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十五 獸藥

　　「你昨天去哪裡了?」第二天早上來查房的時候，蘇菲有些責備的問。

　　薛劍強裝糊塗：「我能上哪裡去呀?我不是一直老老實實呆在病房裡麼。」

　　蘇菲繃著臉說：「還給我裝糊塗是吧?我半夜來查房的時候發現你根本就不在病房裡！」

　　薛劍強眼也不眨：「哦，我……當時我上大號去了。」

　　蘇菲氣極：「你蹲大號要蹲好幾個小時?你到底是拉屎還是拉刀子啊?」完了才發現自己居然破天荒的說了粗口，小臉頓時一直紅到耳根去了，狠狠的瞪了薛劍強一眼，說：「以後要去哪裡麻煩先跟我說一聲！你的腿穿了個窟窿呢，這樣亂跑把傷口弄裂了可怎麼辦?我可沒有那麼多藥物救你！」

　　薛劍強連聲說：「是是是，下去我上大號之前一定會先向你報告的！」

　　蘇菲懶得理他，解開繃帶看了看他的傷口，見已經結疤了，鬆了一口大氣，說：「謝天謝地，傷口快癒合了，再過一個星期就能下床走動了。不過在此期間可千萬要當心，別讓傷口沾到髒東西，否則就會發炎，這樣一來你就完了。」

　　薛劍強說：「傷口發炎?多大的事啊，一支青黴素就搞定了。」

　　蘇菲又瞪他：「問題是我們沒有青黴素，一支都沒有！去年好多同志都是因為傷口感染而截肢，甚至犧牲了，你是不是也想試試啊?」

　　薛劍強詫異：「沒有青黴素?」在他的印象中，青黴素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幾毛錢就能買到一支，如果是那總二十萬單位以下的就更便宜了，幾百塊錢就能買到一大桶，少說也有五十斤的份量，就算天天受傷天天感染也用不完了，新四軍的野戰醫院裡居然一支青黴素都沒有！?

　　蘇菲顯得很失落：「有青黴素就好了……不光我們沒有，國軍那邊也沒有，鬼子倒是有一些，但是少得可憐，給一些高級將領保命用的，普通士兵能用上一點磺胺就謝天謝地了。現在用來給傷員消炎的藥物主要就是磺胺，效果比青黴素差太多了，還貴得要命，在鬼子開的藥店是買不到的，只能從黑市買……」說到這裡，她已經是愁容滿面了，「好些同志傷勢比較嚴重，傷口遲遲不能癒合，天氣馬上就要轉暖了，一轉暖，感染的幾率就會大增，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看著她小臉揪得跟個包子似的，薛劍強莫名的有點兒心疼，脫口叫：「不就是青黴素嘛，回頭我送你一桶，就算是全團人受傷都夠使了！」

　　蘇菲的第一反應就是摸他的額頭，用掌心感受他額頭的溫度，完了，大概是覺得掌心皮膚比較厚，不夠敏感，於是又換手背……

　　雖說這個小丫頭的小手皮膚白嫩滑膩，柔若無骨，在額頭上摸來摸去摸得他全身骨頭都酥了，是很舒服，但是薛劍強還是不爽：「你在幹嘛?」

　　蘇菲很納悶的說：「沒發燒啊，怎麼會說出這種胡話?真是奇怪！」搖搖頭，端起東西轉身就走。

　　薛劍強覺得自己受了侮辱，叫：「我可沒有騙你！只要你有需要，我真的能給你弄回一桶青黴素！」

　　蘇菲回頭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病得不輕了！」說完，走人。

　　薛劍強臉都垮了。

　　這時，江濤給他送來了早餐，一碗兔子肉煮的粥。

　　薛劍強這回不是臉黑了，整張臉都要垮了：「該死，又是兔子肉！」

　　江濤伸手作勢要搶：「兔子肉怎麼了?你知道老子忍了多久才沒有把這碗粥連碗吞進肚子裡去麼?要吃趕緊吃，不吃就給我！」

　　薛劍強歎了口氣，忍著對兔子肉的反感喝起粥來，邊喝邊叨：「你們就不能爭氣點，到深山去幫忙打頭野豬回來給大家解解饞麼?天天都是兔子肉，現在我看到活的兔子都想吐了！」

　　江濤氣樂了：「好小子，還挑三揀四了是吧?這年頭飯菜裡能有幾根肉絲都算不錯了，你還想吃野豬肉！?」

　　薛劍強咕噥：「兔子肉確實是難吃嘛！」

　　江濤說：「你就知足吧，再過些日子，連這麼難吃的兔子肉都沒得吃了。」

　　薛劍強問：「怎麼了?」

　　江濤說：「最近抓兔子抓得太凶，附近的兔子快被抓光啦！」

　　這下薛劍強無話可說了，他還在這裡嫌兔子肉難吃呢，大伙卻連兔子肉都快吃不上了……

　　江濤陪著他嘮了一會兒，問了一下他的康復情況，然後就去找軍需處長的麻煩了。沒辦法，小李莊一戰，他打得只剩下三發子彈了，這些天一直在纏著軍需處長給他補充一些，而軍需處長說什麼也不肯————三八式步槍是八路軍和新四軍能搞到的最好的步槍，三八式步槍彈則是八路軍和新四軍最好的槍彈，每一支步槍，每一發子彈都是命根子，軍需處長當然要盯緊一點，免得讓那些傢伙揮霍掉了。現在的三八式步槍子彈儲備已經不多了，因此軍需處長小氣得很，江濤求了幾天都沒有他都沒有鬆口。正好，軍需處長正好到野戰醫院來辦事，被江濤逮了個正著，於是隔了老遠都能聽到這兩位在討價還價：

　　「老爺子，求你了，十發，就十發好不好?」

　　「一發都不行！」

　　「我又不是白要你的，等我消滅了鬼子，十倍還你！」

　　「你每次都拿這套鬼話來哄老子，老子才不上你的當！」

　　「拜託，我真的只剩下三發子彈了！不給我補充幾發我沒法打仗啊！」

　　「江排長，你的難處我知道，但是你也要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吧?現在庫存的子彈已經沒多少了，游擊戰的季節即將到來，每一發子彈都異常寶貴呀！要是讓你們拿去揮霍乾淨了，到了春季，我們拿什麼去打游擊?我們拿下什麼去應對鬼子的掃蕩?」

　　「五發，五發也不行麼?」

　　「一發都不行！」

　　聽到這裡，薛劍強忍不住歎了一口氣。1944年，八路軍和新四軍已經轉入戰略反攻階段了，但是這兩支軍隊仍然缺乏一支軍隊所必須的一切東西：彈藥、藥品、糧物、被服鞋襪、重型裝備……啥都缺，唯獨不缺勇氣和決心。

　　可是，面對軍事實力穩居世界前五名的日本，光有勇氣和決心，夠麼?

　　1945年長達八個月的殊死廝殺給出了答案：在這八個月的戰略反攻中，僅八路軍就收復了三十八座縣城，打得日軍全然沒了脾氣，但是當八路軍試圖進攻北平的時候，卻讓為數不多的日軍憑證堅固的工事和充足的彈藥給狠狠的教訓了一頓，損失慘重。一支沒有決心和勇氣的軍隊是一條鹹魚，但是沒有足夠的物質支撐，決心再大，勇氣再大，也很難在這種兩個民族殊死廝殺的戰爭中有太大的作為。

　　不過，這是百年積弱所致，他對此也無能為力，就他這點身家，就算全掏出來捐給新四軍，又能買幾根釘子?

　　更別提人家根本就不認人民幣了……

　　一天時間就在這些瑣碎的小事之中過去了，到了深夜，等所有人都進入夢鄉之後，薛劍強再次鑽進蟲洞中，回到了現代。

　　不出意外的，深夜兩點，蘇菲過來查房的時候發現，那個傢伙又不見了！她氣得不輕，在她看來薛劍強就是在跟她作對，傷在腿上還四處亂跑，這不是嫌她太過清閒了，一門心思要給她找點事情做麼?可惡，可惡！她決定了，明天一定要找那個傢伙算帳！

　　然而，天才濛濛亮呢，她就被叫醒了，叫醒她的小護士緊張地對她說：「蘇菲姐，來傷員了！」

　　瞌睡蟲嗖一聲全飛走了，蘇菲跳起來手腳麻利的戴上口罩和手套，說：「快，送手術室！」

　　傷員馬上送了過來，竟然是一位營長。看了一下他的傷口，蘇菲眉頭大皺：這位營長傷在右腿，一道長達半尺、深可見骨的傷口格外的猙獰，已經發膿腐爛，而且整條腿都腫得厲害，人也發起高燒來，昏迷不醒。把傷員抬過來的戰員含著眼淚說他們營長上個月就被炮彈炸傷了腿，由於嚴重缺乏藥物，只能用一些土方子治，好一段壞一段，不停反覆，這段時間突然就惡化了，先是貌似已經長出嫩肉芽了的傷口發膿腐爛，接著整條腿腫得厲害，人也發起高燒來，咳個不停，甚至咳出血絲來，駐地的赤腳醫生已經無能為力，只好抬到團部來碰碰運氣。

　　蘇菲大發脾氣：「一個月前就受傷了，為什麼當時不給我送過來?拖到現在嚴重感染了才送來，你們是不是想害死他！」

　　幾名戰士一下子就跪下了：「鬼子掃蕩得緊，敵情嚴重，營長一直在堅持指揮我們戰鬥，說什麼也不肯過來看病呀！蘇醫生，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蘇菲揉著太陽穴說：「都惡化到這個地步了，你們讓我拿什麼救他！只有盤尼西林才能救他，可我們連磺胺都用完了，我拿什麼救他！」

　　薛劍強柱著枴杖擠了進來，看了一眼那位營長，皺著眉頭說：「感染非常嚴重啊！」

　　蘇菲帶著哭腔說：「可不是麼！也真是的，受了傷也不來做手術，非要拖著，現在好了，拖到嚴重感染了，準備截肢吧！」

　　薛劍強說：「還沒到要截肢的地步，打幾支青黴素，再用先鋒黴素清洗傷口，然後靜養半個月，應該就沒事了。」

　　蘇菲沮喪的說：「這我知道，可是你叫我上哪找青霉霉給他打啊?」

　　薛劍強嘿嘿一笑，叫：「韓勇，拿過來！」

　　韓勇帶著古怪的表情拎著個老大的塑料桶走了進來，往蘇菲面前一放，說：「蘇醫生，你要的青黴素，我們班長幫你搞回來了！」

　　蘇菲好想抓起針筒戳死薛劍強：「薛劍強你太過份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

　　薛劍強三兩下撬開桶蓋，滿滿一桶，至少二十公斤的青黴素粉劑出現在蘇菲面前，不用看，光是嗅嗅氣味，她就知道這是如假包換的青黴素。薛劍強從中拿出說明書遞給她：「這是說明書，自己看著用。」

　　蘇菲半信半疑的接過說明書，上面的簡體字讀起來有點吃力，但是下面的英文卻毫無壓力：「本品為二十萬單位……」

　　一聲尖叫響徹整個桐鄉，就連那位深度昏迷的營長也給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就醒過來了：

　　「夭壽啦！青黴素居然是按桶賣的，而且還是二十萬單位！我不是在做夢吧！?」

　　二戰中後期，美國的醫藥巨頭終於解決了種種難題，實現了高品質青黴素的批量生產，美軍士兵成了世界上第一批用上青黴素的士兵。但是現在青黴素的產量實在是有限得很，連軍方的需求都無法滿足，能流入民間市場的就更是少得可憐了。在現在的西方，青黴素是被當作硬通貨使用，在中國更嚇人，小小一支就能換回一根金條！而這種比黃金還貴的青黴素也才十萬單位而已！可現在薛劍強卻大模大樣的將一大桶青黴素拎到她的面前，而且告訴她，這是二十萬單位的，儘管蘇菲小姐的心理承受能力相當不錯，面對如此違和的事件，她還是感到一陣凌亂，只覺得接受不能……

　　薛劍強叫：「別嚷嚷了，你再嚷嚷下去傷員就掛了，趕緊救人吧！」

　　蘇菲這才回過神來，連聲說：「對對對，救人要緊，救人要緊！」拿來蒸餾水開始勾兌粉劑，準備救人。薛劍強則打著哈欠走了出去，邊走邊咕噥：「現在想買點青黴素可真不容易，上淘寶得等好幾天，害得老子拖著受傷的腿走了好幾公里，最後才在獸藥店裡買了一桶……累了個半死，花了好幾百還不能報銷，真是太虧了，虧出翔了！」

　　興奮若狂的蘇菲小姐沒有留意到，裝青黴素的那個桶上面印的，赫然是動物圖案……

　　這桶在她眼裡比一座金山還要珍貴的青黴素，赫然是從獸藥店買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