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車轔轔
BL仙道第一小白臉 by 一十四洲
2020-3-10 18:46
林疏怔住了。
他看著李鵝毛。
丫頭扒著門框,眼睛睜得極大,恐懼地看向他身後。
他回頭,背後什麼都沒有,只有空蕩蕩的村莊。
大娘道:「丫頭別怕,他們不抓這個哥哥。」
這一番對話過後,林疏終於知道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原以為學宮中的形勢已經極端險峻,沒想到外面,凡人的世界里,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戰爭即將到來,軍隊需要擴充,種種防禦工事也需要大量人力,官府開始瘋狂徵兵、徵民夫。
按照凌鳳簫之前的說法,南夏原本實行的是「雇役法」,也就是說,每家都有需服繇役的名額數與年數,但是可以通過繳納相應的錢糧免去繇役,官府便用這些錢糧的一部分另外招募願服繇役的民夫,余下的一部分用於填充國庫。然而「差役法」恢復之後,百姓再也不能通過繳納錢糧免去繇役,而是必須出人。
――更何況,即使仍然實行「雇役法」,大旱年間,顆粒無收,百姓又怎麼可能交出足夠的錢糧免去繇役?
看丫頭恐懼至極的樣子,顯然是有了深重的心理陰影。由此就能想象出官差抓人時有多麼凶神惡煞了。
他們家原是和合美滿的五口之家,現在卻只剩下大娘與稚齡的丫頭,在這戰亂荒年,又該怎麼活下去?
再多想些,南夏大地,這樣的人家,又該有多少?
恐怕不計其數。
這種情形,林疏只在語文課上讀到過相關的詩詞。
具體的詞句不勝枚舉,明明戰爭還沒有開始,他卻想到了「生靈塗炭」這個詞。
當初上學的時候,他只是背書而已,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置身其中。
大娘道:「鴨毛還在盼著來年去學仙......」
她眼裡遍布血絲,攥著林疏肩膀的手一直在顫抖,眼神里滿是痛苦。
林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從芥子錦囊中取出一瓶辟谷丹,道:「吃一顆可以三十天不吃不喝。」
大娘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拿起瓶子塞進懷裡,隨即又向外張望一下,確認沒有人看到。
林疏被她領進門。
大娘給他倒了一碗濁水,道:「沒有好水,你別嫌棄。」
林疏道:「沒事。」
李鴨毛家如此,其他家也必定如此,吃飯喝水全都是問題。
大娘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把水喝完,抹了一把眼淚,道:「鴨毛前幾天還盼著下一年去學仙,我沒想到......」
林疏問:「他們走了麼?」
大娘:「什麼?」
林疏道:「軍隊。」
「沒有,」大娘道,「還要往別處去徵兵,說是五日後去騾馬口送。」
林疏「嗯」了一聲,道:「您等一會。」
說罷,拿起玉魄,去了夢境。
夢先生轉身,道:「道友,你來了。要練劍麼?」
林疏猶豫了一下,道:「有一件事。」
夢先生道:「什麼事?」
林疏道:「您知道李鴨毛麼?」
夢先生便溫和一笑:「道友,你與他認識麼?他今年原該來學宮,我主持此次上陵試時,覺得沒有見他,還特意尋了。你若認得他,千萬要他明年記得來。」
林疏道:「他今年病了。」
夢先生恍然:「原來如此。」
林疏繼續道:「前幾日徵兵,他被抓去了。」
話音剛落,夢先生便蹙起了眉:「這......」
他繼續道:「何至於此?」
林疏道:「他可以來學宮麼?」
夢先生道:「他天資不差,早已算是仙道之人了,我只是恐他跟不上課程,這才令他在凡間多習些字。」
林疏想了想那個寫成「球」的救字,雖說寫錯了,但大體上也寫對了一部分,從大字不識一個到會寫字,也確實是認真學了。
「道友,若是還未開撥,你且去他們駐紮處,尋里正,我自會現身向他討人。」
林疏道:「多謝。」
「道友,情況到底如何,你且與我細說。」
林疏把村裡的情形與夢先生說了一遍。
「何至於此!」夢先生又道一遍。
夢先生素來脾氣溫和,此刻卻擰眉輕斥,語氣嚴厲,眼中憂慮之色甚是濃重。
半晌,又道:「我明知此乃無奈之舉......只是情形嚴酷到這個地步,終究是我等的過錯。」
林疏不知道這個「我等」指的是誰。
夢先生嘆了口氣,道:「道友,鴨毛此事,你且放心,凡間官府,這個面子還是會給仙道。」
林疏道:「多謝。」
「不必謝,」夢先生望向雲海,「道友,你去尋里正。我先去與上陵簡細說此事,徵兵之策,斷不可如此,否則三年之內,國力必衰。他雖不管凡間的事務,卻到底還能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
說罷,夢先生朝林疏一拱手,身影立時消失了。
林疏離開夢境,看見大娘正望著自己,目光中是十二分的期盼。
「我與學宮說了。」林疏道,「您在家等,我去尋里正。」
大娘嘴唇嚅動,說不出話來,眼中似有淚光。
林疏不知該如何安慰,只道:「您放心。」
說罷,問了里正的所在,便出門去了。
南夏設一百戶為一里,每里設里正一職,負責戶口與賦役。
大娘只知道里正的住處與衙門,卻不知道里正此刻在哪裡,林疏硬著頭皮又問了幾次,這才在與村子相距十里的另一處村落找到了里正與里正的手下。
兩個手下正從一戶人家院子里拉出一個青年男子。里正是個白胖中年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藏在地窖里!地窖!這把戲我見得多了!」
那男子的家眷抱著還不會走路的孩子,坐在門檻上哭:「大人,我們孤兒寡母,做不了活,以後便喝西北風麼?」
里正道:「又不是獨有你一家喝西北風!」
那女子放聲大哭,眼看就要用頭去撞門,男人亦是神情痛苦。
里正惡狠狠對她道:「你今日藏著自己男人,來日就打不好仗,到時候你便是想喝西北風,怕也沒有命嘍!」
說罷,對手下道:「走!」
轉身,一抬眼看見林疏。
林疏知道自己穿的衣服並不是凡間的款式,因此並不意外里正審視的目光,朝他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大人。」
里正後退幾步,也還了一禮:「仙長有何指教?」
林疏道:「有一事。」
話音剛落,他腰間的玉佩便閃了閃,眼前一陣恍惚後,看見夢先生的幻影出現在里正面前。
夢先生對里正作一揖,言辭有禮,說清了來龍去脈,大意是李鴨毛乃是上陵學宮的弟子,須得去上陵學宮,請里正放人。而其餘一應手續自有學宮來交接,里正也不必懼怕上級苛責。
里正打量他們許久,說仙長自然有仙長的道理,可我這個凡人也有凡人的難處,此事須得向上稟報。
夢先生道:「好。」
林疏知道凡間自有凡間的規矩,更何況仙道弟子素來不對凡人動手,即使夢先生親至,也要遵從凡間規矩,不能立即便把人救出。
里正道,這位仙長便和我們一起回營罷。
林疏應了一聲,正要跟上,卻見里正的手下之一,忽然跪倒在地,聲音顫抖:「將軍!」
他喊著「將軍」,眼睛看的卻是夢先生。
夢先生定定看了他幾眼,道:「我見過你。」
「渠陽城!」那人膝行幾步,來到夢先生面前,「將軍,您還……您還在!」
他伸手欲抓夢先生衣角,手卻直直穿過了夢先生的幻影,抓了一個空。
――只見他滿臉茫然,抬頭看向夢先生。
夢先生一身藍衣,寬袍廣袖,仙氣飄渺,看容顏不過是二十多的光景,而那手下已經長了皺紋,是三四十歲的人了。
夢先生道:「當年不過是掛一個虛職,你喊我先生便好。」
那人看著自己明明要去抓夢先生衣角,卻什麼都沒抓到的手,道:「……先生?」
夢先生道:「我已不在人世。」
那人道:「將軍,渠陽城……我是個小兵,見過您幾次,後來沒死,打完仗,沒什麼功勞,被放回家當了小吏。」
夢先生溫聲道:「活下來便好。」
那人狠狠喘了幾口氣:「將軍,又要打仗了。」
夢先生俯身,虛虛扶他一把:「世事無常,且受著罷。」
林疏看著這一幕,心想,這樣一來,夢先生便確鑿是大小姐說過的那個夜守孤城之人了。
說是仙凡有別,可在這個世界中,仙凡又密不可分。仙道院弟子完成學業後,要麼回到家族或門派繼續修煉,要麼為朝廷效力,來到軍中,而仙道門派與家族又都與王朝有著密切的聯繫,戰火一旦燃起,仙道亦無法獨善其身。
夢先生又安慰那人幾句,這才回到玉魄中。
林疏則跟著里正上了馬車,一路回到臨時的軍營。
軍營是一排低矮的茅草房,活動著二十歲到六十歲年紀不等的男人。
人很多,林疏沒有看見李鴨毛,他跟著里正去另一邊,看著里正來回請示,最後一次請示後,終於在花名冊上划掉了「李雅懋」這一名字。
便有士兵去臨時的軍營大聲吆喝名字,遠處一陣騷動,林疏便看見李鴨毛朝自己跑過來。
他穿著褐色粗布衣服,瘦了許多,臉色蒼白,神色十分憔悴,一看就吃了許多苦頭。
「兄弟,你……」李鴨毛胸脯起伏,狠狠喘了幾口氣,「這裡的人看得緊,我就只能趁著他們看不見偷偷塗了一個字,沒想到你真――」
林疏:「那一個字也寫錯了。」
李鴨毛神情十分尷尬。
里正不耐煩道:「要走快走,動搖軍心!」
林疏便帶他走了,走之前,回頭望瞭望軍營,看見軍營中無數身著褐色短打的男人,都在望著這邊,目光中的東西,林疏說不上來,大概是嫉妒。
然而,他也只能帶出李鴨毛一人而已。
林疏看著這一幕,隱隱約約想起兩年前,雪中烤鼠那一夜,謝子涉提出的那場論道來。
他先前是沒什麼感覺的,如今終於隱隱約約體會到了什麼。
仙,與俠,固然有超絕的武力,也得到其他人的認可,頗有社會地位,可以做到常人不能做到之事。然而,這武力或地位,救得了一人,救不了萬人。
要救萬人,或殺萬人,需要的是王與儒的力量,一種沒有形體,卻掌握著千萬凡人生殺大權的政治力量。
不過,這都與他沒有關係了,他只是來「球」一個李鴨毛罷了。
回去之後,李鴨毛如何歡天喜地,大娘如何感激不盡不提,休整兩天後,林疏便帶著李鴨毛踏上了回學宮的路途。
經過大國師的批示,李鴨毛可以直接進入學宮了,等新的學期開始,就可以正常選課上課。
李鴨毛本就是大病初愈,又在軍營里被折騰了幾天,身體虛弱,受不得縱馬疾馳風吹日曬,他們便另用了凡間的馬車,十來天方回到學宮。
林疏又帶著李鴨毛熟悉了一下學宮的結構,這日的深夜方回自己的竹捨。
他開始練琴。
如今,對他來說,練琴即是練劍。
靈力自琴弦上蕩出,猶如劍氣,削落無數竹葉。
但這一趟下山所發生的事情,可能是因為與李鴨毛熟識,無法將自己完全摘出事外,居然令他心思有所浮動,總是無法完全靜下心來彈琴。
一曲畢,居然還出現了幻覺,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聽見了纏綿低徊的簫聲。
居然幻聽到大小姐的簫聲,果然心境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