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燈再紅
BL仙道第一小白臉 by 一十四洲
2020-3-10 18:46
窗外沒有日月,因此不知過了多久。
上一次在青冥洞天也是這樣,但此次比上次更加混亂與激烈,到了根本不能承受的地步。
他的皮膚會因為被藤蔓摩擦而細細顫慄,而當所有碰不得的地方都在藤蔓掌控之下時,整個人已經沈浮在起伏的驚濤駭浪中,不知今夕何夕。
若換成是凡人的身體,恐怕早已昏了。
但渡劫的境界,一則神魂強大,不易昏,二則身體有一些自行恢復的能力,這兩個因素讓他一直維持著清明,並由是周而復始被長久折磨。
雖則急促的呼吸和喘氣聲已經足夠失儀,但他還是咬住下唇,努力不發出聲音。
那一條藤蔓不滿地將自己送到他口中,他沒有力氣,只由得它們作弄,喉頭哽了哽,噎住了,有些難受。
若是之前,早又哭出來了,此時卻只是眼前朦朧泛上一絲水光。
他想,他怕是渾身上下都沒有什麼東西了可以流出來了。
他被藤蔓翻了個兒,換了個姿勢。藤蔓在衣下游走,因此衣物尚存,只不過是將脫不脫的光景。本就是流雲一樣輕的料子,此時浸了薄汗,連他自己都無顏去看。
原是怕的,這是過於激烈的一種感覺,他不想碰,也怕去碰。
但明白蕭韶的意圖後,雖怕,但也由他去。
說不得等自己徹底沈淪在這紅塵欲海,蕭韶滿意了,就能聽他說上幾句話了。
可已經被作弄到了現在的地步,在生死間也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卻還是神思清明――他眼看著蕭韶的神色,亦愈發地沈冷了。
恐怕還是行不通。
終於,蕭韶起身,朝他這邊走來。
婚房裡紅燭由鮫人百鍊之油制出,長年不熄,他便看見影綽的霧幔中,搖曳的紅燭後,走來一人。
依稀是熟悉的身形,卻怎麼都不敢認了。
蕭韶的手指放在他右邊臉頰。
涼的,倒讓他又清醒不少。
指尖游走,移至耳畔,只是動作冰冷機械,一如這人眼中的無情。
林疏看著,彷彿又回到當年,在他身邊當倉鼠的日子。
那時他心中惶恐,總避著飼主,然後再被捉回來。如今終是你情我願和平共處,卻還是被丟下了。
先前泛在眼眶里的那一汪水便化了兩行淚,忽然就止不住了。
他心想自己縱然在世間走了一遭,有了渡劫的修為,做了劍閣的閣主,原來本性還是一隻惶惶然的倉鼠。
出息這種東西,原是從沒有過的。
真心實意落了這麼兩滴眼淚,倒是招來了蕭韶。
蕭韶的指尖觸他眼下,拭掉淚跡。
林疏掙扎了一下,發現有蕭韶站在這裡,那些靈力藤蔓倒沒有再對他嚴加束縛了。
他勉強用手臂撐著床,坐起身來,身子虛浮得很,晃了一晃,一下子又栽進身前蕭韶的懷裡,不得不抓住他衣襟來穩住。
林疏也不知自己被藤蔓弄了多久,現在渾身上下既軟且熱,碰在蕭韶冷且結實的身上,整個人都是一個激靈。
但他沒有離開,而是就那樣靠在蕭韶身上,喘了幾口氣,並一手抓著他的右臂,臉貼近他的脖頸。
彷彿投懷送抱的一個姿態,蕭韶象徵性地回抱了他――將手虛虛搭在他腰上。
藤蔓緩緩動著,林疏微顫,抓著蕭韶右臂的手也愈抓愈緊,不住喘息,若是一對有情人,想必是旖旎綺艷的光景。
只是,蕭韶無情無意,林疏也知道再這樣下去毫無意義。
借這靠著蕭韶胸膛的姿勢,他右手幽芒一閃,一枚長一尺半,通體漆黑,氣息詭異的銳器便出現在手中。
當年他習得青冥魔君《寂滅》秘籍,凌鳳簫按照其中記載,蒐羅天下奇珍,製成三枚寂滅針,北夏境內用掉一根,叩青冥洞天大門時又用掉一根,還剩一根,卻是要用在蕭韶的身上。
他身上這一片清淨,竟是怎麼也無法弄臟,床上的折磨毫無意義,林疏自忖不能再這樣受制於蕭韶。
蕭韶以怨氣為根源,故而不死不滅,但他操控這靈力藤蔓,仍是用靈力。
恰好,寂滅針,廢的就是靈力與靈力的根源。
這一針下去,就再沒有那些可厭的藤蔓纏擾。
針尖對準蕭韶心臟,逐漸靠近。
許是蕭韶沒有發現,進行得頗為順利。
而他拿著寂滅針,卻在將觸而未觸蕭韶胸膛的那一刻,頓住了。
他心下有些恍惚。
會疼麼?
他原本已不算是人,如今再失去靈力,會難過麼?
剎那間數個念頭閃現,連自己都未細思,可體現在動作上,確鑿是在那一刻,頓了一頓。
這一頓,他就知道,瞞不住蕭韶了。
他彷彿一個被天敵盯住的小動物,緩緩抬起頭,去看蕭韶,然後做好準備迎接死亡。
看到蕭韶神情的時候,卻又是愣了一愣。
蕭韶還是那樣,看不清神色喜怒。
只是略垂了眼,微微抿了薄唇,燭光映著他眼睫,投下影子。
他好像傷了心,林疏忽然想。
而明明看到了林疏的動作,他卻也沒有阻止,倒像沈默的縱容。
前塵往事剎那間浮上心頭,他記起蕭韶曾說過一句話。
說如今世上,只有兩人可使我傷損。
其中一人是皇后,另一人……亦是不言自明。
可以使他傷損,不是因為實力有多麼強大,而是愛恨痴纏,牽絆太深,若對方執意要傷他,也只能生受了,無處可躲,亦不想躲。
而自己此時所行的……不也正是傷損他之舉。
皇后已傷他那樣深,自己又怎能……
他不躲也不避,究竟是不是心中還存了一點清明,記得些許前塵往事?
林疏握住寂滅針的手指微微發了顫,閉上眼,心想,林疏此人,就是這樣的沒有出息。
這一針,是無論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他陡然失了力,甚至差一點握不住寂滅針。
他緩緩放下手。
原先靜止的藤蔓,又開始緩緩游移起來。
而他望著手中的寂滅針,鬼使神差地,拿起來,放在眼前看。
想著功虧一簣,因著心中疼惜,還是沒有刺到小鳳凰。
他終究沒有辦法去傷害蕭韶。
渾身上下的藤蔓變本加厲,身體的反應是控制不住的,丟盔棄甲,乃至於潰不成軍,喘息與嗚咽也壓不住,嗓子已經啞了,一望無際的汪洋欲海中,神思卻是真的清清明明。
忽地,他痴痴笑了。
動作緩,卻不容置疑。
他抬頭,看蕭韶。
蕭韶也看著他,似乎怔了那麼一瞬。
只這一瞬,他猛地使力,將寂滅針穿進了自己的心臟!
他腦海中剎那間雷霆轟響,驚覺這一幕與那鏡子里何其相似。
原來冥冥之中,命格果然注定麼?
寂滅者,虛無也。
這一針,往日的修為,靈力,道法,便盡皆煙消雲散了。
前世雞鳴即起,夜半方歇,晨悟天地,夜感陰陽,周而復始,日復一日。水滴而石穿,聚沙以成塔,修得超拔修為,無雙境界,重要麼?
很重要。
可又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了。
遠紅塵,近紅塵,出紅塵,入紅塵,祖宗教誨,師友勸誡,喋喋不休。
劍閣的心法,精絕的劍招,無情的道途,若想清楚了,其實也無用。
借了寂滅針之力,自毀經脈,自廢修為,自棄道心。胸口血流如注,但其實也沒有什麼痛楚,只是有什麼東西在體內寂滅消弭,繼而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冰雪氣息,寒梅香氣,忽然撲面而來。
前塵往事,貪痴嗔怨,驀然浮上心頭。
月夜裡踏雪尋梅,燈火闌珊處,疏影橫斜里,終是尋到那一枝。
他伸手,攀了蕭韶的肩背,繼而捧了他的臉,將自己的唇舌送上去。
藤蔓惹出來的余韻還在,衣服已然滑落一半,露出半邊的肩背。昔日情熱之時,他也曾被蕭韶半是哄騙半是強迫抱到銅鏡前,因此能想象出自己現在是怎樣的模樣與姿態,又是在做著怎樣的事情。
意亂情迷,乃是先有意亂,而後情迷。
若要意亂,又須心動。
今日有情之林疏,對著心系之蕭韶,想必會心動而意亂,意亂而情迷,情迷而神失,繼而永墮紅塵,與那紛擾骯臟的世間融為一體。
蕭韶倒像是有些無措了,空洞冷漠的一雙眼睛里,似乎流露迷茫。
林疏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眼睛,看他什麼都記不起來的空茫神色,一時覺得可愛,想哄一哄,便笑。笑罷,卻又是心中疼痛酸澀,不可抑止,落了眼淚下來。
落著淚,余光看見床頭紅燭搖曳不定,伶仃飛蛾兀自撲火,竟又輕而淡地笑了。
體內空空落落,經脈碎得漂亮,再也拼不起來,靈力一絲也無,想自己輾轉世間,叩問大道,修二十餘載,幾經起落,最後修成一具肉體凡胎。
鄉人粗鄙之語,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也有道理。萬丈的紅塵,偌大的世間,他就這樣栽了。
但他也認栽了。
「你不醒麼,」他將自己的額頭與蕭韶的額頭相貼,低低道:「我……回來陪你玩了,你還……不醒麼。」
作者有話要說: 「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章節名取自這一句,出自湯顯祖《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