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涼州無歸客
BL仙道第一小白臉 by 一十四洲
2020-3-10 18:46
潁川,臨郊縣。
城外十里,有個百年老廟。
夜黑風高,蕭韶踹開破舊木門。
林疏抱琴跟在後面,進去了,見三座神像,不知是甚麼。
他想起蕭韶之前看過的那些個話本子,道:「說是江湖遊俠,與山野破廟借宿,皆要拜過神佛,你也要拜麼。」
蕭韶渾不在意地拔了刀:「我何苦要信神佛。」
說罷,勾了勾唇:「若是給你刻一玉像,供奉廟中,我卻要心甘情願去早晚參拜了。」
林疏撥了一下琴弦,只是輕輕一笑,沒說話。
打定主意出山遊歷後,這琴被他和蕭韶改了,質地輕薄不少,他作為一個沒有功力的凡人隨身帶著,也毫不費力,或站或坐,或平放或斜抱,皆可以彈得出來。
琴音的余韻里,蕭韶刀光陡然暴起,直劈向中央最大的神像!
中空的神像轟然倒塌,露出一個黑的洞口。
不多時,蕭韶便帶著林疏直入了橫行潁川十數年的惡匪老巢。
那滿臉橫肉的老大兩股顫顫:「俠士,俠士饒命!」
蕭韶坐在原本屬於這匪首的高座上,漫不經心,吹了一口刀刃,彷彿嫌棄這不見光的地洞臟污了他的寶刀。
然後微微挑眉:「臨郊霍家莊一百二十三口人命,潁川府三千兩庫銀,江津渡靳家漕幫滅門……你認是是不認?」
「這……」匪首不住磕頭:「俠士,您明鑒,這天降永夜,民不聊生,我與兄弟們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迫於生計,這……」
蕭韶看著他,低低一笑。
笑得很溫和,但顯然,看在匪首老大眼裡,就是催命鬼的笑容。
「哦?」蕭韶道:「我卻不知,這漫漫永夜,是十年前就降了。」
當即不再贅言,無愧刀出鞘,一式「天意如刀」橫蕩整個匪窩,數百人頭,剎那落地。
夜黑風高,這人又把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三顆人頭,掛在臨郊縣城門樓上,待天稍亮,即會全縣皆知。
這窩惡匪十幾年前做下的那些傷天害理之事,也確實死不足惜,城中百姓恐怕要拍手稱快。
蕭韶拿朱紅的筆,在三顆人頭懸掛處,寫了數個大字。
涼州無歸客,殺龍鯨幫上下共四百八十三人,庚戌年八月初七。
血紅的顏色,十分觸目驚心,一如他墨黑華服上妖冶的紅紋,血紅色,妖得觸目,也煞得驚心。
古人有詩雲「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蕭韶卻沒有深藏功與名,反而把事跡廣而告之,倒像是讓天下人都知曉這個「涼州無歸客」。
林疏權當是蕭韶以前身不由己,有點意難平,現在觸底反彈,又兼前段日子話本看多了,故而突發中二,甚至還覺得他有點可愛,彈首清心的曲子,使他不要沈迷殺戮後,也就由他去了。
道侶已經二十三四歲,突發中二,他能怎麼辦。
――除了慣著也沒有別的辦法。
寫完字,當即便緩緩行去。鄰縣更繁華一些,有鳳凰山莊的客棧、酒樓、錢莊等等。
當時驚變,皇后野心敗露,鳳凰山莊本莊的弟子無一存活,只這些沒有修仙天賦,在山莊名下鋪子里經營的女子們沒有出事,故而鋪子都在照常經營著。林疏持有鳳凰令,便相當於山莊的半個主人。
二人在客棧雅間歇下。
雅間臨窗,映著外面黑沈沈的天空。
不算是漆黑,但也相差無幾。
當年林疏來到這個世界,是在閩州城外的鬼村中,鬼村被妖氛怨氣所籠罩,不見天日,因而莊稼羸弱,牲畜骨瘦如柴,村民只能艱難度日。
而現在的整個天下,與那時鬼村,何其相似。
幸而蕭韶沒有完全失去神智,天地間只是晦暗不明,並沒有怨鬼滋生,不然,傳說中「萬鬼橫行之世」,恐怕已經到來了。
林疏看著望著窗外出神的蕭韶。
眼下的境況,並非他的過錯,是皇后籌謀鳳凰復活,以山莊女子與蕭韶為祭祀,最終未成,蕭韶失控,才釀成了如今這彌天大禍。
但林疏知道,蕭韶心中,是不會這樣為他自己開脫的。
他亦無法勸慰,只能彈奏舒緩清澈之曲,以撫蕭韶心懷。
過一會兒,蕭韶召來此間客棧的掌櫃,詢問這些時日來,天下的變故。
掌櫃便事無巨細講了。
那日天降永夜,事情終究還是瞞之不住,只是真相又過於晦澀曲折,傳到天下人耳中,再被說書先生一番演繹,已然變了模樣。說是這皇后看起來母儀天下,實際欲壑難填,為獲得萬世權柄,她獻祭了自己的親女兒鳳陽公主,復活上古鳳凰,沒想到過程中出了問題,神獸鳳凰沒有復活,最終復活的乃是一隻從十八層修羅地獄中歸來的邪鳳。這邪鳳乃是天地間最可怕最凶煞的魔物,身具無邊法力,故而一現世,世間便迎來萬古長夜,鳳凰山莊亦淪為血海地獄。如今長夜難明,草木不生,我等平頭百姓,能活一日是一日嘍。
蕭韶:「倒也合情合理。」
又說南北夏合一,西疆亦俯首投降,最後是我南夏的太子登上皇位,先大赦了天下,又削減了賦稅,百姓十分愛戴。
蕭韶:「也算有些出息。」
便沒了,這天下的事情,其餘都是一些瑣事。
掌櫃退下,林疏自發窩進了蕭韶懷裡。
蕭韶有一下沒一下撫著他的頭髮,道:「怨氣蔽天,長夜難明,終究是我致使的禍事。」
林疏道:「當年我在鬼城中,也是這般,十餘載間,雖然艱難,仍可支撐……世間還有許多高深道法。十餘年間,我們必定能夠找到解決之法。」
「再不濟……」他想了想,繼續道:「仙界和凡間的屏障,仙人十年能以幻身出現在凡間一次,到那時,我們問青冥魔君或那位幻蕩山主人,定然可以解決的。」
蕭韶親他額頭,又極溫柔地嘗他嘴唇。
林疏終於被放開後,想起今天彈琴,有一處不妥的地方,便拿了琴又彈一遍給蕭韶聽。
蕭韶聽罷,道:「三月時清溪發於山間,清涼透澈,你性子安靜出塵,自然合適,但曲子後半段,夾岸桃花蘸水,落花隨水流去,不復再回,須有一味‘傷春’之意,往日修無情道時,你自然不會,現在卻可以悟到了。」
林疏依他所說,再奏一遍,果然比上次順暢許多,蕭韶也道:「現下便對了。」
林疏趁著有所領悟,又彈幾遍,蕭韶則拿出一管竹簫與他相和。
當下便心念便沈入曲中,彷彿當真在蔥翠山間,沿清溪行走,流連而忘返。
一曲畢,林疏看著蕭韶手中那管竹簫,想起似乎許久未見蕭韶用他了。
自然便想起當年學宮之中,大小姐最愛月下吹簫,且最常奏古曲《西北有高樓》,曲子是: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見他提起那曲子,蕭韶只抱著他笑。
笑罷,道:「那時我心緒不暢,常自傷身世,而世上又無知我之人,自然喜歡那首曲子。」
然後捏了捏林疏的鼻子:「而如今,了無牽掛,知音之人,又長伴我身側,便久已不奏那首曲子了。」
林疏就很好奇:「我算你知音之人麼?」
「不然?」蕭韶道:「我難道只因為你乖,才喜歡你麼?」
林疏:「難道不是嗎。」
蕭韶:「?」
林疏慢吞吞道:「因為我聽話,然後又不惹麻煩,腦子不是很好使,但又比蕭靈陽好使一些,你想做什麼,亦不攔著你……」
蕭韶挑眉:「你還真把自己當小白臉麼?」
林疏:「並不,但……」
蕭韶道:「非也。」
林疏還想提出論據,但蕭韶沒給他這個機會,當即就制裁了他。
此後的日子,他游於天下四海,蕭韶果真如他所說那樣,殺以往不能殺之人,平以往不能平之事,而殺人之後,又會如先前一般,留下消息。
涼州無歸客,殺江州府波月山莊二百七十六人,庚戌年八月初九。
涼州無歸客,殺錦官城大司徒郭正卿並黨羽、小廝、侍衛一百四十二人,庚戌年八月十二。
涼州無歸客,殺哈奢城魔巫四十七人,庚戌年八月十六。
……
他所殺的人,類型很多。
有嘯聚山林的匪盜,來無影去無蹤的盜賊,魚肉鄉里的士紳,肆意弄權的朝臣,乃至走入邪道的門派,心術不正的巫師。
林疏先前還數著人數,到後來,數目愈來愈大,乾脆不數了。
血淋淋的字跡,鐵畫銀鈎,背後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使聞者戰戰,見者驚心。
「涼州無歸客」之名,很快傳遍天下。
因著他所殺之人皆有不小的罪行,鏟除之後,一方百姓都感恩戴德,故而人人稱頌,甚至編成童謠,在街頭巷尾傳頌。而那些先前犯下累累惡行之徒,更是成日心驚膽戰,收斂了許多。
――有這位無歸客拔出民間毒瘤蠹蟲,加之新帝赦天下,減賦稅,一時間,雖天地仍在晦暗昏沈中,民間卻竟有河清海晏的氣象了。
只是三月之後,坊間流傳的言論,又有了新的變化。
說這「涼州無歸客」,鏟除惡人是真,殺人如麻,毫無人性也是真,殺數百人只在眨眼之間,如何讓人不害怕?此人手下血債累累,若他殺完了罪大惡極之人,少不得便要找輕罪之人,繼而發展到無罪清白之人……此人暴戾恣睢,殺戮成性,若放任下去,長此以往,恐怕是天下之禍。
――再加上如今這萬古長夜,民生也不知還能支撐幾年,天下危矣!
也有說法,有人認出了無歸客使的那一招「天意如刀」有鳳凰山莊的遺風,加上他那深不可測的修為,此人必然就是鳳凰山莊從修羅地獄里復活的「邪鳳」。鐵證便是他身邊那個看上去仙氣飄渺,實則令人不齒的東西――這人本是鳳陽殿下養著的小白臉,鳳陽殿下被皇后獻祭,死於鳳凰山莊祭天台,這人轉眼便投了新主子,靠著幾分顏色,繼續做那小白臉、美孌寵,與那人行為曖昧,眉眼含情,鳳陽殿下九泉之下得知,又當作何感想?
林疏只當沒聽見,倒是蕭韶聽見後,廢了不少議論他是「小白臉」雲雲的人
而對於那些說蕭韶「暴戾恣睢」「殺戮成性」的言語,即便傳到了蕭韶耳朵里,也沒見他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彷彿默認。
世間的骯臟,豈是一時半刻能夠澄清,這樣殺人,確實太多了。但林疏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蕭韶一直神智清明,未有一絲失控之時。
既然如此……或許蕭韶自有他的道理。
如此這般,又過了一月,十二月里,傳說江州有一處梅花山谷,蕭韶帶林疏前去賞玩。
天還是黑壓壓的,梅花雖艱難開出來,但稀稀落落,並不如往年好看,只一片清寒芬芳,尚算怡人。
他們在一座小亭中說著話,面前擺了酒,正淺淺啜飲,卻瞧見遠處路上遙遙來了三人。
這身形,林疏一眼就認出,有一個是果子,一個是盈盈,還有一個……卻是個小和尚。
蕭韶亦看見了,卻沒有上前,
「你去罷。」他道:「他們不可近我身。」
林疏便離開亭中,往那裡迎去。
就見盈盈跑了過來,撲到他懷裡,花瓣一樣的小臉,一見他,眼睛里立刻汪了眼淚。
林疏把盈盈抱起來,盈盈把臉埋在他肩上哭,她還是不會說話,隻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不一會兒便濕了他的肩膀。
果子和那個小和尚隨後過來了,果子這次倒沒女裝,穿了一身漂亮的紅衣,儼然一個正當年華的漂亮少年郎,只聽他道:「你們久沒有消息,江湖上……又全是那樣的傳聞,我們便來尋你們了。」
說罷,又拉過那個小和尚:「這是我朋友,拒北城認識的,你以前知道。」
小和尚朝他行了一個出家人的禮節:「林施主。」
林疏看那小和尚,見他約莫十三四的光景,和果子差不多大,眉清目秀,一雙眼清澈沈靜,通身的清靜靈氣,非同一般,也不知是哪位得道高僧的愛徒,怎麼被這只果子拐帶出來了。
他問果子為何不穿裙子了。
果子嘁一聲說,賊和尚不想近女色,一看見我穿裙子就要閉眼入定,我煩得很,這次就沒穿。
林疏有點想笑。
他們說話的空檔,盈盈也哭完了,紅通通的眼睛望向遠處的蕭韶,扯了扯林疏的衣襟。
果子也道:「不往那邊去麼?」
「他現在體質有異,你們近他身後,神魂會有損,」林疏道:「先回去罷,此間事了,我們會回去。」
「可流言說……」果子顯然有些急了。
林疏摸了摸他的頭:「千秋功過,且留待後人評說。」
「我……」果子眼眶有點紅,似乎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最後道:「我不知到底發生什麼,你們,一定……保重。」
林疏:「好。」
果子又看看盈盈,說:「我也要抱。」
盈盈扁了扁嘴,從他身上下來。
果子在林疏身上蹭了蹭。
林疏叮囑他要好好習武,照顧妹妹,不要總是出去拈花惹草,也不要平白耽誤人家小和尚的修煉。
果子抹了抹眼睛,說我知道了。
他抱回盈盈,對她道:「他們有正事,我們走吧。」
盈盈縱使百般不願,但還是眼裡含著淚,點了點頭。
就在林疏要轉身走時,卻聽見一道清澈聲音:「施主留步。」
是那小和尚。
林疏腳步頓了頓。
就聽他道:「亭中那位施主殺孽太重,已無法洗清,還望施主勸解他放下屠刀,以免來日橫遭天譴,永世不得超生。」
說罷,他便退至一旁,垂眸輕捻佛珠,似乎言盡於此。
林疏卻呆立當場,腦中晴天霹靂。
殺孽太重,橫遭天譴,
橫遭天譴。
他眼中場景閃回,想起蕭韶先前翻看的那些志異怪談,寫無惡不作之人,五雷轟頂,魂飛魄散……
這世上,已無人能傷蕭韶。
還有誰能傷他?誰能破解這萬古長夜中天地萬物的怨怒?
他彷彿大夢驚醒,剎那間洞見關於蕭韶的所有內容,眼前恍惚,幾乎要站不住。
他穩住呼吸,對小和尚道:「謝過小師傅。」
小和尚沒有說話。
他轉身走回蕭韶的位置,看著他自斟自飲的好看側影,短短幾百步間,光陰漲落,四季輪轉,彷彿已走過一生。
只有蕭韶的身影沒變。
他想,是了。
蕭韶從來都是這樣的人。
從沒有變過。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
見他回來,蕭韶起身,執起他的手,道:「我們走吧。」
林疏面色如常,語氣也如常,輕輕道:「好。」
便向著梅谷的出口緩緩行去。
走了幾步,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似有人跑過來,又有爭執之聲,是無缺把盈盈拉住了。
蕭韶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卻聽見身後不遠,忽然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嬌軟的聲音:「爹爹……」
林疏感到蕭韶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猛地收緊了。
那是很小很小的女孩子的聲音。
聽到這樣的聲音,你立刻會想起她小而軟的身子,雪白纖細的胳膊,烏黑柔軟的頭髮,漂亮而怯生生的眼睛,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氣。
是盈盈。
他們的小女兒。
她是不會說話的。
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一句悲切近似哭喊的「爹爹」。
許是見他們誰都沒有回頭,盈盈的聲音大了一些,哭腔更加明顯,甚至已經喘不過氣來。
「爹爹!」
「爹爹!」
「爹爹,別走……」
「爹爹……」
聲音在十二月呼嘯的寒風裡,漸漸遠了,散了。
但凡是世上做過父親的男人,聽到這樣嬌滴滴又撕心裂肺的的哭泣哀求,都會立刻回去把女兒摟在懷裡,告訴她,爹爹不走,會永遠留在你身邊。
但蕭韶一次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