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德克薩斯州,索諾拉
奇愛博士 by 彼得·喬治
2019-10-24 19:13
格林威治時間:11:40
莫斯科時間:14:40
華盛頓時間:6:40
領兵攻擊索諾拉的人——陸軍中校安德魯·麥肯齊將電話放回原位。「他們很生氣,」他說道,「非常生氣。我跟他們說,要是那兩名軍官仍在基地內的話,那就還有一絲希望。但他們不在宿舍,他們的妻子說兩個人出去狩獵了,那樣的話,就無望了。我想,使用直升機還是有可能找到他們的吧。」
霍華德望向燈火通明的基地。現在,所有的燈都盡可能打開,好幫助救護車及醫護人員尋找傷員,給他們進行治療。他注視著一輛救護車疾馳穿過混凝土澆築的道路,警報一陣接一陣地響,紅色的警燈也閃爍個不停。車子朝著基地醫院駛去,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群群受傷的戰士蹣跚地行走著,被組織在一起打針,等待救護車的到來。遠處,第739聯隊裝備區的那片寬闊的混凝地上,醫護人員正彎腰探視那些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的戰士,給他們的屍身蓋上軍用毛毯。
霍華德想到了貝利和哈德遜兩人。他們瘋狂痴迷於狩獵,估計此刻正隱藏在離索諾拉一百英里的某個精心挑選的地方,等待黎明的鳥兒現身吧。和所有的狩獵者一樣,他們都有自己鍾愛的位置,而且這個祕密的地點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現在已經派出了三架直升機。霍華德注視著第四架飛入機場上空那片燈光照耀不到的茫茫黑夜之中。「有可能,」他說道,「但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貝利和哈德遜的藏身範圍可能在一萬平方英里以內,而且現在還得等上許久才會天亮。」
麥肯齊走到窗邊,和霍華德站在一起,「剛剛的情況特別糟糕,」他平靜地說,「我們沒有大炮支援,根本闖不過高射炮塔的防線。」
「是啊。你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嗎?」
「這個,」麥肯齊小心翼翼地說,「有消息說,是昆騰長官發了瘋,發起了一場對蘇的全面攻擊。讓我們攻入基地的命令是由總統直接下達的。很幸運,五角大廈仍然和這裡保持連線,好讓我們找到人後可以及時彙報。」
「我不明白,」霍華德咕噥道,「也許昆騰的做法是錯的,但現在木已成舟。在我看來,目前唯一合理的舉措似乎就是推進攻擊呀。但他們為什麼要讓外面那些可憐的傢伙去送死呢?」
麥肯齊聳聳肩。「這你可別問我。我不過是個跑腿的。是你們非得摻和到那些重大的炸彈外交事務上。我從五角大廈那裡還聽到了一些內幕消息。向我傳達命令的那位軍官是我以前的師長,他說,蘇聯紅軍有一顆超級炸彈,可以毀滅世界。」
「胡說,」霍華德氣憤地說,「就算他們有炸彈,那又怎麼投得出來?中校,我們可把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呀。昆騰可能真的病糊塗了,但說到轟炸行動,他曉得什麼才最有利。聽著,我沒有為他辯護的意思。十五分鐘前,我已經開始認為他的所作所為是對的,但現在我不確定了。但我確實相信,他對這場攻擊所造成的後果是不會估量錯的。」
「這個,希望你說得沒錯吧。」麥肯齊若有所思地撅了撅嘴,「我倒覺得,政府高層裡肯定有人知道更多的消息。我不清楚具體是誰,但在剛剛那場戰鬥中,我肯定損失了將近兩百個兄弟。你們損失了多少呢?」
「不知道,但肯定超過一百人。」
「那就至少三百人。肯定是因為形勢太過緊急,所以他們才寧願犧牲這麼多的兵力。」他轉身走到門口,「噢,我得出去看看兄弟們怎麼樣了。總得鼓足勇氣數一數還剩下哪些人。」說完他輕輕帶上了門。
霍華德依舊站在窗邊,陷入了沉思。幾分鐘後,兩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走了進來。霍華德一直望向窗外,而他們則在收拾昆騰的屍體,並清理了一下書桌上的穢物。當一個人把一支0.45口徑的手槍放進嘴裡扣動扳機時,無疑是會噴出一大堆髒東西的。
他聽見醫護人員離開了房間,又瞥見窗外麥肯齊那瘦弱有力的身影正在隊伍裡移動。接著,他轉向了那張辦公桌。
醫護人員已經把槍收走了,但昆騰的記事簿還留在桌上。霍華德坐在昆騰的座椅上,散漫地翻動著本子。他想,昆騰已經找到了安寧吧。雖然不一定是地球的安寧,但他去的那個地方一定是安寧的。
真滑稽,他一邊翻看本子上的塗鴉,心裡不停地想,一個人在本子上亂畫的時候,潛意識裡的東西有多少會投射在筆記上?也許他的意識正忙著處理其他事情,但潛意識卻會讓他勾勒出大腦深處的想法。霍華德在筆記本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是昆騰提拔的他,所以他才能平步青雲,晉升到中校。霍華德苦澀地笑了笑。這場鬧劇之後,要是他還能保持先前的少校軍階,那就真的走狗屎運了。有一處寫著科特拉斯,K字下面畫了一條厚重的線。另一處又有一個雙向箭頭,蘇聯洲際彈道飛彈基地,K字下面連接著數架轟炸機,而轟炸機又反向連接著K字,正直逼飛去,要將它殲滅。他翻開了另一頁。
突然,他僵住了。他趕緊翻到其他頁。是的,又出現了。又是它。霍華德感到自己的心在激烈跳動。他想自己知道代碼是什麼了,不,不止,他敢肯定那是對的。
他伸手拿起話筒,撥通了五角大廈的電話。突然,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昆騰的模樣,耳邊也縈繞著昆騰的聲音,他的臉疲憊而蒼白,但聲音卻沉穩自信,不容辯駁。霍華德猶豫了。貓鼬要殺蛇,是因為本性使然。那並不是侵略,而是自衛。我們會把你們埋了,蘇聯人的話又在他的耳際響起,我們會把你們埋了。他收回手,站立一會兒後慢慢走回了窗邊。
理智和道德、現實與希望正在他的腦中相互糾纏。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召回機群,但卻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行使這個權力。他點燃香菸,瞥了瞥牆上的掛鐘,此刻是11:46。不管做什麼決定,都必須儘快。
窗外兩百碼處,他看見一輛救護車在一群傷兵旁邊停下。醫護人員折轉擔架,俐落地把他們抬上了救護車。他還看見,一隻擔架被抬到救護車門口後,兩個人在俯身探視。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霍華德也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有一個人搖了搖頭。於是,擔架又被放回了混凝土澆築的地面上,一個人走過來,給屍體蓋上了毯子。
就在這一刻起,霍華德清楚了自己的決定。他不相信超級炸彈的那一套說辭,那不過是政客們一時驚慌失措的反應罷了。他也不相信索諾拉剛才遭受的那場攻擊只是因為政府想藉機減緩世界人民的憤怒。他只是剛剛眼睜睜地看見一個人死去。那不是一隻貓鼬,也不是眼鏡蛇,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昆騰的錯誤就在於此。殺戮是動物的天性,這本沒什麼錯。但作為人,除了出於直接防衛的目的外,其餘任何時候殺人都是大錯特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用來開脫。他跨步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了電話。在剛剛的那一刻裡,他把世界的命弦都捏在了手中。不過他並不知情。他只知道,既然自己能分辨是非對錯,就必須採取對的行動。
很快就接通了五角大廈。接聽電話的人是一名他不大熟悉的上校。「有什麼話說吧,少校。」上校說。
霍華德深吸了一口氣。「我只能告訴總統本人,」他的語氣十分堅定,「別的誰都不行。」
他本已準備迎接電話那頭即將傳來的呵斥,但卻沒有聽到任何責罵。相反,只有片刻的沉默,不久後,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是霍華德少校嗎?我是參謀總長斯蒂爾將軍。有什麼消息你可以告訴我,孩子。」
霍華德猶豫了,這可是他的頂頭上司啊。要是得罪了他,肯定職業生涯就玩完了。但他仍然堅持先前的要求。「很抱歉,長官,」他說,「我聽不出您的聲音。我想,我找到了召回第843聯隊的字母組合,但只能告訴總統本人。他的聲音我能分辨出來。」
霍華德再一次被電話那頭的反應所震驚。只聽得斯蒂爾將軍簡單回覆了一句,「稍等,孩子,我去叫他。」
霍華德在電話這頭等待著,心裡緊張萬分。他現在是真的踰矩了,竟然敢背離常規的軍事程序,直接要求和領導人對話。他違反了軍紀,但理智告訴他,這麼做是對的。
對面依稀響起了一絲雜音,接著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語調平和,發音精準,溫文爾雅。他馬上認出了說話的人。只聽得對方說,「少校,我是總統。斯蒂爾將軍告訴我,你可能知道讓第843聯隊返航的字母組合。你可以跟我說說。」
霍華德發現,剛剛那股緊張勁已經散去。對面的聲音給足了他信心和保證。他開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