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拉巴馬安琪爾號」

　　格林威治時間：11：10
　　莫斯科時間：14：10
　　華盛頓時間：6：10
　　「阿拉巴馬安琪爾號」在爆炸的作用力下搖擺不定，受到衝擊的左翼幾乎垂直上翻。巨大的機身不住晃動著，其劇烈程度是克林特·布朗從未經歷過的。他努力使飛機恢復水平穩定，並做了些許調整，好使飛機急速下降，一邊向費德羅叫喊著按下氣閘開關，並減小轉速。在這個過程中，機艙內逐漸充滿了嗆人的煙霧。
　　機身向前傾斜，隨著減速板劃入稀薄的空氣，擾亂了減緩飛機下降速度的氣流，機身再次顫抖了數秒鐘。就是這幾秒鐘的時間裡，布朗看見一股股氣浪襲向機身左內側的引擎短艙。3號、4號引擎的指示器上顯示，轉速正在急劇降低，每個指示屏上方端口的小火警信號燈都發出紅色的光。
　　「關閉3號、4號，」費德羅冷靜地說，「啟動3號、4號的火力系統。」
　　「好的。」布朗注視著兩臺指示器上的數字逐漸歸零。五秒後，兩束紅光熄滅。「看上去都在控制之中啊，費德羅。大家把緊急氧氣罩戴上。我點到名字後報到。」布朗聽著機員們一一應答，點到完畢後他接著說道，「好的，我們現在遭受了襲擊，但飛機仍然在飛行。我打算把飛行高度降低到35。進入平飛狀態後，我會叫人進行毀損評估。大家快忙起來吧。」
　　布朗再次進行了一番調整，使得飛機開始以每分鐘八千英尺的速度等速下降。機艙內的煙霧似乎並沒有帶來什麼不良後果，雖然實際上這意味著氣壓系統出現了故障，而問題則可能是增壓器的壓力壁發生了破漏。只需看一眼壓力計，就能確定故障確有其事。爆炸前，氣壓計顯示的數據相當於一萬英尺的氣壓，但現在卻上升到了一萬五千英尺的氣壓，而且還在急劇攀升。布朗判定，等轟炸機下降到三萬五千英尺時，壓力計的數據才會與所處高度的真實氣壓保持一致。
　　剎那間，他突然感到無比慶幸，因為他們剛剛逃過了第一重危險。好在壓力壁的裂痕沒有那麼寬，所以才不至於暴發性減壓。真是大難不死，險處逢生。如果在十二英里的高度暴發性減壓，而機艙內部的氣壓卻增加到了離地僅兩英里時的程度，無疑，飛機肯定會在這種情況下爆裂。而他們也會當場死亡。這種感恩的心情持續了大約0零點一秒，隨著其餘危險迎面撲來，布朗很快就把它拋到九霄雲外了。
　　高度表的指針走過四萬五千英尺的位置。不管怎樣，他們終於可以呼吸了。再過一分鐘左右，指針就會走向三萬五千英尺。他快速掃視了一眼自己的設備。除了兩個引擎損壞，其指針紋絲不動外，其餘似乎一切正常。他開始感到了一絲樂觀。如果只是壓力壁和兩個引擎出現了損壞，那情況還不算太糟。剩下的六個引擎可以幫他們飛上好長一段路呢，抵達目標肯定夠了。但之後還能再回到美國嗎？這個，如果飛機高度在三萬英尺的話，可能就回不去了。但那暫時還不重要。
　　雷達官歐文斯中尉彙報道：「機長，又偵察到兩枚飛彈。跟先前那四枚的行進方式一模一樣。」
　　「好的，」布朗說，「盯緊了，比爾。」高度表的指針「啪」的一聲，走到了四萬英尺的位置，突然，他想到了歐文斯的報告的重要性所在。「你的雷達運行正常嗎？電子計算儀如何呢？」
　　「完好如初，機長。」
　　「那就好。」布朗在自己構建的框架計劃中找到相應位置，又往裡填寫了兩個因素。他的腦中飛快閃過那些襲來的飛彈。最重要的事情是，電子計算儀發揮了作用。就從這一點開始吧。他又想到，攻擊到來的時間比他預估的早了許多，飛彈跨海襲來的距離也比情報局估計的要遠得多。另外，他們明明離蘇聯的海岸還有大約一百五十英里，而歐文斯卻在六十英里內就發現了飛彈——飛機上的雷達可以輕鬆偵察到一百英里內的情況。
　　這一切說明，飛彈可能是由一艘船發射的。會不會是蘇聯人在海上安設了一排哨艦艦隊，來強化沿岸的防禦呢？布朗覺得這不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國內的常規巡察肯定早就報導過了，就像蘇方肯定已經把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的每一座雷達平臺、每一艘哨艦的相關訊息都偵察得清清楚楚了一樣。
　　他的大腦飛快地計算著各種可能性。戰略空司令部情報室內積時累日的義務培訓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在那期間，他曾了解到許多精心搜刮來的有關敵方武器的訊息，有確切存在的武器、未來的武器，也包括潛在的武器等。他的腦中存儲著大量這樣的訊息，他從中選出了一些內容，以幫助自己將問題條理化，並找出相關解答。
　　那麼，四艘斯維爾德洛夫級巡洋艦已經被改裝為防空飛彈艦。蘇軍手裡應該有一種結合了紅外線與雷達自導技術的飛彈。但該飛彈要一年後才會首次投入使用。被改裝的巡洋艦中，有兩艘位於阿爾漢格爾斯克，其中一艘已經投入使用，另一艘則裝載試驗飛彈。最後，眾所周知，蘇聯人會利用破冰船在冰封的海中央劃開一條水道，並破開一個大口，然後將一艘大船順著水道開進去，形成一座人工島嶼。等到他們決定將船拿出來使用時，才會把船身周遭凝結的厚冰鑿開。
　　不到半分鐘，布朗就推斷出了擊中機身的飛彈類型。很明顯，它只有一枚小小的高爆彈頭。如果是已經投入使用的飛彈，那肯定用的是核彈頭無疑。在來襲的六枚雷達制導飛彈中，只有它成功爆炸了。幾乎可以明確地說：那是一種紅外線試驗飛彈，因為它會根據飛機引擎散發出的熱量進行盤旋追蹤，光憑這一點就可以得到確認。而且，應該是從冰封的巴比倫海面上暫時停泊的一艘試驗船上發射出來的。
　　高度計顯示的數字變成了三萬六千英尺，布朗對費德羅說道：「煞車。計算一下在這個高度下要達到最大速度的轉速應該是多少。」他注視著指針慢慢走向三萬五，然後調整機身，使之平飛。
　　「機長，我們在這一高度下採取最大速度，耗油情況如何您知道嗎？」
　　費德羅的聲音滿是焦慮。
　　「我知道。但高度下降了這麼多，外加兩個引擎壞死，我們必須抓緊飛行才不至於把投彈的任務耽擱太久。斯坦，這個高度的風力如何？」
　　斯坦·安德森中尉快速瞥了一眼垂直方向的氣團結構餅圖，「對我們沒妨礙，」他簡短說道，「可能還會助我們一把力，風的阻力並不大。」
　　「好，該進行毀損報告了。大家按照往常順序，輪流來。」他聽著機員們的陳述，細心掂量著每一份報告，不時提問，好落實每一個他想核查的點。
　　飛機的防禦系統依舊良好。電子計算儀正常運行，搜索雷達也是。戈德史密斯的兩隻黃蜂的電路依舊完好，準備就緒。另外的八枚傢伙似乎也都無恙。
　　梅洛報告說無線通信設備的工作狀態良好。但英格貝奇中尉對自己的雷達設備有些不快。瞄準系統似乎沒有受損，但雷達示波器卻似乎出了點問題。他彙報說，差不多等到越過陸地上空時，他才能有更清楚的判斷。
　　安德森對自己的導航設備很滿意，費德羅也確定，除了那兩個毀壞的引擎外，飛行狀態整體良好。「波音的專家們造東西就是內行，」他說，「想要摧毀B—52，一枚飛彈哪裡夠啊。」
　　「是啊，」布朗說，「當然，遠遠不夠。」他心心念念地想著西雅圖的女友。還記得過去她常常說：「克林特寶貝，我可絕對不會嫉妒這些飛機，或第843聯隊，又或者他們分配給你的任何老掉牙的隊友。飛機陪著我在這裡長大。我想，結婚後我還可以一直和飛機打交道呢。」
　　結婚後……可此刻的西雅圖成了什麼樣子呢？是不是樓房崩裂，鋼筋水泥張牙舞爪地指向雲霄，空氣中也遍布著鍶塵？是不是柏油公路、石木房屋和血肉筋骨，統統混雜一片，成為了一片死寂的葬地？那烏黑油亮的頭髮、高俏優雅的身姿、還有她的敏慧和音容，以及慷慨溫暖的心是不是也全部歸於黑暗，化作了一片虛無？
　　布朗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加西亞？」
　　「機長，它們都還好。」加西亞平靜地說。
　　「那就好，謝謝你，加西亞。」布朗再次環視自己的儀器，等待著安德森和費德羅那邊傳來重要消息。整整一分鐘，他都在克制自己儘量不去想西雅圖。但才又過了五秒，就變得思緒如潮。
　　安德森最先回話。「12：10前抵達不了目標了。就算提高速度，飛行高度降低也會拖慢我們的行程。得耽擱幾分鐘，但這個高度的風還行。」
　　「好的，斯坦。」布朗在框架內填寫下倒數第二個因素。現在，就只等費德羅那邊的計算結果了。半分鐘後，他一直擔心的消息來了，恰如他自己先前大致計算出來的一樣糟糕。
　　「飛兩千八百英里抵達目標。假設我們一離開目標就降速，那麼，加上從A點到目標再飛八百英里。我們至少還差一千英里。」
　　至少還差一千英里。也就是說，他們沒辦法再飛回倫敦以南的任何一座基地，而倫敦以北的基地在那時也可能已經全部關閉。那麼，最壞的情況就是飛到陸地上空後降低高度，然後直接跳傘。畢竟到了那個時候，轟炸機已經不重要了，它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看了看倒數計時鐘，還剩五十一分鐘。他發現自己很難再回到工作中去，也無法把距離目標的分鐘數轉化為具體的時間。他可以毫不費力地看看手錶，但卻完全喪失了時間概念。他說道：「斯坦，核對時間。我們還有多久進入蘇聯邊界？」
　　斯坦·安德森停下手邊的工作，對著對地位置指示器右邊角落的小計時器，來核對腕錶上的時間。「快到11：15了。十秒……五秒…就是現在。把倒數計時設置成五十五分鐘，我們會在12：24接近目標。比我先前估測的要晚幾分鐘。待會還得再微調一下航向，但只是微調，大概兩三度的樣子。」
　　「好的，斯坦。好的，兄弟們，情況是這樣的，我們仍然能夠擊中一級目標，也許還可以擊中二級目標也說不定，但擊中第一個肯定沒問題，它肯定會被我們擊毀的。我現在的看法是這樣的：
　　「我很確定，剛剛襲擊我們的是一枚試驗飛彈，不過我們應該不大可能再遇到更多那樣的飛彈了。我相信，我們可以讓蘇軍的普通飛彈偏離航向，而且戈德史密斯的黃蜂的螫針也可以把敵方的戰鬥機全盤殲滅。其餘的一切都還好，所以，我們一定可以擊中一級目標。
　　「好了，情況看起來不錯，那麼我們的麻煩出在哪裡呢？首先，我們遭受了襲擊，壓力艙出現了漏洞。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兩萬五千英尺，這是目前最有益於操縱飛行的高度，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這並不能阻止我們到達一級目標。
　　「我們會到達的，但——我不跟你們兜圈子了，直說吧——攻擊完成後我們可能找不到落腳的基地。你們都明白噴射式引擎在幫助飛機降低高度時會消耗大量燃料的。我的計劃是，要是找不到落腳的基地，我們就降低飛行高度，等到了平地，我們再一個個跳傘。
　　「剛才那個是航空問題，現在輪到戰略問題了。處在這個高度就跟在六萬英尺一樣，他們很難打著我們。我們增加飛行高度的唯一目的只可能是節省燃油。從戰略的角度來講，我們處在這個高度一樣安全。甚至可能更安全，因為敵軍不會料想到我們會飛得這麼低。」
　　布朗頓了頓，接著緩慢說道：「所以，我打算直接朝一級目標飛去。當然我們現在可以返航，而且還可以拿出很好的理由作為支撐，但我不打算這麼做。我們的目標是科特拉斯洲際彈道飛彈基地。要是我們不把它炸爛的話，可能就會間接導致祖國大批人死亡。所以，我們必須前進。」
　　比爾·歐文斯中尉匆忙打斷了他的話。「機長，雷達螢幕上出現了兩個點，肯定是戰鬥機無疑。它們的距離隔得很遠，正對著我們飛來。速度很快，飛行馬赫數2，射程55。」
　　「知道了，」布朗說，「戈德史密斯，你的黃蜂準備就緒了嗎？」
　　「準備好了，機長。」戈德史密斯已經檢查了十九遍設備，此刻他又再次檢查了一次。一切運轉良好。他扳下1號和6號的火力開關，使之就位。現在，只需要按一下按鈕，就可以發射黃蜂了。
　　「它們飛到離我們二十五英里的地方了，」歐文斯說，「分得更開了，肯定受到了嚴格的控制，應該會對我們的機身進行左右夾擊。」
　　「好的。」布朗回答。
　　「十英里的時候彙報一次。」戈德史密斯的聲音慢慢抬高，顯得十分急迫。
　　「現在十二英里了，兩者之間分得更開了。赫爾曼，你瞄準了嗎？」
　　「當然，」赫爾曼興奮地說，「瞄準了。」他注視著火力控制板上那兩隻明亮的光點。它們採用的都是超音速飛彈戰鬥機的經典攻擊模式。
　　戈德史密斯近乎是用愛憐地的目光注視著機身左右舷衝出的兩顆飛彈。一左一右的戰略並不會讓飛彈相互混淆。因為它們自帶優先系統，會先攻擊自身一側的目標。現在，戰鬥機離他們只有六英里了。戈德史密斯將兩隻手的大拇指放在發射按鈕上。五點五英里，五英里。他叫道：「發射！」然後按下了兩隻按鈕。
　　連接飛彈和機身的閉合電路頓時流通；每臺電機的發射孔都噴出十二道白色的火舌，在氣流中飢餓地舔舐。細長的飛彈俐落地從管道中滑出，咆哮著奔赴毀滅。
　　戈德史密斯仔細盯著自己的螢幕。他看見，螢幕上有兩個小光點正朝著一些更大的光點飛去，暫停了一陣子後，又猛地衝上去和它們混成一片。
　　「阿拉巴馬安琪爾號」身後，兩團紅色的火焰正逐漸在寒冷的空氣中擴散。兩顆飛彈飛向了自我毀滅的終點，與它們一起毀滅的，則是那兩架蘇聯全天候戰鬥機。戈德史密斯看著螢幕上那猛烈的反應，心想，那些戰機上的飛行員肯定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攻擊了他們吧。接著，他說道：「敵軍戰鬥機被炸燬。該裝載另外兩枚了。」
　　戈德史密斯在控制面板中間的那排開關上選擇了2號和7號。兩隻開關的下方立刻亮起穩定的紅光。填裝火藥、讓飛彈就位前後共需二十秒，但這段必不可少的時間過去後，紅燈卻依舊亮著。他切換到緊急電路，卻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他又將2號和7號的開關扳回原位，試了試3號和8號，緊接著又試了4號和9號，5號和10號。但紅燈仍然沒有熄滅。
　　他擺弄著這些開關，不停地切斷電路，移除電路，四種緊急程序都試了個遍。接著他用平靜而確切的語氣彙報道：「機長，黃蜂故障了。我估計是定位臂受損。沒轍了，現在完全不能正常運行。」
　　戈德史密斯彙報完畢。布朗還在考慮這樣的情況可能會造成的後果時，歐文斯中尉突然叫道：「機長，又來了一架戰鬥機。速度跟剛才那兩架一樣快。就在我們前方四十英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