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日月
BL仙道第一小白臉 by 一十四洲
2020-3-10 18:46
江上,霧色淒迷,冷寒徹骨。
林疏回了船艙。
靈樞與靈素就在艙門等著,見他來,道:「閣主,隨我來。」
劍閣的船,很素,雖然外表氣派,船身大且結實,但內部只有一些必要的陳設。
林疏是明白的,劍閣的祖訓里,五色五音五味,皆是紅塵浮埃,除去妨礙心境外,沒有任何意義。
靈素引他來到艙內主室,道:「閣主,我與靈樞為您更衣。」
林疏:「我自己來。」
靈素道了一聲「是」,然後將一應衣物捧上。
在先前與長老的交談里,林疏知道靈樞與靈素並不算是劍閣真傳的弟子。
他們的心性自然是極好的,但是天賦資質上有些不足,便做「劍侍」。
劍閣弟子平日沈心修煉,難免不大會打理自己,而日常起居都要耗費一些精力,故而資歷高的師叔師祖、長老、閣主,都有隨身的「劍侍」,靈樞與靈素則是閣主的劍侍。
劍侍打理主人的起居飲食乃至一切雜務,主人只需心無旁騖修煉即可。
劍閣這一輩的真傳弟子以「雲」為首字,例如雲嵐,劍侍則以「靈」為首字,例如靈樞與靈素。
然而……即使是劍閣弟子中資質較次的劍侍,也都是元嬰的修為。
靈素是個清秀漂亮的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但已經是元嬰初期,氣質清明沈靜,目光湛然,若放在外面,已經可以被稱為天資出眾了。
劍閣其它弟子的水準,可想而知。
林疏收回目光,拿起靈素呈上來的衣物。
這是劍閣閣主的著裝。
長衣雪白,以淺銀的腰封束起,外面是冷白的廣袖長袍,沒有多餘的花紋或裝飾,只有隱隱銀光流轉。
他在鏡前坐下,靈素執起玉梳為他束發。
束發也並不複雜,額前留兩縷碎發,其餘長髮半束半散,最後以一根流雲白玉簪固定。
林疏看著鏡中自己。
這具身體的五官,向來是好看的。
只是眼裡有了冰雪,使他竟有些不認得了。
他只是忽然想,若是鳳凰山莊的女孩子在這裡,或許又要嘻嘻笑著打趣「好漂亮的仙君!」
又或許打不出趣來――鏡中人神情那樣寡淡,像極了他前世每一日在鏡子里看見的自己。
靈素將東西收起來,遞給靈樞,微微有些笑意,眼中是很乾淨的敬慕,道:「閣主果真是閣主。」
林疏問:「劍閣此前沒有閣主麼?」
靈素倒是知無不言:「《長相思》沒有後,閣主之位便空了,我們一直在等您歸山。」
《長相思》。
林疏想,劍閣的鎮派功法《長相思》,已經丟失二十年了。
各方勢力覬覦《長相思》,也已經二十年了。
他雖會《長相思》,可那是上輩子學的,這輩子並沒見過《長相思》的蹤影。
長老為何不問他的《長相思》是從哪裡學的呢?
又為何不對他的師承、身份有任何懷疑?
他便問:「不找《長相思》麼?」
「不找。」靈素道:「鶴長老曾對我們說,懷璧其罪。劍閣乃清淨之地,然而但凡有一日《長相思》在,便一日不能脫離俗世紛擾,故而,劍閣假稱《長相思》遺失,實則是多年之前劍閣中一位前輩將其帶走,將其放在了一個與劍閣無關,但外人也永遠無法找到的地方。」
鶴長老,即是那位白鬍子長老。
林疏從昨日的交談中知道,劍閣現下一共有六位渡劫長老,其中鶴長老資歷最深,閣主之位空懸時,是他掌管劍閣一應事務。
《長相思》沒有丟麼?
劍閣中人將《長相思》轉移出去,讓外人永遠無法找到?
那自己的師承豈不是非常可疑,為何又認定他是劍閣閣主,那個與他一樣修煉《長相思》的桃源君又是何許人也?
林疏這樣想了,便也這樣問了:「劍閣中有前輩……稱號是‘桃源君’麼?」
「回閣主,我並不知曉。」靈素道:「此事,閣主可以詢問鶴長老,但此名字不像劍閣中人。」
林疏:「嗯。」
靈素說她不知道,但根據她的話,林疏覺得劍閣八九不離十沒有這個人。
桃源君到底身在何處呢?為什麼又會《長相思》?
死了麼?
可是據凌鳳簫所說,這位桃源君,是能從頭到尾使出《長相思》的人物,其武學造詣之深,修為之高,可以想見。這樣的人,除非飛升了,否則不會死。
那可能就是飛升了吧。
而《長相思》不論怎樣丟,都是能找回來的。
――否則,自己上輩子的師父何以能夠掏出一本《長相思》來讓他學習?
想明白了這些,林疏便不再想了,反正不論如何想,自己都跑不了要名正言順地當劍閣閣主了。
木已成舟,他並沒有太多的好奇心。
日子就這樣過去,林疏深居簡出,劍閣並不提倡吃東西,由辟谷丹來解決,也不提倡睡覺,用靜坐觀冥來代替,他日常的生活便全是修煉,恢復靈力。
船上有法術,行得極穩,若非出了船艙,根本察覺不了自己是坐在船上。
但是,這一日,船忽然停了。
林疏睜開眼睛,看向艙門外。
靈樞靈素原本在一旁靜坐冥思,也在這一刻倏然睜開眼睛,拿起各自的長劍。
靈樞道:「我出去看。」
靈素:「好。」
外面傳來鶴長老的聲音:「閣下江中相候,所為何事?」
另一道聲音回答道:「在下仰慕劍閣已久,聽聞閣主行經此地,特來相邀,欲與閣主一敘。」
這聲音林疏認得。
大巫的聲音。
他想了想,自己一行人已經走了兩三天,算著日子,確實該到北夏的地界了。
北夏自然有大巫。
但大巫想見他,這卻很沒有道理――他們不久前還打了一架,並且,大巫還明顯別有用心道「抓到你了」。
抓到,是不可能抓到的。
劍閣來接他,排場甚大,來了三位渡劫的長老。而林疏自己,也是渡劫的修為。
這時,出去的靈樞回來,對林疏道:「閣主,鶴長老讓我問您,北夏大巫想要見您,您是否想見?」
林疏:「不想。」
靈樞便出去傳話。
就聽鶴長老遙遙道:「閣主不欲見,閣下請回吧。」
大巫此時的聲音十分溫文有禮,道:「我有要事與閣主相商。」
靈樞再次傳話。
林疏說:「我認為我與他之間,沒有要事。」
大巫聽完傳話,沈默了。
靈素輕輕笑了一聲。
林疏面無表情。
這是真的。
劍閣是隱世門派,南夏北夏,都和劍閣毫無關係,劍閣也不必仰仗他們行事,他和大巫之間,能有什麼要事?
除非大巫居心不良,又有所圖謀,要給他挖甚麼陷阱――這就更不能見了。
沈默過後,大巫道:「既如此,在下有一信,煩請閣下轉交。」
鶴長老道:「好。」
然後道:「閣下,告辭。」
大巫道:「來日再會。」
靈樞便將信呈了上來。
信是封好的,信封漆黑,似乎是某種動物的薄皮,其上鏨著深紅色的巫紋。
林疏打開,裡面只有一張薄宣。
「三年後,四月廿七,請君遙望諸天星辰。
再三日後,在下於中洲大龍庭靜候君。」
大巫倒是字如其人,這字並不難看,甚至頗為美觀,但透著一股陰森寒氣。
這信的意思,是要他在三年後特定的那一天看星星。
那就三年後再說。
林疏把信折起來。
靈素道:「閣主,我收起來。」
然而,就在交接的一刻,林疏看見這信的背面還有字。
是一句詩。
此時相望不相聞,
願逐月華流照君。
林疏:「?」
大巫想說什麼?
林疏看不懂。
情詩?
對不起。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劍修。
暗號?
他和大巫沒有什麼暗號可對。
林疏便沒有再想,將信遞給靈素,不再提起。
除去這一段插曲,剩下的路程都一帆風順,過了風陵津,他們沿天河逆流向上。
天河不是尋常的江河,地脈不同尋常,河的上段靈力奔湧,莫說是凡人,就算是修仙人、巫師都是能避則避,不會輕易渡河。到了天河發源處,劍閣的地界,更是有無比強橫的結界保護,將劍閣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也只有劍閣允許之人能夠進入了。
穿過結界,激起一片冰霧雪砂,霧氣散盡後,呈現在林疏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雪原,與連綿不絕的雪山。
劍閣,就在雪山中最高的一峰上。
流雪山,九千道長階,拾級而上,便能到達山巔。
山巔有劍閣。
鶴長老道:「閣主,隨我來。」
林疏便隨鶴長老去了。
但這路,他很熟悉,甚至走過許多遍。
上輩子,他在這裡長大,此後,在外面上學,但每年也都要回來這裡兩次。
冰天雪地裡的九千道長階,若是凡人,身體弱一些的,甚至走不上去,修仙人,也要費些修為。
林疏只是認真地走著。
忽然,面前的長階上出現了淅淅瀝瀝的血跡,是新鮮的。
他抬頭往上看,見有一個麻衣的少年,正在緩慢地往上走。
一步,一叩首,再走一步,再叩首。
他的額頭已經磕破了,膝蓋亦是,在每一個台階上留下血跡,延續向前。
天寒地凍,每磕一次頭,便留下三道血跡,寒風中,血很快止住,然後在下一個台階,再次因為皮膚與粗糲台階的碰撞湧出血來。
他額上已經血肉模糊。
靈素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輕輕解釋道:「閣主,這是求拜師之人,劍閣每隔十年,都有長老到世間親自挑選弟子,但若是有少年人主動前來,亦不會拒絕。無論資質如何,若能一步一叩首,走完九千長階,便是我劍閣弟子。」
鶴長老撫了一下雪白鬍鬚,道:「一步一叩首,並非是要弟子尊敬劍閣,而是考驗弟子心志。能上九千長階者,必有堅韌不拔之志,這樣的心性,已然是超世之才,無論根骨如何,劍閣都會將其收下。」
林疏:「嗯。」
他們越過那少年。
林疏注意到那少年在看他。
眼睛里,是很灼熱的仰望敬慕。
他對那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那少年本已經失去力氣的、緩慢無比的動作,像是重新被注入生機一般,又快了起來。
前面還有五千道長階。
林疏走過這五千道,劍閣山門便呈現在眼前了。
山門左側,有一塊巨大青石,上書八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這八字乃是劍閣祖訓第一條。
劍閣的日子,是很清苦的。
習劍、問道、冥思,日夜不歇。
然而世間事,修仙事,若是精誠所至,便也好像不是很難了。
劍閣之所以實力超絕,恐怕也有這八字的功勞在裡面。
林疏走過上輩子走過無數次的道路。
青松,白雪,石台,空地,恍如隔世。
不同的是,有白衣的練劍弟子,見他來,收劍作禮,道:「見過閣主。」
靈素道:「閣主,您的寢殿在這裡。」
這是最高處的一間獨殿,據靈素說,是閣主所居之地。
林疏便走進自己上輩子的房間。
白石作桌,寒玉為床,連陳設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從這間殿里出去,過一道鐵索,便到了另一座峰頭。
――那是他練劍的地方。
靈素說,劍閣的歷代閣主,都是在此處練劍的。
他便就此住下了。
劍閣的閣主,似乎並不需要做什麼事情,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是。
他大部分的時間,只是在練劍。
在這雪山絕頂,一切情思雜念盡數沈寂,只余眼前萬里江山,手中一柄長劍。
流雪山下忘返谷,一片空茫,使人忘我,繼而忘歸。
濃霧起時,雲海升騰,遠方天河失去形跡,滔滔水聲亦隨心境下沈漸漸消失,萬籟俱寂。
問劍峰山高萬仞,登臨絕頂,居高臨下,看見茫茫塵世,不過山下一寸。
長相思第一重。
第一式,空谷忘返。
第二式,不見天河。
第三式,壁立千仞。
而此後,不再看山下,不再看身周,寂然無所思,只覺天地浩大――便至第二重。
第四式,萬古雲霄。
第五式,天地無情。
第六式,湛然常寂。
天地已盡,又復返歸自身,是第三重。
光陰如流水,三年間,他練到第七式,一葉孤舟。
林疏收劍。
他的修為已經全回來了,甚至比上一世更深厚,只是遲遲沒有渡劫的動靜,在直覺里,也還很遠。
大巫所說的四月廿七,似乎快到了,要回去看一看日子。
風聲。
天地間,連綿不斷的風聲。
他就這樣站著,到夜晚,山巔離天很近,夜空向下壓,星光撲面而來,又在烏雲中隱去。
雪漸漸大了,他閉了閉眼,幾片雪花拂在臉上,又落下去。
靈素走上前,為他披了羽氅。
其實,他並不冷。
他已經想不起冷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了。
七情五感,前塵往事,也都漸漸漸漸,霧一樣消散了。日復一日,就這樣過下去,也不覺得有什麼。
只是深夜裡偶爾覺得,他的壽命隨修為無限延長,而他的生命就這樣,被寒暑日月漸漸剝奪。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想,不知凌鳳簫睡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