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紅塵如夢
BL仙道第一小白臉 by 一十四洲
2020-3-10 18:46
林疏也蹙了蹙眉。
他並沒受什麼傷,寂滅針只是碎了他的經脈,但也沒有在他體內留下足以吐血的暗傷。
而蕭韶至多是留下了一些皮肉傷――實際上連「傷」字都稱不上。
但蕭韶的表情說明,他知道是怎麼回事。
林疏被他裹了外袍,試了試額頭溫度,又抱在懷裡,被探查經脈神魂。
蕭韶道:「你傷在神魂,是我的緣故。」
林疏:「嗯?」
「我非凡人之軀,先前失控,已經回不到原來狀態。」蕭韶道:「故而我周身全是天地煞氣,而你是凡人之軀,只要待在我身邊,魂魄便會有所損傷……即使有修為也無用,暫緩罷了。」
蕭韶把他放在床上,離他遠了些,目光沈沈,不知在想什麼。
林疏:「無法解麼?」
蕭韶:「無法。」
林疏想了想,問:「那……能撐多久?」
蕭韶沈吟一會兒,道:「大約三天。」
三天?
林疏覺得有些迷茫。
他又問:「那……要離你多遠,才不會死?」
蕭韶給出了一個數字:「五丈。」
五丈?
林疏更迷茫了。
那和永不見面有什麼區別?
他緩緩蠕動到蕭韶身邊,靠著他。
蕭韶又要把他打包扔到床的另一邊。
林疏:「也不急在這一時。」
蕭韶似乎被說動,手指梳著他頭髮,過一會,蹙著的眉似乎松開了,道:「或許有辦法。」
林疏:「嗯?」
蕭韶把他打橫抱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林疏就被他帶出去了。
他被折騰了那麼久,渾身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全程靠在蕭韶肩上,感覺倒也很舒服。
――上輩子不和任何人近距離接觸,被碰一下就要反胃半天,因而他很不解,街頭巷尾那些毛茸茸的小貓,為什麼喜歡蜷在一起玩,現在倒是有了幾分理解。
蕭韶抱著他穿行於血霧之中,半路上,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好乖。」
林疏原本很乖覺順從地掛在他身上,聽到這句話,就有點不大樂意。
他道:「乖又沒有用。」
蕭韶低低笑:「怎麼說。」
林疏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一點子微弱委屈:「我站你面前,說了許多,你也不見想起什麼,一提盈盈,你便全想起來了。」
話一說出,就有點後悔,怎麼想,怎麼覺得方才的發言透著一股子恃寵而驕驕橫無禮的氣息。
「你怎能憑空冤枉我。」蕭韶竟也還委屈上了。
林疏在空中晃蕩了一下小腿,等著聽他如何狡辯。
「林疏是誰,我早已想起得差不多了,只是塵世中之事還不記得,」蕭韶語聲很溫柔:「你是我心中摯愛,與其餘一切凡俗瑣事都無甚干系,不需如何喚醒便漸漸想起來,而你提到盈盈,我才想起世間其餘的牽掛了。」
這鴉言鴉語說得也當真動聽。
只是林疏乃是被藤蔓和蕭韶兩個幻身折騰過,早已領教了此鴉的狡猾,斷不會輕易被感動得痛哭流涕。
就聽蕭韶道:「我必要快些解決怨氣對你情緒的影響,不然過一會還不知要被你挑剔甚麼。」
林疏就笑。
蕭韶見他笑,怔了怔,卻是將他抱得極緊:「我……」
「我」了一會兒,卻沒下文了。
這鳳凰哪裡有過這樣欲言又止的時候,林疏頗好奇:「嗯?」
蕭韶珍而重之地親了親他額頭,是極心疼的光景:「能見你展顏一笑,我也算此生無憾……只是你因我而廢去無情道,受撕心裂肺之痛,我不知該如何……」
他話未說完,卻被林疏打斷了一下:「其實無妨。」
他嗓子是啞的,說話時也使不上力氣,因此聲音緩,又慢吞吞,還帶著軟不拉幾的鼻音,連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聽了。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因此繼續道:「反正世人眼中……林疏不過是大小姐養的小白臉,小白臉麼,也不需要有多麼高的修為。」
蕭韶輕輕笑,但眼中神情還是很複雜,林疏推了推他:「是你無事生非,走路要緊。」
蕭韶「嘖」了一聲,道:「這怨氣也有好處,你竟會頂嘴了。」
語氣簡直像個慈愛的老父親。
林疏有些懊惱,心說自己居然也有這麼凶的時候,不妥。
當下不再說話,蕭韶抱著他再鳳凰山莊的亭台樓閣間飛躍,最後在一個氣機浩瀚的大陣中以特定步伐穿梭,走進了一條幽深的長長地下走廊,迷宮一般七拐八繞後,在一堵牆的小凹洞前停下。
林疏打量了一下這凹洞的形狀,自覺把先前蕭韶給他的鳳凰令拿出。鳳凰令嚴絲合縫嵌入凹洞,牆壁轟然開裂,一個地下藏寶閣打開。
蕭韶帶他深入其中,道:「這是山莊的秘庫,有上古之法守護,號稱世上最安全之處。」
正說著,停在一處多寶格前,拿起一瓶丹藥。丹藥瓶身書寫幾個字,卻與尋常丹藥的命名方式不同,乃是一對頗有感傷之意的短句「恍如隔世夢,何處覓芳蹤」。
「覓芳蹤……」林疏念著這三個字,想起丹藥課上真人講過的一則軼事。
說是某某丹君與某某仙子相愛甚深,奈何仙子因意外魂飛魄散,丹君傾畢生之力研究聚魂之法,成一爐可奪天地造化的奇丹,命名為「尋芳蹤」,他將大半爐丹藥化為丹水,餵給給愛妻的屍首,試圖重聚道侶魂魄――可灰飛煙滅之人,魂魄哪裡尋得?愛妻魂魄一絲動靜也無,丹君淒愴之下,竟氣絕身亡。倒是這爐丹藥還剩下成色不好的幾顆,成了名垂仙史,天下獨一無二能夠穩固魂魄的聖藥,卻沒想到在鳳凰山莊的手中。
蕭韶倒了一枚藥送進他空中,丹藥化開,林疏果然感覺到周身為之一清,吐血後的虛弱感也立即好了。
「一丸丹藥大約能奏效一月。」蕭韶說著,將那些珍珠一樣的丹藥倒在手中,數了數,一共五枚。
加上林疏已吃的一丸,也就是說,能緩得半年。
「我拜託丹道前輩再去制藥。」蕭韶對林疏道。
林疏點了點頭。
但他也明白,魂魄散易聚難,傷易愈難,泱泱仙道數千年也只不過有這麼一爐能穩固魂魄的丹藥,豈會容易再得?
但朝露由來易散,人生一向苦短,過得一日是一日罷了。
正要回轉,他目光卻停住了,扯了扯蕭韶衣襟。
蕭韶轉頭看。
但見高閣之上,氣機強大深厚,變幻莫測,隱隱看去,竟然是幾本書冊的影子,而且還很熟悉。
他們登上藏寶閣頂端,看到了那幾本秘籍。
《春山劍》之類,是大巫給林疏的三本,另有《鳳凰刀》乃是鳳凰家的絕世秘籍,另外兩本,卻著實讓林疏不解了。
《萬物在我》,《幻也真》,《鯨飲吞海》……這分明是如夢堂、幻海樓和橫練宗的三本絕世秘籍!
為何卻在此處?
而這樣看來,八本秘籍,鳳凰山莊已經擁有了其中之七,只差一本《長相思》。
蕭韶蹙眉沈思許久,道:「母親曾提過一句,如夢堂秘籍失竊後,仙道門派人人自危,與山莊交好之幻海樓托山莊暫為保管秘籍。」
算算日子,七月初天火最盛,可以將身負天地氣運的秘籍燒毀,但近日又是戰爭,又是鳳凰山莊驚變,竟生生將時機蹉跎過了,而鳳凰莊主,並未像她所答應的那樣,將秘籍焚毀,反之,甚至還立刻就要集齊。
若是往日之蕭韶,必定向鳳凰莊主問個明白,但如今他恐怕已不相信任何人。
但見他將秘籍收起,道:「事有蹊蹺,從長計議。」
林疏點了點頭:「嗯。」
隨後,又想,八本秘籍,七本已經見過了,而《長相思》又到底在何處?桃源君呢?
這樁懸案,自始至終都無法解得。
蕭韶聽他說了疑惑,說桃源君那般人物,若沒有飛升,不可能橫死,若有緣時,必定能相見。
林疏又問他桃源君的外貌特徵。
蕭韶說那時太小,五官記不得了,桃源君總著一身青衣,其人氣質清雋溫柔,不染纖塵,恍若天上謫仙,卻又世情通透,彷彿見遍紅塵,總之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而他自己那時候病重,無法出門,日日鬱鬱,桃源君便在床前陪他,溫聲給他講世間的名山大川,四海的奇聞軼事……
這一連串的溢美之辭聽下來,林疏頭昏腦漲。
蕭韶笑刮了他的鼻梁:「有這麼好的師父,我都要嫉妒了。你卻全忘了,現在還昏昏欲睡,實在沒有良心。」
林疏心說我實在是無從憶起。
但他也是真的困了,真的。
他,一個凡人,實在招架不住蕭韶的折騰。
蕭韶顯然也知道自己先前做下的事情多麼不是人,將他抱回房後,便妥善安置在被子里,抱住,道:「睡吧。」
林疏幾乎是立刻就昏迷了過去,昏迷前最後一幕,看見蕭韶目光越過自己,看窗外漆黑天空。
是了,蕭韶雖恢復了神智,可那些釋放在外的怨氣戾氣,卻是再收不回來,方圓千里一片漆黑晦暗,不知又當如何收場。
隨後的日子十分悠閒。
沒有王朝,沒有山莊,沒有任何凡塵瑣事,蕭韶本性畢露。
林疏把靠在自己身上打盹的蕭韶撥開,給他墊一個枕頭,心說原先以為你是個勤奮刻苦的河豚,沒有想到,一旦沒有約束,也是條不折不扣的咸魚。
徹底化身咸魚的蕭韶這些日子除了拉他行雙修之事,其餘時間都是在玩耍和睡覺。
哦,還有一件,督促他學習《寂滅》。
林疏在督促下,竟慢慢也讀懂了一些,儼然可以入門了。
但他勤奮學習的時候,蕭韶在做什麼?
在他身邊睡覺,或是看一些毫無意義的話本子與民間傳聞、地方誌異,甚麼千年狐狸與書生的愛恨痴纏,甚麼某某大匪屠殺數千無辜百姓,招致天譴,五雷轟頂雲雲。
如此這般過了半個月,林疏開始給一些古舊的劍法典籍寫註解,他雖沒了修為,悟性還在,寫起來倒也得心應手。蕭韶總算有了事情做,那就是陪他寫,一同探討疑義,或是查閱典籍。
這一天,蕭韶突發奇想,摟著他道:「寶寶,你天資如此卓絕,按照記憶,加上你的領悟,默寫一本《長相思》,說不定也能引動天地氣機,再造出一本《長相思》。」
林疏心知自己的水平,尚沒有把最後一招融會貫通,談何重現絕世秘籍。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蕭韶似乎又有點鬱鬱,說:「你原該是雲中的仙君,因我的拖累,卻又變回一介凡人,我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當年我經脈閉塞,也是因你才能恢復,也算因果相償。」林疏望著桌上的紅燭,淡淡道:「更何況,你又怎知……」
蕭韶:「嗯。」
「你又怎知……」林疏聲音放輕了,彷彿在說給他聽,又彷彿在說給自己:「做一尋常凡人,非我所願呢?」
說罷這話,他自己也惘然了。
修了一輩子仙,若說想求什麼,卻也真的沒有,無非從小便修,長大也就順理成章修了。
做這紅塵中一介凡人,似乎未嘗不可。
林疏看蕭韶的眼神。
那麼深濃的喜歡和寵溺,一眼就知道。
蕭韶……是很好的人,無論是其外表,還是為人。
這麼好的人,竟然會這麼喜歡他,那他……是否也不算很糟糕?
如果現在的自己,回到小時候,是不是也能和別人好好相處,能……做一回他曾經在角落里暗暗羨慕的,那樣的人?
他恍然知道,自己已經不怕人了,說話也不再僵硬了,昔日難以回首的那些事情,不堪的情緒,竟好似隨風散去,再掀不起心中波瀾了。
是因為遇到了蕭韶麼?
他望著蕭韶,竟漸漸有些痴了,並在那一刻覺得,就這樣與這人咸在一處,在此處消磨一生,也是好的。
蕭韶親親他,問他在想什麼。
林疏揉了揉眼睛,沒說話,靠他肩上。
蕭韶接過筆替他寫注釋。
膩了半晌,林疏突然神念一動,聽見師兄聲嘶力竭的呼喊:「師弟,師弟!」
他驚覺自己因著變了凡人,神魂強度下降,也不知師兄到底喊了多久,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終於讓他聽到了。
他意念沈入青冥洞天。
師兄哭嚎:「師弟,你終於來了!這鏡子瘋了!它要出去!整座大殿幾被它撞破!」
林疏:「……」
他從師兄手中接過顫動不已的鏡子,將它帶出去。
一出去,鏡子便乖了。
林疏左右端詳,看見鏡子背後的裂縫又多了數道,是快要徹底裂開的光景。
但他和蕭韶誰都解不開這鏡子的疑團,做不了什麼,只能再照一下。
林疏的婚房被戳心口已經過了,蕭韶的血也應驗,林疏拿過鏡子,想看看這次又會照出甚麼幺蛾。
看到正面的一剎那,他彷彿整個人被鏡子吸進去。
是一片如海的桃花林,和風吹拂,桃花紛紛而落,落他滿身。
他看眼前有路,便沿著覆滿花瓣,也長著青苔的石板小徑一路走入桃林深處。
便看見一個青衣的背影。
這衣服是凡間的式樣,雨過天青,很溫柔清淡的一種顏色。這人烏發隨意半束,插了一支式樣簡單的流雲木簪,整個人彷彿很沈靜和放鬆,總體著裝像個凡間的閒散遊客。
他想看正面,卻轉不過去,只能看那個漫山落花中孑然獨立的背影。
收回神念,蕭韶問他,他說似乎見著了桃源君,蕭韶道那你們確實有緣。
林疏問他看見了什麼,蕭韶但笑不言,只說,並非違願之事。
那就還好。
兩人仍舊過咸魚的生活。
其實,有時候,過於咸,也會讓人有點乏。
這天的早上,蕭韶對他道,仙君,已經在山莊待了一月,我們出去玩麼。
林疏:「去哪裡?」
蕭韶緩緩拭著手中無愧刀,勾唇道:「為仙為儒為王,皆非我所願。往日因此做下許多不願做之事,如今了無牽掛,欲再入江湖,做一快意恩仇之浪蕩遊俠――殺往日不能殺之人,平往日不能平之事,仙君可允?」
他說這話時,微微揚了好看的眉,清風朗月,少年意氣,剎那間重回眉梢眼角。
林疏看著他,便想起昔年與表哥遊歷江湖,那時蕭韶,亦是這般張揚不馴,風流從容,意態何其磊落瀟灑。
紅塵如夢,幾經波折變故,恍然竟已是數年前的事情了。
當即便笑了笑,道:「自然。」
「江湖多風波,多色i鬼,多賊人,」蕭韶靠近他,在他耳邊輕吹一口氣,作調戲狀,「仙君,你可要跟好在下。」
林疏歪了歪腦袋,思忖一會,最後拿出許久不用的冰弦琴。
「那我仍給你彈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