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軍平嗎？真是太好了，能不能過來一趟？有急事啦！如果你沒有要死人的緊急事情，就馬上來，在老地方『米奇』飲茶屋見。——喔！我是裝子。」
來不及回答，對方已掛斷電話了。
軍平急忙踢掉薄而小的棉被起床。
隻因沒事幹，才在這時候，將近下午四點鍾，還躺在床上睡覺。既然沒什麼要命的病痛，隻好去赴約囉！
他套上已磨破了的褐色運動上衣，飛奔出門。在走廊和管理員擦身而過。
「田澤先生，要去哪裡？」管理員有些雞婆。
「有點事！」敷衍的回答後，軍平三步並做兩步跑下樓梯。
——要去和波木裝子見面。若這樣回答他，管理員一定不會相信。
波木裝子，二十五歲。是日本時裝界頂尖的模特兒。不時傳出跟男演員、畫家、棒球選手等名人的紛聞。她的身材雖細長削瘦，卻蘊含柔和有緻的曲線。
連軍平本身也無法相信。初次聽到她那嬌滴滴的少女聲音，還不過是兩個月前在電視螢光幕上的事。
軍平大學畢業三年了，一直過著沒有固定職業的飄泊生活，兩個月前，答應一位擔任攝影師的朋友提出：「可否僱請你當保鏢？」的請求，因而認識了波木裝子。時常出現於報章雜誌等傳播媒體上的裝子當時正受困於恐嚇電話。因為大學時代會練過空手道，故軍平能勝任她的保鏢一職。
「像你這種身手的人和裝子一起走進旅館的話，也不必擔心雜誌社的人來騷擾了！」
友人一邊打量著圓眼戴著禿驢眼鏡的軍平一邊說道。
第一次與裝子見面時，那件惡作劇的電話已經解決了，但他還是被僱用了。看樣子裝子還蠻喜歡看了她一眼，立刻面紅耳赤的軍平。
「見了我不會面露討好笑容的人，你是第一個呢！」
雖受僱於她，但彼此的往來，卻也隻是她偶爾來通電話，一起用餐、飲酒，會談兩、三個小時而已。過著埋首金錢堆裡，一天內換穿過的衣服價值相當於軍平一年的生活費，前往紐約的次數如同散步般頻繁生活的裝子，好像看到頭髮稀疏，穿著拍賣的廉價襯衫、破洞鞋子，一副寒酸相的軍平，竟能使她感到輕鬆愉快。
不知軍平是不解風情抑或是痴呆，他像極了田裡的稻草人，笨拙而拘謹。老是以遙望的姿態望著近在身旁的裝子。不，他並不是望著她，而大部分時候是移開視線，因為他覺得僅僅是看著她，就已冒瀆了她的美麗。初次見面的那一剎那，軍平心中就已爆出愛的火花。如同迷戀上被輾斃前一瞬間，瞄到駕駛座上的美女那種淒美、短暫的愛情故事一樣。每次接到裝子的電話，總想著不要再見面了，但仍身不由己的飛奔而去。能解釋這種行為的唯一理由，是兩人已簽定三個月的契約，酬金也於事前付清了，所以去赴約是種義務。
他跳上放置於公寓最裡面的摩托車，發動引擎，威風地開了出去——其實威風凜凜隻是意志上的，那隻是輛噴漆已剝落，發動前會氣喘吁吁的破車。
十五分鍾之後，軍平到達富有廸斯耐樂園裡童話風味的「米奇」飲茶屋了。他小心翼翼地由掛著「準備中」牌子的門縫窺探裡面。
坐在櫃檯裡，讀著書報的老闆突然擡起頭來。
「王子駕到，但是舞會五點才開始，那時候才要開始營業。」
裝子總是約在這裡見面，所以軍平也已熟識這位有著種似海盜船船長滿臉絡腮鬍的老闆。聽說裝子被發掘之前，在此當女服務生。老闆很疼愛裝子，當她光顧時，就停止營業，不讓客人進門。
裝子坐在最裡面的座位。每回軍平看到她穿著這件黃薔薇般的晚禮服時，總會莫名地感到悲哀。
「軍平先生，你的第一個工作來了，救我！」
軍平莊重地併攏雙膝坐定後，裝子寒暄話沒說就道：「相信嗎？如今我成了殺人嫌疑犯了。」
裝子臉上的笑容倒像要報告好消息似的，軍平嚇一跳：「殺人？到底是什麼事？」
「你知道三天前名模特兒白都莎莉被殺之事吧？這新聞很轟動的！」
她邊說邊拿出剪報。
——廣受歡迎的模特兒白都莎莉被勒斃於濱松町的自家住宅裡——
軍平依稀還記得這個大標題。
「到底為何涉嫌？」
「我和莎莉自嶄露頭角以來就是勁敵，為爭奪寶座而鬧得家喻戶曉。今年春天，服裝界傳出莎莉被時裝界皇族馬克‧卡登挖角的傳聞。實際上，她的正式契約似乎也快結束了，據稱莎莉下周將前往巴黎。此後可能成為馬克的模特兒，這乃是模特兒最高的成就。我因嫉妒她的成功而殺了她。你相信嗎？就是這麼簡單的推測。」
「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老闆說出了軍平的感覺。
「可是警察卻都這麼認為。而更糟糕的是，在她被殺的前一晚，我在宴會上打了她。因為她一直說：『你羨慕我吧？』又老在言談中提及馬克‧卡登的名字。我隻是討厭承認莎莉這種人跟我是同一水準的想法，所以一直以冷靜的微笑回答她的挑釁，但……」
裝子似乎憶起當時情景般面露微笑。竟有不相信這麼美的微笑的警察，實在呻人難以信任。
「那麼，該怎麼洗刷嫌疑？」
「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嫌疑犯，他的涉嫌比較輕，隻因我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他有。我想粉碎他的不在場證明。他就是禮次……」
「禮次？是井縫禮次？」我很驚訝。
井縫禮次是當今世界時裝界和日本年輕女性最著迷的新進服裝設計家。兼具年輕、才氣、俊美三種優勢，極受大眾傳播的青睞。每次他在直升機上，沙漠中，香榭大道上，南洋海上等足以表現意象的場所舉行的服裝秀，皆成為大眾傳播報導的話題。他原揚名於服裝發源地巴黎，兩年前方攻向日本市場。事業甚至發展至大眾服飾的銷售，成為短期內就在日本各大都市擁有連鎖店的事業家。
「這個井縫禮次也有殺她的動機？」
「你不知道禮次和莎莉的關係？他們兩人的事情會在女性週刊上被炒得相當熱門呢！」
「這裡也有刊載！」
老闆把正在閱讀的週刊攤開給他看。
「使莎莉捨棄禮次的馬克‧卡登七十歲的魅力——歐納西斯也相形遜色！」
雜誌上登載井縫禮次和白都莎莉貼頰微笑的照片。對於女性週刊雜誌沒有興趣的軍平不瞭解他們之間的事，但卻知道被殺的莎莉兩年前成為禮次的專屬模特兒，去年聖誕節兩人共締婚約。這張照片是攝於訂婚當時，而今年四月，似乎莎莉已片面背棄這樁婚約了。原因源於裝子剛剛提過的被馬克‧卡登挖角一事。
「這個週刊雜誌也會刊載過，莎莉要登上一直獨身至今未婚的馬克‧卡登夫人的寶座隻是時間問題而已。而這對禮次而言可是最不可原諒的背叛行為。個性傲慢自視為英雄的禮次必然不會漠視這個最大的屈辱。我隻不過是打了她，如果是禮次他不會如此善罷甘休！思，兇手一定是禮次。就動機這點來看，警方也是比較懷疑他。」
「隻不過，他有不在場證明。」
「是的，殺人當時禮次在大阪——因兩分鍾的差距，無法證實他能往返東京、大阪之間殺人與趕赴服裝秀現場。」
「兩分鍾——隻有兩分鍾？」
「思！所以感到疑惑，那兩分鍾可說就是關鍵所在。我也不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想與你一起去調查。」
「該如何著手？」
裝子並未立即回答，眼睛不眨一下，直盯著軍平看，突然說道：
「我從昨天起就一直沒吃東西。」
「看到軍平先生才覺得餓。老闆，幫我到常去的那家拉麵店買面來。軍平先生也吃一點？喔，那就隻買一人份！」
軍平一邊想著：我是這個美女的食慾增進劑？一邊望著老闆伸手越過櫃檯撥號。
若無其事望著老闆手指動作的軍平，驚訝地瞪大雙眼。
還有更命軍平訝異的是，過了一會兒，突然從大街上傳來巡邏車的警笛聲。
同時，「砰」地一聲，拉麵店老闆衝進屋內。
「讓你們久等了！」老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怎麼回事？」裝子詢問呆望著拉麵店老闆出神的軍平。
「沒什麼。」軍平收回驚訝的表情。
「哦！那麼，軍平先生！趁我吃拉麵的時候，你換掉這身衣服，鞋子、皮帶都備妥在裡面了。」
裝子將她手上的大紙袋遞過去，軍平從袋中拿出一套純白的晚禮服。
「要去哪裡？」
「參加宴會啊，禮次明晚要假全國球場，舉行一場名為『黑色羅曼蒂克』的服裝秀。這場秀的第一炮已於殺人案發生當天在大阪的日生球場舉行過了，那與他的不在場證明有些許關連——這個秀的第二炮將於明晚在後樂園展開。今晚的宴會是它的慶祝會。禮次以及他的不在場證明的證人皆會聚集在宴會上。我們兩人也去參加吧！我會在禮次剛出道時與他有段戀情，故而很清楚他的一些事情。」
軍平遵從僱主命命在角落的雅座裡，換上那套晚禮服。當他穿上發亮的漆黑皮鞋時，裝子也吃完拉麵了。
上衣合身但褲子卻長得曳地了。
「我把軍平先生的腳想像得長了些——好吧！就這麼辦，剪刀借我！」
裝子接過老闆拿來的剪刀，說聲：「不要動！」
就彎身開始剪向軍平長褲的褲腳。
鞋子的腳後跟露出來了，這下子部又變得太短。
「不知道軍平先生的腳是長還是短呢！沒辦法了，就這樣忍耐一下吧！」
「可是……」軍平呆看著滑稽的褲腳。
不僅是太短而且剪割處如鋸齒般不規剮。
「你覺得不好意思？」
「嗯，是有點……」
「這樣啊！那麼就……」
說畢，裝子毫無憐惜地開始剪起自己身上的晚禮服裙襬。細長而美麗的腳露出來了，剪割處也呈不規則的鋸齒狀。
「這樣我們兩人就半斤八兩了吧？」裝子微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