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拉巴馬安琪爾號」

　　格林威治時間：10：30
　　莫斯科時間：13：30
　　華盛頓時間：5：30
　　克林特·布朗又一次檢查著自己的飛行設備。在過去的十分鐘裡，他每隔三四十秒就重複著這個動作。無事可做的他只能硬逼著自己忙起來，好暫時忘掉西雅圖和未婚妻的事。可看見其他人都默不做聲，他根本沉不下心來。他知道，兄弟們和自己一樣，心裡都有難以排遣的痛楚。克服對自己命運的擔憂容易，可要克制自己不去擔心所愛的人那可就難了，你根本無能為力。他看了看手錶，又再次檢查了一遍設備，目光從飛機左翼的末端掠過，一直延伸到窗外那陰冷蒼茫的黑夜。手錶上的指針拖拖拉拉地，終於走到了10：31。他強迫自己等待秒針走完，然後才說道：「好了赫爾曼，現在可以裝載黃蜂了。」
　　「好的。」戈德史密斯回答。聽起來，他好像急不可耐，想快點忙著工作。
　　布朗起身走到一旁給工程師費德羅讓位，於是費德羅便爬到了布朗的位置上。這是他慣常的做法。很多時候機長在艙內四處走動時，他就會溜到駕駛臺前。
　　布朗彎腰俯在斯坦·安德森的海圖桌旁，看他手指忙碌地移動著，一會兒把機器裡的訊息填寫到圖表上來，一會兒又把表上算出的數字輸入到機器中去。這時，安德森抬頭，衝斯坦微微笑了笑，他雖然臉面僵硬、神色憔悴，但至少還有事情可以做。「估算出來還是10：41嗎？」布朗問。
　　「還是10：41，風速很穩定。」
　　「好的。」布朗直起身子，又走到了無線電通信員梅洛的身旁。梅洛依舊正襟危坐，一言不發。布朗衝他笑了笑，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走開了。在布朗看來，他還只是個孩子。但也許這樣更好，可能這孩子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呢。
　　但事實是，布朗錯了。梅洛早已意識到國土遭受了襲擊。他是家裡的獨子，雙親就住在華府。他也很明白，父母的死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是的，就是這樣，他們不在人世了。誠然，他完全可以放任自己去悲傷，但那不是此時此刻應該做的。他現在有機會報仇雪恨，而且要做的很簡單，只需堅守崗位就行，所以他一定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他撫弄著無線電廣播設備的調諧器，看見布朗在戈德史密斯面前的火力控制面板前停下，便又全心全意投入到了自己的設備當中。
　　戈德史密斯抬眼望向布朗，對他點頭以示招呼後，又繼續工作。控制面板最上方的十個大開關他已經全部扳下。這些開關每五個一組，意味著左右舷的炮管裡各五枚炮彈。而每個開關的下面都亮著一盞紅燈。布朗目不轉睛地看著紅燈一個接一個地熄滅，接著原位置上又亮起了一道道綠光。武器裝載成功。
　　戈德史密斯將手移向面板中間的那排開關，並按下左側彈艙和右側彈艙的開關，這時開關的下方又各自亮起了一盞紅燈。
　　與此同時，在機身尾部，兩枚五英尺長的細炮彈從炮彈架上悄無聲息地滑進了一口拋光的金屬槽裡。在機械推力的作用下，炮彈一路滑至距凹槽末端六英尺的地方，這時一隻管子順接而來，於是炮彈順勢繼續滑進管道，只留下電機的十二組出線端露在外面。同時，連接著管道頂端的兩副鉸鏈開始拉直，數塊底板側傾形成了一隻孔，管子便繼續穿過孔往下移動。於是，整隻炮管就懸在了「阿拉巴馬安琪爾號」機身下方約一英尺的位置，並在猛烈的空氣氣流中微微顫動。到達發射口後，其彈頭與電機上的兩隻安全插頭已經拔掉，此刻它便成為了致命武器。而在戈德史密斯這邊，控制面板上的兩道紅光熄滅，綠光相繼亮起，意味著兩發飛彈裝填完畢，可以進行發射了。
　　戈德史密斯望向布朗，簡短地說道：「1號和6號準備好了，但願不會把兩顆同時用上。」接著他開始轉向火控雷達示波器，調節中間掃描線的亮度。
　　布朗點點頭，「希望不會。」他同意戈德史密斯的說法，開始朝自己的位置返回。在經過加西亞和明特兩位軍火專家的身邊時，他注意到加西亞一臉焦慮，而明特仍像往常一樣冷淡平靜。
　　他拍拍費德羅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讓座。回到駕駛臺後，他馬上快速檢查了一遍錶盤，上面顯示一切正常，所有設備都運行自如。他又看了看手錶，還剩四分鐘就要進入攻擊階段了。四分鐘後，他們就將盤踞在巴倫支海上那個虛擬位置的上空六萬英尺處，該地的方位恰為北緯七十五度、東經四十五度，從這裡出發，再沿正南方向一路直線飛行八百五十海里，就可以抵達第一個目標。布朗心裡充滿了疑惑，他不知道飛到新航線的哪一處時可能會遇上麻煩——如果真會遇到麻煩的話；他同樣不知道，B—52自帶的防禦系統是否能夠安全度過難關。
　　相比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那些粗濫的「空中堡壘」和「蘭開斯特」，這種現代轟炸機其實要複雜上許多倍，它的飛行速度及高度是前兩者的兩倍以上，而且由於可以進行中空加油，飛行距離幾乎沒有極限。但構造越發複雜、性能越發強大的同時，敵方對它們的追蹤能力及毀滅能力也在不斷增強。
　　B—52轟炸機屬於終極版戰機，其防禦系統是西雅圖波音工廠的設計師、萊特機場的武器專家，以及由通用電氣公司和西屋電器公司特別成立的一家電子公司三強聯手研發出來的。在他們的攜手努力下，B—52變得幾乎刀槍不入，堅不可摧。
　　這種轟炸機面臨的主要敵手是地對空制導飛彈和空對空制導飛彈，以及超音速戰機的非制導飛彈，後者通常採用連串齊發的發射方式來提高目標命中率。
　　對於第一大敵——制導飛彈而言，B—52選用的方法為一系列電子干擾。因為目前來看，蘇聯飛彈的導向系統還主要依賴於雷達。雖然他們也在研發其他形式的導向系統，如美英兩國的紅外線飛彈等，透過感知噴射引擎輻射出的熱量來進行鎖定追蹤，但現在，所有可投入使用的飛彈都屬於雷達導向的類型。
　　電子公司利用萊特機場武器小組提供的訊息，設計出了一種大型電子計算儀。該儀器可透過自動探測雷達脈衝來感知敵方飛彈的存在，待確定了脈衝的確切頻率後，再對飛彈的速度及軌道進行評估，從而發出一系列脈衝信號來迷惑敵方飛彈，擾亂其導向系統，使其偏離原始目標。某些情況下它還能使飛彈提前爆炸，有時甚至還能讓飛彈沿發射軌道逆行。他們選用和蘇軍現階段所用的同一類型的飛彈進行了一系列測試，而測試結果顯示，這種電子儀器屢戰屢勝，每次都成功感知到了襲來的飛彈，並順利將它們引開。
　　但波音工廠的人在看了這隻電子計算儀及附屬雷達的體積和重量後，搖了搖頭，他們表示，無法將這大塊頭嵌入B—52內。不過很快他們就迎難而上，開始了改裝工作。
　　在改造電子計算儀以裝進B—52的同時，傳統的尾部武器被取消了。這就使得轟炸機無法再對抗第二大天敵——超音速戰機。這種戰機的攻擊模式是先靠近機身後部，再連串發射炮彈。由於所發射的飛彈都是非制導類型，因此B—52無法再通過電子干擾使其偏離方向，而且只要方向瞄準了，一經發射後便再無迴天之術。在這種情況下，對抗方案不言而喻——要在敵機發射所載飛彈之前，一舉將機身殲滅。
　　空軍部便下令將這樣的武器研發出來，而後也得到了成果。武器的名字冗長繁複，所以戰略空軍司令部的人一概稱其為黃蜂。這樣的名稱其實很符合該武器的性質，因為被黃蜂螫一下，就會令人痛不欲生。而這隻「黃蜂」的核彈頭跟一顆大葡萄差不多大，「螫」一下就會讓爆破點的方圓五百碼成為一片廢墟。
　　黃蜂飛彈在最初階段是由戈德史密斯操縱的火控系統中的雷達來控制。一旦方圓五英里內有敵機來襲，它們就會出膛射擊。在飛行的第一階段，它們主要藉助轟炸機的推力前進。離目標一英里時，它們自身所帶的紅外線導向系統啟動，於是便在系統的指引下繼續飛行。一旦離目標二百英尺以內，它們就進行延時爆炸。一系列測試結果顯示，對著五英里遠的戰鬥機發射這種飛彈時，飛彈鑽入機身還不到兩英寸，機身就會爆炸。即便對那些同等高度下兩倍音速的戰鬥機，仍舊如此。
　　是這樣的，布朗心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兩種威脅就有兩種對策。接下來就該拭目以待了，看看這些理論應用到實踐中來會是怎樣。
　　這時，安德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機長，兩分鐘後到達A點。新航位為么七八，大約在12：05到達第一個目標。」
　　「好的，現在就定好方向。斯坦，投彈時間的中間點是多少來著？」
　　「就是剛剛那個，12：05。最早在12：01，最晚在12：09。」
　　「好的。工程師，轉彎後檢查一下油量，看看按照目前的速度和高度，我們飛過A點後還能維持多久。同時也算算同等高度下，速度降低20又能持續多久。」
　　「是。」費德羅一邊回答，一邊拿出燃料分析文本放在計算桌上，開始往內填寫相關的基本訊息。
　　布朗再次打開裝有指令的資料夾。「雷達？」
　　「在，機長？」歐文斯中尉清楚而自信地回道。
　　「轉彎後將電腦切換到全自動模式。儀器啟動運行後要向我彙報，然後我們核對一下搜索頻段。斯坦，在現在這階段進行遠程搜索對你有幫助嗎？」
　　「噢，」安德森說道，「最初的這十五分鐘內，我們的距離還隔得有些遠。待會就能探測到新地島南半部的信號了。比爾，你應該能辨別出離岸一百四十英里的莫勒灣的信號吧。大概就在轉彎後十五分鐘左右。到那時幫我留意一下科爾古耶夫島和卡寧半島。莫勒灣信號出現時告訴我一聲，可以嗎？」
　　「沒問題。」歐文斯回答。他將主搜索雷達調至最大探測距離，並選擇了附近一百英里至兩百英里作為探測的距離範圍。從此刻起，雷達就只搜索這兩個同心圓內的區域了，一個半徑為一百英里，另一個半徑兩百英里，而圓點就是「阿拉巴馬安琪爾號」所處的位置。
　　「機長，該轉彎了。」安德森高聲說道。
　　「好的，斯坦，現在轉彎。」布朗注視著左翼慢慢升起，一邊操縱飛機平穩地轉過彎，然後又將左翼放平。他檢查了一下陀螺方位儀，然後說道：「在新航線上了，還有多久到達目標？」「八十四分鐘。」安德森乾脆俐落地說道。
　　「好的。」布朗前傾身體，將倒數計時鐘上的數字調到84。他按下「開始」按鈕，鐘錶滴答滴答地響起，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他盯著錶盤，直到滴答一聲，84一閃變成了83。
　　攻擊階段的第一分鐘過去了。現在，還剩下八十三分鐘，等待和疑惑還將持續八十三分鐘！也許攻擊結束後，一切都會輕鬆稍許吧。那時候他們就能解除無線電靜默，請求上級下達飛向哪個基地的指令了。而這些指令反過來可能又可以間接告訴他們，國土到底遭受了怎樣的創傷。或許吧。當然，也許不經他們請求，命令就會自動下達呢，往常發給飛行聯隊的指令都是這樣。不過也許上級會召回他們也說不定。但他強迫自己清空這類想法，在他看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他們現在深陷迷途，聯隊裡那些目標分到蘇聯中部的轟炸機早已穿過了蘇聯的邊界，此刻，一切都無法避免了。
　　他在腦中梳理著已做的和待做的事項。這時，雷達士官歐文斯中尉說道：「機長，電子計算儀已經啟動，一切運作正常。我準備設置頻帶了。」
　　「好的，比爾。設置的時候唸出來，我會照著表單核對。」布朗翻開資料夾，找到了一張列有許多頻帶數據的清單。到了這段航路，他們就得在電子計算儀中設置好這些數據，所有都是針對第一個目標而用的。歐文斯一邊唸，他一邊在清單上核對。結束後他說道：「好了。如果發現機器有什麼故障，馬上向我彙報。即便到時候我在談話也要打斷我，知道嗎？」
　　「沒問題，」歐文斯說，「我一定會的。」
　　布朗翻到資料夾的最後一頁，又看了看倒數計時鐘。天啊！才過去了兩分鐘嗎？那餘下的八十一分鐘該多麼漫長！他迅速回顧了一下自己核查過的所有事項，炮術、導航、雷達、燃油，等等，燃油？「費德羅，算出持續行程了嗎？」
　　「只算出了現在的高度及速度下的情況，從A點起一共能飛行五千二百英里。另一個正在算。」
　　「謝謝，費德羅。」布朗鬆了一口氣。考慮到逆風和接近目標時出於戰術原因而不得不改變高度所消耗的多餘燃油，Ｒ計劃的要求是，「阿拉巴馬安琪爾號」在駛過A點後燃料必須達到足夠飛行五千英里的量。相比之下，他們還略微多出了一點呢。
　　他再次掃視了一眼倒數計時鐘，上面顯示為80。他不禁想，哪怕到了現在，也許仍有一些事情會……可時間不饒人，80又迅速變成了79。他喊道：「加西亞，明特。」
　　明特的聲音比加西亞更深沉，兩個人的聲音混雜著，異口同聲地回應了他。
　　布朗深吸一口氣，「我們開始工作吧。」他說道，「先處理1號。在兩萬英尺處進行裝載。我會核查進度的。」
　　加西亞小聲地說道：「需要鬆開1號炸彈的扳機。」
　　「好的，馬上鬆開。」布朗將儀表板上的某個開關拉下，穩穩地定住了一會兒，一邊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按下儀表板右邊的某個按鈕。
　　「行了。」加西亞說道。
　　布朗鬆開手，開關隨即上彈，他又接著將大拇指從按鈕上移開。機員們默不做聲地聽著這些預備步驟。「阿拉巴馬安琪爾號」則繼續以每分鐘十英里的速度輕快地飛向第一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