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德克薩斯州,索諾拉
奇愛博士 by 彼得·喬治
2019-10-24 19:13
格林威治時間:11:25
莫斯科時間:14:25
華盛頓時間:6:25
總統決定派突擊隊攻入索諾拉時,克卜勒將軍說,自己部下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攻破基地的防禦。而富蘭克林將軍又辯駁道,這樣對雙方都會造成嚴重的傷亡。事實上是,這兩位長官各自都只說對了一部分。
突擊隊飛快地穿越著這塊陌生的地域。遇到麻煩重重的機關槍、炮臺和高射炮塔時,他們就小心繞開。遇到容易突破的防禦系統時,他們就直接出擊。一路上,他們死傷不斷。
尤其是犬連的戰士們,在衝向南邊的行政大樓時遇到了大麻煩。他們在空蕩光亮的第839聯隊的混凝土整備區遭到了兩隻高射炮塔的雙重攻擊,而每一隻高射炮塔的威力都堪比兩架「掃天」式高射炮。在這片巨大、平坦、寬闊的空間內,他們找不到任何可以進行掩護的地方。既不能在地面上打個洞鑽進去躲避,也不能指望地面的那些混凝土會緩衝炮彈的威力。炮彈與混凝土一接觸,就馬上爆炸,空氣中金屬碎片四處奔走,成了一片嘈雜的煉獄。剛交火的幾分鐘內,犬連就失去了百分之六十的兵力,而倖存的戰士則匆忙地在煙霧的掩護中撤退。
其他幾個連隊運氣稍好一些,但傷亡人數也在如涓涓細流般不斷增加,而倘若他們和犬連一樣,在空蕩的混凝區內被逮個正著的話,涓涓細流可能就會變成滔天洪水了。機場的地勢通常都是十分平坦的。索諾拉的機場特別平坦,而且絕大部分地方還澆築了一層混凝土,如飛機滑行跑道、整備區、加油站和戰備區等。可供掩護的地方少之又少,而且高射炮塔的力量堪比一個師團所分配到的火力。
營指揮官曾先後在北美、義大利和朝鮮參與過戰鬥,他一邊行進,一邊和人交談,快速地評估部下彙報來的死傷情況。他決定,必須放緩速度。快速前進的唯一線路就是穿過犬連剛剛犧牲的那條混凝土道。但那裡有兩隻高射炮塔把守,根本行不通。他琢磨著要怎樣才能把這兩個大傢伙解決掉。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高射炮塔可以抵擋住遠方五百碼處襲來的一萬噸的衝擊力,這樣大的力量只有戰術核武器才能產生。它們的弱點主要在上方,但由於其射程太遠,迫擊炮隊如果要在適當距離內將迫擊彈準確投入那一排機槍形成的環形中的話,肯定會有去無回。唯一的辦法是用煙。但散布足夠濃的煙霧,得需要一定時間。這位營隊指揮官決定,耗時就耗時吧。於是,他開始下令。
霍華德從昆騰辦公室的窗戶向外注視著這場交火。就像昆騰解釋的那樣,留在這裡很安全。如果發動攻擊的主要目的是活捉敵方指揮官的話,那麼這名指揮官所在的大樓肯定不會成為攻擊的對象。目前為止,只有一兩顆打歪的子彈陷進了牆裡,但僅此而已。
和絕大部分步兵戰一樣,索諾拉的這場戰鬥在那些不是步兵的人眼裡,根本毫無意義。一條條火舌噴薄而出。在火光的照耀下,霍華德看見一群群的戰士在高射炮的衝擊下轟然倒地。他不知道他們撤退的重要性所在,也不知道他們撤退後無所行動是出於什麼原因。
昆騰的電話響起,霍華德轉過身來,聽著昆騰接聽對面傳達的消息,並下達新的命令。將軍直直地看著他。「保羅,我們的人員傷亡情況很嚴重,」他說,「他們現在離這座大樓只有不到5五百碼了。警衛員認為,他們正在重新部署。」他的聲音很平靜,隱約有些顫抖。是那種極度疲憊、極度傷心的人才有的聲音。
霍華德突然對昆騰心生出一股憐憫。剛剛的那些憤怒就在這一瞬間被拋諸腦後。「停止戰鬥吧,」他說,「現在就停止吧,昆騰。」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剛剛直呼了長官的姓名。
昆騰衝他笑了笑。「你是個好孩子,保羅,」他說道,「以後肯定會前程似錦。總有一天你也會自己下決定,而且很可能是你根本就不情願做的決定。到了那個時候,你一定要記得這一刻的情景。無論自身會付出多大的代價,該做決定就得做。而且一旦做出決定後,就不要出爾反爾了。」
「外面有許多人,無論士兵,還是軍官,都是我的朋友。我認識他們,也認識他們的妻子和家人。我幫他們締結姻緣,教他們怎樣撫育孩子,他們喝醉酒玩忽職守時,我也曾狠狠地教訓過他們一番。他們現在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我心裡難受得要命。我無法接受自己對他們做出的這些事。但我必須考慮全局,必須把情況掂量清楚。我做了自己的決定,所以必須堅持。聽著,我這麼跟你說吧。現在戰火暫時平息,沒有人再受傷。時間也快到11:31了,第843聯隊的平均投彈時間在12:05。在我看來,他們是不大可能在三十分鐘內找到貝利或哈德遜森的。所以11:35我就下令停戰。這樣可以吧?」
霍華德再次望向窗外。第839聯隊整備區的那片空曠的混凝地上現在冒出了滾滾的黑煙。而在這之前,他才看見那兩架高射炮把一排排的戰士撂倒。此刻,基地各方向三不五時傳來一兩聲M1卡賓槍的槍擊聲。多半是空軍們在朝著陰影處開槍。「可以,」他簡短回道,「希望在那之前都不會有激烈的打鬥。」
他點燃香菸,繼續凝視著窗外那滾滾的黑煙在乾燥無風的空氣中輕柔顫動。三簇火團躥上了天,迸發出耀眼的白光,接著又慢慢地耷拉著回到了地上。當火團離地面僅有五六十英尺時,一小排戰士突然從滾滾煙霧中衝出,又急忙朝各個方向散開,但陣列仍然完好,似乎是按計劃來特地部署的。
空中又迸出五簇火團,兩隻探照燈的光打在了緊密嚴實的煙霧中。「掃天」高射炮啟動,一連串的重擊聲和機關槍及白朗寧自動步槍的「喀嚓」聲互相交錯。霍華德發現,那些從煙霧中衝出的戰士不見了,與此同時,那兩束探照光突然在幾聲無後座力炮的炮聲之中熄滅,一排排輕武器將彈火傾瀉而出。
空中再次升起了一簇簇火團,就在它們從槍口噴湧而出前,霍華德看見,一批批戰士突然從煙霧中奔出,湧入了那片混凝澆築的地上。「掃天」高射炮才剛射擊幾輪,黑夜就將他們罩住,從而避開了基地防軍的視線。但就在那短短的一刻裡,霍華德也看見十多個戰士在大炮的射擊中倒下了。
他猛地轉過身,「該死,停手吧。」他叫喊道。他衝著昆騰大聲咆哮,口不擇言,一通亂罵。昆騰只得拿起那把0.45口徑的手槍對準他,才能防止他跳過辦公桌衝過來。他氣得全身都在發抖。
昆騰看了看錶,11:34。「保羅,你冷靜點,」他說,「我馬上就叫停戰鬥。馬上。」
霍華德一手撐在辦公桌上,內心疲憊不堪,他覺得自己完全心力交瘁,就像一隻貓一樣無助孱弱,只能恍惚聽見「掃天」高射炮不斷的炮轟聲和輕武器穩定的轟鳴聲。
昆騰撥動廣播系統的開關。「我是指揮官,」他的聲音很堅定,「是昆騰將軍。我命令全方位停火。再重複一遍,停火。大家仍然堅守崗位,但不要再開火了。等我下達命令後,你們的直系上司會再親自向你們口頭傳達一次。重複一遍,我是指揮官,快停火。我是指揮官昆騰,停火。」
揚聲器將昆騰的命令四處傳開,磁性的聲音響徹整個基地。基地的絕大部分人員都聽到了命令,離那些仍然在交火的地方小心地保持著距離。
霍華德和昆騰聽見炮擊聲在逐漸減弱。雖然沒有完全停止,但已經減弱了許多。昆騰再次播報了這條指令,於是,交火聲開始變得斷斷續續的,只剩下清脆的槍擊聲。每一座高射炮塔上都安裝著揚聲器,因此炮手們都能聽見命令,並按照指令行事。
「保羅,有件事需要你去忙。」昆騰說,「下樓轉告警衛員,讓他把我的命令傳達給所有小組的長官和軍士。有人可能沒有聽到揚聲器裡的內容。另外,我想,你最好再去迎接一下他們的指揮官吧。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軍階。你就把他帶到這裡來吧。」
霍華德仔細打量著昆騰。此刻的他看起來平靜而祥和。有那麼一刻,霍華德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留下他一個人。他又意識到,自己留下來也沒有用。昆騰手裡有槍,只要認定了什麼就去會做,這是他阻止不了的。這時,基地傳來的一聲長長的機關槍射擊聲打破了寧靜。霍華德暗暗告訴自己,外面還有人在犧牲流血呢。要是沒有接到停戰指令的話,殺伐還將繼續進行下去。
他僵硬地點點頭,然後走開了。走到門口時,他又突然停住,「長官」,他一臉尷尬地說,「您確定您會沒事?」
昆騰笑了,那種笑容真誠而溫暖,霍華德很久都沒有看見他臉上有這樣的表情了。「不會有事的,保羅。放心。先傳達命令吧。」
「我會儘快傳達完畢的。」說著,霍華德就逕自走出了辦公室。昆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聽見他的腳步在走廊響起,接著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於是門內軍官就同基地其他地方隔離了開來。他心想,霍華德真是個好孩子,日後肯定也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指揮官。
昆騰走到門邊。現在離他設定的期限已經過去了兩分鐘。他小心翼翼地鎖上門,然後回到了辦公桌旁。只有一年可活了,當初那個專家這麼跟他說過。往少了說,可能只活六個月,往多了說,也可能會活上兩年。又有什麼差別呢?
他從桌子左下方的第二個抽屜裡拿出了細長的皮夾,那裡面裝著很多相片。他取出來看了看,又將它們放回了錢包裡,接著把錢包放進了抽屜內。那把厚重而致命的0.45口徑手槍就擱在記事簿的封面上,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的注意。他突然有種衝動,想拿起它好好感受一下它的重量,但終究克制住了。正如他對霍華德所說,他必須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雖然還有一些必要的流程要走,但並不會耽誤太久時間。
從昆騰的辦公室走出來已經有好幾分鐘了,霍華德確信,停戰的指令已經傳達至所有的防禦小組。他也接見了攻擊方的指揮官,那是一名身材矮小、開朗友好的上校。霍華德出於禮貌,向他敬了個禮,又將他帶到昆騰的辦公室前。
他輕敲昆騰辦公室的門。自從他獲得了行政專員自由出入的特權以來,他已經很久沒這樣做了。但門裡面並沒有回應。他再次敲了敲門,又接著敲了第三次,但仍然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門很牢固,兩個人用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才把它踢開。霍華德第一個闖進室內。雖然一開始他就預料到可能會發生的情景,但親眼見證這一幕,反應仍然大不同。一股噁心的感覺向他襲來,整整持續了半分鐘。直到這股感覺散開,他才能夠繼續工作。
步兵隊的上校還站在他身邊,他馬上下令讓人找尋貝利和哈德遜。但很快,他就清楚了結果:那兩個人絕對不可能在索諾拉基地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