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港的事件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恭子,昨晚你怎麼啦?已見到你父親了?這些情況能如實告訴我嗎?」
在東方飯店四層角落的一個雙人房間裡,悅子正認真地勸說著恭子。
「現在你不必問……等到能說的時候,我保證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恭子蜷曲在椅子裡,兩手按著額頭,低聲答道。
「……不過,總可以告訴我,你繼續呆在神戶,還是馬上回東京吧?」
「這我想以後和你這位幹姐姐商量之後再決定。現已九點多了,你的詢問該結束了吧?我聽說過,要是拿不出逮捕證,過了九點,就不能詢問人了,否則將觸犯人權哩?」
恭子有氣無力地說道。恭子說出了這番話,悅子感到驚訝不已。看來恭子現在已經不能獨自主宰自己的行動了。
這時,原田檢察官給悅子打來了電話。
「尾形小姐,我告訴您一個消息,傳達不傳達給恭子,由您決定。已經提出要逮捕龍田總子了,不是由於懷疑她窩藏罪犯什麼的,而是懷疑她參與了殺害龍田慎一郎。」
「您說什麼?」
此刻悅子竟然忘了恭子就在身旁。
「結婚至今沒有多久的太太,竟然參與了槍殺自己的丈夫、肚子裡孩子的父親……這怎麼能夠令人相信呢?」
「最初我也不相信。這裡的大部分警方人員也和我持有同樣的『常識論』、『人情論』,可是霧島君對其訊問後強行逮捕她。當然,理由是充分的。」
「什麼理由?」
「一句話,已推定出她肚裡孩子的父親,不是慎一郎氏。雖然醫學上還有若幹問題,但推定的根據是十分充分的。」
「是嗎?」
悅子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在龍田家曾見過總子,第一眼就覺得她有些特別,是一個不可等閒視之的女人。可是其後自問道:是不是因為像自己這樣人家的女子,戴著有色眼鏡來看那些幹過待人接客的女招待呢?現在卻不得不認為:自己的第一個印象沒有錯。
「我們現在在『楠莊』,有何變化,請給我們來電話。」
「知道了。」
當放下話筒回過頭來,悅子不由一愣,恭子在直瞪著自己。
「怎麼回事?這個電話……」恭子帶著瘋人似的眼神:「難道說,她,總子殺死了我哥哥?」
「恭子,別這樣激動。坐下來喝著茶,慢慢談吧!」
為了間隔一會兒,緩和一下氣氛,悅子打電話要服務員把泡好的茶拿到房間來,然後慢慢地把剛才電話的內容告訴了恭子。
「竟有這樣的事?我覺得,人,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了。」
恭子茫然地望著天花闆,以嘶啞的聲音,喃喃自語。
「以你目前處境,說出這樣的話,是可以理解的。既然如此,恭子,我覺得你是否有必要重新考慮一個問題:即使寺崎先生,真是一個可靠的人嗎?」
「至於他,我覺得,至少在對我父親的問題上,要相信他。」
「那麼,昨晚你是和寺崎先生在一起的嗎?」
「沒有這回事。你要這樣懷疑我,我也無法。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我決不會在這種心情下另愛上一個新的男人。」
恭子叫道。
有敲門的聲音,悅子站起來,拉開門。這時,身後電話鈴響了,她趕快回過頭來,看到恭子已用顫唞的手,拿起了話筒。
「喂,是我……您說什麼?終於見到我父親了?」
悅子站在門口旁邊,想走過去靠近恭子,但卻邁不動雙腳。
「好,好。無論什麼地方我也去。隻要不使您陷於危險……」
飯店的服務員,通常情況下,是不能表情外露的。但此刻那個把茶盤放到桌上,擡起頭來的服務員,卻情不自禁地面露驚奇之色。顯然這樁案件已成為飯店從業人員的話題了。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放下電話,等服務員走出房間後,恭子走近悅子。
「悅子,你聽到這個電話了吧?」
「是你的電話……對方是寺崎先生吧?」
「是的……請你這次不要給我製造麻煩。不要給檢察官先生還是警察打電話……否則,我們之間的友情,就算到此結束啦!」
「是否患有精Zi缺乏癥,若是活著的男人,當然能夠馬上檢查出來,可是我聽說過,死後超過十個小時的屍體,因為精Zi已完全死光,甚至用顯微鏡也難以檢查出來了。總之,這是醫學上的問題,我的記憶不足為憑。是否在你的授意下,才把這個問題這樣寫進臨時鑑定書裡,用以嚇唬總子的?」
在「楠莊」的房間裡,原田檢察官深情地問道。
「這也是我要的一個『花招』呀。本來我不喜歡使用這種戰法,這次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我預料,已取得了效果。她已經露出極大的不安。我想,明天或許能見分曉了……這樣,若得知她的那個男人,而且是我意料中的男人,本案件將會迎刃而解。」
三郎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似的說。
「但願如此。好了,恭子也已平安而歸,為在戰鬥中犒勞你,今晚我特地帶來威士忌。喝完之後,好好睡上一夜。」
「是呀!最近連日睡眠不足。我心裡也想,今晚別做夢,睡上一個好覺。」
三郎臉上泛起一絲寂寒的微笑。這時尾形悅子打來了電話。
「這回,我自己去接。」
三郎不由站起身來,此時腦海裡閃過一種不安的預感。
「尾形小姐嗎?是我……」
「霧島先生,不好辦了。我預料這回恭子要和我斷絕交情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寺崎先生直接給恭子打來了電話,據說,他終於見到龍田先生……」
三郎額頭和掌心都冒出汗珠,他顧不得去擦,對著話筒大聲道:
「是說,寺崎在神戶見到龍田律師了?後來呢?」
「為了聽他介紹見面情況,以及商量今後對策,恭子大概就要去會寺崎了。她已化了裝,走出了房間。我一個人留在房間裡,下了最後的決心,才給您打這個電話……」
「謝謝!真的要謝謝您了……我馬上佈置追蹤。我不能讓您為難,如果您方便的話,請馬上盯住她。我想,眼下您還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隻要您讓我幹什麼,我都高興地去幹……」
放下電話後,三郎回過頭,對著原田豐道:
「原田君,請安排在東方飯店附近嚴密警戒。恭子為見寺崎,剛剛從飯店出去。」
「好!」
原田豐快步走到電話旁,撥動轉盤,急速下了指令。之後對霧島道:
「霧島君,今晚你又休息不了了。看來,這樁案件今夜要在這裡展現出最後一幕了。」
恭子走出飯店,急忙要了部出租汽車,沿著夜色中的海濱公路,來到港塔前,然後很快鑽進那裡等候關西輪船的候船室。
因為是內海航線,深夜還有出航的輪船,因而侯船室內人很多。恭子很理解寺崎為什麼選擇這裡作為秘密聯絡的地點。
約莫過了十分鍾,寺崎義男從另一頭的側門走了進來。他機警地掃了一下周圍,並不逕直走到恭子身旁,隻是向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又走了出去。
恭子判斷他是示意讓她跟著去,也就走出了側門。走到碼頭邊沿的一個地方時,義男站住,望著昏暗的水面。
「沒有跟蹤的人吧?」
待到恭子走至他跟前時,義男望瞭望四周,不安地問道。
「我是坐車來的。大概,不,絕對沒問題。」
義男點點頭,從衣兜裡拿出一個領帶別針,用打火機照著給恭子看。恭子一眼就認出,這是父親一直隨身帶著的東西。
「令尊讓我把這兩樣東西轉交給小姐作為留念之用。這您就可以相信,我是見到先生以後來這裡的。先生顯得分外消瘦、落魄,簡直讓人認不出來了。他頗惦念小姐,但更為令兄悲傷。他流下了眼淚,並痛切地說,他為了想見兒子最後一面,供上一柱香,差一點去自首了。」
「父親吃了很大的苦了……但事到如今,那麼,我隻能請您按最初的計畫行動了。」
「我已向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們的計畫,業已萬事具備,詳細情況,現在不能說。明天晚上,就能上了輪船,而後天就可離開日本。當然,直到船抵達外國港口之前,即便我被警察逮住,也絕對不講出輪船的名字……」
「那麼,我就不問您這隻輪船韻名字了。可是您能讓我見我父親一面嗎?這也許是無理要求。」
「嗯。因為加上發生了令兄的事,令尊和陳先生正為此前思後想呢。陳先生說他是委託須藤君和令兄聯繫的,現在已經後悔不疊了,說這是他的失敗。」
「但是,那也是無可奈何的呀。是過去的許多情況造成的……那麼,這以後您有何打算呢?」
「我暫時不公開露面。我想代替小姐,哪怕在塔上,目送先生搭乘的輪船離開港口。不然,我也過意不去。」
義男嘶啞著聲音笑道:
「不過,先生還委託我辦一件事。要我直接去見總子,把一個東西遞交給她。她現在怎麼樣?」
「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據說檢察廳對她產生了一種奇怪的疑心,以殺人嫌疑,將她逮捕起來了。本來我想,她最晚在十點鍾之前就能回來,可是……」
「以殺人嫌疑逮捕?竟有這樣混帳事?大概霧島檢察官無從得知先生去向,腦袋急昏了吧?」
義男嘆了一口氣說:
「小姐,我們現在就告別吧。我爭取能再暗地見先生一面。請您以後再來這裡一趟,怎麼樣?我還不會馬上就離開這裡的,或許會打電話到飯店和您聯繫。」
「好……我照您說的辦。」
兩人沿著原來的方向,並肩往回走時,恭子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停住了腳步。
因為她看到了霧島三郎和悅子正站在關西輪船的候船室門前。
要是義男在這裡被逮捕的話,她閃過這樣的想法,猛然感到-陣目眩。
「怎麼啦?小姐。」
義男張開手,抱住恭子。這時,恭子的手無意中碰到他上衣口袋裡一件硬幫幫的東西,但她不知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不料剎那間出現了這樣的情景:義男猛地把恭子推倒,發瘋地叫道:「你竟然出賣了我!」
恭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隻看見義男的臉馬上變得像魔鬼那樣兇狠可怕,而右手裡握著一件黑光閃閃的東西。她不由驚叫了一聲,癱倒在柏油路面上。一段時間過後,她才意識到她身旁那種噝噝如同撕裂空氣的聲音,是手槍射擊聲。
看來周圍發生了難以形容的混亂。警笛聲、呼叫聲、腳步聲和連發手槍的子彈呼嘯聲交織在一起。、好像逐漸從近處向遠方流淌而去。
「恭子,恭子!振作起來!」
耳邊晌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知是誰抱住了自己。始終於睜開了眼睛,悅子的臉在眼前晃動。
「沒關繫吧?沒受傷吧?」
「沒有,我是因為一陣頭暈而倒下去的……」
悅子抱起了恭子。恭子睜眼向四下看望,離她不遠的地方,站著霧島三郎。
「受傷了沒有?」
「沒有。什麼地方也沒有。究竟?」
「我們現在正在逮捕寺崎義男。在這個三面環海的碼頭上,雖然他持有手槍,但逮捕他隻是時間問題了。」
三郎話還未說完,響起警官的警告槍聲和叫喊聲:「放下兇器出來!否則我們就開槍了!」
「他……寺崎先生究竟幹了什麼壞事?不,他協助我父親出逃,確實犯了罪……但也算不了什麼大罪呀……」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我們也不會佈置這麼大的陣勢來逮捕他了。剛才,他從自己衣兜裡抽出手槍要打倒你喲!憑這一點,他已犯了地道的殺人未遂罪了。你落到如此境地,還把他當作好人嗎?」
「……」
「如果檢查他的手槍,恐怕那就是殺死你哥哥的兇器。如果得出這個結論,那就能證明他和總子有禸體關繫。並且他們兩人就是合謀殺人犯。」
一輛急救車,拖著一陣冗長的警笛聲,在旁邊停下來。車上下來幾個穿白衣的人,拉住恭子的手,可是恭子卻甩開說:
「不,我沒關繫。三郎,請你再說下去……」
「他剛才對你說了些什麼?他是不是對你說,你父親還活著,現隱蔽在神戶,他剛剛見到了你父親等等,是嗎?」
「是的。這又……」
三郎嘆息了一聲,搖搖頭。
「你完全被他欺騙了。不,就連我們,也一直被他欺騙到最近。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第一次、第二次殺人案件真正兇手就是他,是他把本間春江和鹿內桂子殺害的。」
這時一個警官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向三郎他們敬了一禮後,報告道:
「罪犯已被逮捕。他的腳雖負傷,但無生命危險,也繳了他的手槍。我們真擔心,他把兇器扔進海裡呀。」
急救車又鳴起警笛,向碼頭尖端駛去。
「那麼,我父親平安無事嗎?」
「這回,寺崎必須坦白出所有秘密了。即便他妄圖頑抗到底,那個同案犯的女人,恐怕也會支持不住吧。現在,我雖然對詳細情況,不甚瞭解,但是,我想龍田先生和第二個被害者本間春江,幾乎在同時被殺,而屍體則被埋在了什麼地方,這一點是不會錯的。至於那個逃往國外的計畫,乃是兇手編造出來的故事罷了。」
恭子擡起淚眼,望著夜空。天上繁星和伸進半山腰裡的電燈交相輝映,在她那雙淚痕模糊的大眼睛裡,閃爍著絢麗的光芒。
「那麼,我和你都……」
恭子竟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