手上拿著球。「怎麼了,尼莫?你怎麼在哭?」

  「我……」他忽然又啜泣起來。他拚命想忍住不哭,可是卻怎麼也忍不住,「我要走了。」他說。

  「要走了?」我皺起眉頭,「走去哪裡,尼莫?」

  「離開這裡。反正……」他攤開瘦巴巴的兩條手臂擺出一種無奈的姿勢,「反正就是離開這裡。」

  接著本和約翰尼也走到本壘板來。我們站成一圈把尼莫圍在中間。他一直啜泣,一直伸手擦鼻涕。本不忍心看,於是就走開了幾步,站在旁邊踢地上的石頭,踢過來踢過去。「我……我剛剛去你家,想告訴你這件事,結果你媽媽說你在這裡。」尼莫說,「我想讓你知道這件事。」

  「可是,你到底要去哪裡?你們是要去找親戚朋友嗎?」我問。

  「不是。」他又掉下淚來,那模樣看了真令人心疼,「我們要搬家了,科里。」

  「搬家?搬去哪裡?」

  「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地方,反正就是要離開這裡。」

  「天啊,」約翰尼說,「今年夏天你們才剛搬來奇風鎮,現在夏天都還沒過你們又要搬走?」

  「我們本來還打算下學期要把你拉進我們球隊呢!」大衛·雷說。

  「對呀。」我說,「而且我們本來以為你會來上我們學校。」

  「沒辦法。」尼莫一直搖頭,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沒辦法,沒辦法,我就是沒辦法。我們要搬家了,我們明天就要搬了。」

  「明天?這麼快?」

  「我媽媽說非搬不可,因為我爸爸的襯衫都賣不掉。」

  襯衫。對了,那些襯衫。奇風鎮根本沒有人會穿手工製作的白襯衫。而且,不光是我們奇風鎮,我相信別的地方恐怕也都沒人會穿那種襯衫。科理斯先生帶著太太和孩子跑了那麼多地方,結果恐怕都一樣。我猜,根本沒人買過他的襯衫。

  「我根本……」尼莫凝視著我。看他那種痛苦的眼神,我心裡好難過。「我根本……我根本交不到朋友,」他說,「因為……因為我們一直在搬家。」

  「我真的很難過,尼莫。」我說,「真的很難過。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搬走。」說到這裡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我把手套裡那個棒球拿出來遞給他。「這個送你。你留著做紀念,這樣你就不會忘記奇風鎮的這些好朋友。好不好?」

  尼莫遲疑了一下,然後,他伸出那隻充滿神奇力量的手,用細瘦的手指抓住那個球。這樣的時刻,你就可以看出約翰尼這個人的氣度。那個球是他的,可是他完全沒吭聲。

  尼莫把球拿在手上轉了幾下,兩手交替。我看到他的鏡片上反射出棒球上的紅色縫線。他凝視著那球,彷彿凝視著一個神奇的水晶球。「我好想留在這裡。」他輕聲說著,鼻涕又開始流下來。他用力吸吸鼻子。「我好想留在這裡,我好想跟你們一起去上學,好想跟你們做朋友。」他抬頭看著我,「我好想跟大家一樣。我真的好想留在這裡。」

  「有一天你可以再回來啊。」約翰尼說。可惜說這些根本毫無意義。「也許有一天——」

  「不可能的!」尼莫忽然打斷他,「我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永遠不可能!永遠不可能!」說著他忽然轉頭看著他家的方向,一行眼淚沿著他的臉頰往下流,懸在他下巴底下。「我媽媽說,要是爸爸賣不掉襯衫,我們就沒錢吃飯。有時候一到晚上,她會對我爸爸大吼大叫,罵他懶惰,說當初實在不該嫁給他。然後我爸爸就會說,『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到了下一個鎮就沒問題了。到了下一個鎮,說不定運氣就來了。』」說到這裡尼莫又回頭看著我。那時,他的表情忽然變了。他還在哭,可是他眼中射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怒火。我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就算到了別的鎮上結果還是一樣。」他說,「我們還是一樣,會不停地搬家,一直搬,一直搬,然後我媽媽還是一樣會一直罵我爸爸,然後他就會說到下一個鎮上就沒問題了。可是根本沒用!全都是騙人的!」

  然後尼莫忽然不說話了,但他眼中的怒火並沒有消失。他忽然緊緊抓住棒球,抓得好用力,指關節都泛白了。他的眼睛彷彿被熊熊怒火遮蔽了,什麼都看不見。

  「我們會想念你的,尼莫。」我說。

  「對呀。」約翰尼說,「我們都喜歡你。」

  「尼莫,有一天你一定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投手。」大衛·雷對他說,「等到那一天,根本沒人會是你的對手,知道嗎?」

  「嗯。」他應了一聲,可是他的口氣卻好像沒怎麼當一回事,「真希望我不用……」說到一半他忽然沒聲音了。說什麼都沒用,因為他只是個小孩子,就算他想留下來也沒用。

  然後,尼莫轉身準備要走回家了。他慢慢走過整個球場,手上還抓著棒球。「再見了!」我對他喊了一聲。可是他卻沒反應。我體會得到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天生就是打棒球的料,可是他媽媽卻不准他打棒球。他跟著爸媽到處流浪,不停地搬家,從一個小鎮搬到另一個小鎮,而且每到一個地方都待不了多久。每到一個地方,他都只是被人欺負,根本沒機會認識朋友。在別人眼裡,他就只是個蒼白瘦小的孩子,講話結結巴巴,戴著一副大眼鏡。沒人有機會認識真正的他。換成是我,我恐怕承受不了這種煎熬。

  這時候,尼莫忽然放開嗓門大叫起來。

  聽得出來那是用盡全身力氣的吶喊,那聲音是如此驚天動地,嚇了我們一大跳。接著,他的喊叫聲忽然變得不太一樣,變成一種哀號,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淒厲,充滿痛苦,充滿渴望。接著,尼莫忽然猛一轉身,我注意到他眼睛瞪得好大,眼中滿是怒火。我看到他身體猛然一扭,整個背往後拱,然後手臂像一團幻影似的劃了個圓弧甩出去,棒球立刻筆直地飛向天空。

  我看著球往上飛,一直往上飛,直到變成一個小黑點,然後,彷彿被太陽吞沒了似的,不見了。

  尼莫還跪在地上,那淒厲的哀號聲漸漸沉寂了,彷彿他全身力氣已經耗盡。他眨眨眼睛,臉上的眼鏡已經歪了。

  「準備接球!」大衛·雷叫了一聲,抬頭盯著天空,「快掉下來了!」

  「在哪裡?」約翰尼高舉著手套。

  「在哪裡?」我往後退了一步,想避開刺眼的陽光。

  本也抬頭看著天空,但他的手套並沒有舉起來。「那球,」他說得很小聲,「不見了。」

  我們仔細看著天空,等球掉下來。

  我們一直等,手套舉得高高的。

  我們一直等。

  接著我轉頭看看尼莫,發現他已經站起來了。他正一步步走回家。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彷彿他已經認命了。他心裡明白到了下一個小鎮會有什麼遭遇。一個小鎮接著一個小鎮。「尼莫!」我又對他大喊了一聲,可是他卻頭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

  我們一直在等球掉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們都坐到地上。我們抬頭看著天空,看著一朵朵的雲飛快飄過天空,看著太陽逐漸西沉。

  我們都沒說話。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幾天後,我們又談起那個棒球。本認為球是被風吹跑的,很可能掉進河裡了。約翰尼認為球可能打中了天上的鳥群,結果方向偏了。大衛·雷則認為那球一定有問題,很可能飛到半空中忽然裂開,變成碎片掉下來,只是我們沒注意到。

  而我呢,我相信都有可能。

  夕陽餘暉逐漸籠罩了大地。最後,我終於騎上火箭,大衛·雷、本和約翰尼也各自騎上他們的腳踏車。我們離開球場,告別夏日的美夢。接下來,我們準備要迎接秋天了。我一直夢見那四個黑人小女孩。她們穿著漂亮的衣服,站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呼喊我的名字。這件事我一定要想辦法告訴別人。另外,我寫了一篇故事,故事裡寫的是沉在薩克森湖底的那個人。而且,我必須當眾朗讀那篇故事。另外,我一定要想辦法查清楚那隻木盒子裡究竟裝了什麼東西。那天半夜在森林裡,兩個蒙面人花了四百塊跟畢剛·布萊洛克買了那盒東西。

  我一定要想辦法幫助爸爸,讓他內心能夠恢復往日的平靜。

  我用力踩著腳踏車迎風奔馳,他們三個跟在我後面。我們沿著那條路向前奔馳,奔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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