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命運的八分休止符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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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命運的八分休止符 by 連城三紀彥

2020-3-11 19:53

「當天的那齣戲構造特殊,不同於以往——甚至更恰當的說法是構造與以往完全相反。那一晚,這個劇場裡,舞台即觀眾席,觀眾席即舞台。」
軍平終於把目光由觀眾席移向加納。
「沒錯吧?當晚她在舞台上演出的,確實是已經戲劇化了的自己的一生。劇名也是直截了當題為『我的一生』——可是演出的兩小時期間,與其說是演出她精簡的人生,毋甯該說她由觀眾席更清晰看到自己四十五年的人生。在劇中,六個曾是她未婚夫的男人,僅在台詞中出現名字。但在觀眾席上,除了已逝的拳擊選手以外,其餘五人皆應邀列席了。不僅席間有她五個未婚夫,還有近百個男人——她工作上的勁敵,情場上的對手——她所愛的,共睡一張床的,或是厭惡,憎怨,傷害,使痛苦的,因而痛苦的人——意即與她有任何關連的男男女女——泣、哭、怒、怨,四十五年來,所有共享她情感的人,皆在真正的舞台上,實體登場了。當天席間的臉孔,可說就是刻劃她履曆表上的一字一句。百人以上的觀眾欣賞著她的演技,卻沒發覺台下的這一群人正露出比她的演技更真實、更豐富的面貌演出她的人生。——她就是欣賞這齣戲的唯一觀眾。為了看這齣戲,所以她才策劃了當晚僅一場的公演。」
「她為何厭世?」
加納交叉雙臂,緊繃著臉,簡直就像瞪著軍平一般正視他問道。
「大概她這幾個月以來,已對生活感到疲憊。某一天,她突然停下一直持續前進的腳步,回顧往昔。而後,才首次感到四十五年來未會察覺的為過去所背負的重擔。因此而猛然覺得繼續活下去的空虛——」
「由她外表看來並非如此。事件發生當天早晨,她還在表演節目中,幸福似地談論今後她的抱負。」
「她是個演員啊!在幸福粉飾的明星笑臉背後,有著疲憊、孤獨的面貌。她感到四十五年的人生隻是一場虛空後,這幾個月來,都秘密忍受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痛苦到甚至考慮死亡的地步?」
軍平點頭。
「可是,死亡代表完全承認失敗。好強的她,直到最後一刻仍不願承認敗北。她一定會想過,自己的人生絕非隻有空虛一物,一定還有什麼可名為生之明證的東西……我想她是因此才想再次以自己的眼睛確實回顧一生的吧。」
「此次的公演目的在此。而且更可藉著演出本身一生故事為題,將與自己有關連的人齊聚一堂。」
「正是如此。說這齣戲是自己的戲劇隻不過是她的藉口,對她而言,當天的公演是由一百餘位角色演出的戲劇。她為這出觀眾席裡上演的戲命名為『我的一生』。」
「使舞台上燈光暗淡,觀眾席間燈光明亮,為的就是如此?」
「是的。當然她是一面演出,一面觀賞席間表演得比自己的戲劇更鮮明、更具體的『我的一生』。身為當天真正的唯一觀眾——一直站在舞台上享受觀來熱情的她,當晚初次扮演一個觀眾。這是演遍所有角色的她,絕不可能在舞台上扮演的角色。」
加納聽得頻頻點頭。並說他終於瞭解自殺的動機了。
「當天,在舞台上——對觀眾而言是舞台,對她而言是觀眾席。她仍未放棄希望,心想大家會對我投以熾熱的眼光;所有的人都愛我,需要我。與以前女友恢復關係的企業家會驚於我的美豔而面露後悔當初的神色;演劇界的耆老會再度驚異我的明星才幹,眼中閃現讚賞的炯炯光輝,大概會希望我能重返他的劇團;因我而受刑甫出獄歸來的男人,眼底必會閃現決心今後仍要與有我的記憶共存的神情。」
「但是,事實卻是北原中途離席,藤川心不在她的表演上,隻顧著與大町秋子討論散席後的用餐,櫻井也與昔日女友起身離去……」
「不隻是重要人物如此。一百個客人中沒有一人關心舞台上她的表演。有人打呵欠抽菸,有人因覺無趣而睡著了——恐怕當天晚上,被她的演技感動,全心沉醉於舞台上的隻有我和宵子兩人而已。她由此望見了自己的一生,在他們的眼裡,自己隻不過是過去早巳褪色的遺物而已。——她的眼底也映現出百張臉容是往日遙遠的遺蹟。當她感到自己自由奔放四十五的生涯,就如同這一百張垃圾不值的面容一般破碎了,她不得不承認敗北的事實。她的人生不適合觀眾府上演出的戲劇一樣快樂結局。正好,她的舞劇『我的一生』也欲以悲劇落幕。她把當時她的心情以往日無法比擬的優越演技做了最完美的表現。為什麼?因為她已承認失敗,意欲以死了卻人生了。」
「有關自殺方法,她使用的是僅裝入一發子彈的手槍,是如何在舞台上發射兩槍的?」
「道理很簡單。在觀眾席間發現的子彈並非當天她在舞台上射穿玻璃門的那一發,而是戲劇上演前預先裝好的。當晚,她隱藏玩具槍於身上就登台了。打算如果觀眾席上的戲劇是快樂結局的話,就以真槍射擊玻璃門扉,玩具槍留著讓最後上場的僅見身影的男人使用。萬一不得不承認敗北的話,就扣下玩具槍的扳機射玻璃門扉,然後,將玩具槍與劇本一同丟入暖爐燒燬,使僅見身影的男人拾起真槍射殺她。當然,她選擇了後者。」
「可是,她為何選擇這麼煩瑣的自殺方法?」
「她一定不願惹他人知道自己因失敗而自殺吧!如果故佈他殺的疑陣,那麼當天所有台下的觀眾皆會成為嫌疑犯。或許這是她對席間百人,也就意味自己的人生的複仇吧!」
「最後登場射擊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至今為止仍不知……而且這號人物是完全不清楚前因後果,隻是她利用為自殺的工具,他與此事件並無牽連。」
軍平眼睛盯著觀眾席。不知何時清掃人員已走光,在完全冷卻的空氣和隻剩殘燈的微暗中,空椅子張張重疊並排著。不久前,仍是熱鬧喧嘩的劇場也落幕了,留下的隻是一片虛空、寬闊的感覺。
那一晚,台上唯一女演員所看到的並非一百個觀眾的容貌,而是與此刻一樣的空白吧?
「剛才你說看到照片才注意到。究竟是指何事?」
加納刑警突然想起問道。
「很偶然看到某個女孩的半身照。當我看著她的臉時,覺得似乎她也正盯著我看。當時才突然悟出。當天晚上青井蘭子的視線不正是有此錯覺?——她身在舞台,但並非以女演員的身份被觀眾欣賞,而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觀賞已變成舞台的觀眾席了吧!」
軍平沉靜說完這番話,最後再一次緩緩環視整個劇場一圈。
如果幕落,席散,空無一人是劇場的本來面目,那麼女演員的一生不就是一個劇場?
空無一人,空無一物的劇場——
軍平深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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