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所謂奇蹟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下午兩點左右,寺崎義男出現在恭子面前。
也許由於在異鄉神戶,為完成這微妙而艱巨的任務,費盡了心機,他的臉色顯得比早上更為憔悴,原來不大明顯的眼皮下的黑圈,現在一下變得更黑了。
「小姐,實在對不起。我完全按對方的指示行動,可還是未能聯繫上。」
義男俯首道歉,把責任全部擔起,歸咎於自已。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閃過一個念頭,或許我們被陳先生騙了。」
「可是,您不是說他是一位可以信賴的人嗎?」
「是的。我說過。並且現在我仍不改變這種想法。正因為他是可以信賴的人,就有可能出於善意而矇騙了我們呀!」
「您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怎麼樣,小姐,請您現在不要隻站在我們自己的立場,而要站在對方立場上,設身處地地替人家考慮一下可以吧?對手陳先生眼下最緊迫的事就是讓龍田先生順利地逃往國外,至於讓您和先生見面,在他看來,恐怕不過是父女之間感情的小事,是次要的。」
直到剛才恭子那顆一直緊張著的心,突然-下鬆弛下來了,而眼前義男的面孔,也似乎一下變得模糊不清。
「是呀,這也是可以設想的。」
「其實我心裡明白。是我特地把小姐帶到神戶來的,現在對您說這些話,是不近情理的呀。」義男含著眼淚接著道:「請你原諒呀,我可沒有壞意,這一點請您相信。」
「好了,好了。我是不知如何感謝您呀。」
「對不起,您這樣說我心情就輕鬆一點了……陳先生可能冷靜地有這樣的考慮;把龍團一家三口人,同時叫到神戶到各處活動,好把警察和檢察廳的注意力引到這邊,使龍田先生得以從別的港口逃出去。現在霧島檢察官先生急忙趕到這裡,能否說明了這一點?」
「他……不,檢察官先生是因為發生這起案件才來這裡的,這是當然的。」
此時,恭子心中又產生一種強烈不安:如果這一次自己又作為參考人,接受三郎的詢問,自己或許要當場發瘋的。
「當然,剛才所說的都是我的推測。不過,既然如此,小姐暫且回飯店去,然後見令兄最後一面為好。如果是普通病死的人,必須等待四十八小時,才能火化。可是這種經法醫解剖的屍體就不一樣了。我過去聽說過,這樣的屍體由解剖室可直接送往火葬場的。」
「那麼,我就按您說的辦。這樣,我終於能盡到兄妹之情了。可是您呢?」
「我是很想和您一同去的,至少我也應該送令兄遺體去火葬場呀,這是我應盡的義理。可是,我還對陳先生的話抱有一線希望。先不說您,我既然已等到現在,那麼,還是再等一段時間為好。」
恭子雖然頭腦發脹,但也覺得義男的話很有道理。自已特地趕到這裡,未能和父親惜別,無疑是遺憾,但已盡到為人子女之情了。再說,此後,寺崎義男雖則隻他一個人,能留下來,自已心情也感到一些寬慰。
「那就拜託您了。雖然不能預知結果如何,不過,日後還得請您詳細談談。您如能見到我父親,請代我轉告他要保重身體。回頭再向您道謝了。」
「您不必客氣了。或許此後一段時間,我們不能再聯繫了。如果我的行動被警方知道,我以後的活動就困難多了。我剛才提醒您的話,千萬要記住呀!」
「就是在一段時間內,不要把您告訴我的話,洩露出去。是嗎?這我當然明白。」
「另外,您也不要說出這所房子……也不要對任何人講,昨晚您住在這裡。」
「知道了……」
恭子漫不經心地回答。她並非不知道,為什麼義男要一再叮囑自己,可是此刻她的心早已飛到亡兄身旁。她和慎一郎過去一直是不和睦的兄妹,但骨肉之情竟有如此強大力量,是她沒有意料到的。
「那麼,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請您理解,我為什麼現在不能送您出去呀。」
「我知道。我先回一趟飯店,然後再和警方聯繫。不過,最後我還想請問一個問題。」
「什麼?」
義男睜大眼睛問道。
「您剛才說是陳先生把我們三人叫倒神戶。那麼通知我哥哥他們的是您嗎?」
「絕對不是。」
義男搖搖頭。
「陳先生好像說過,他想通過別的聯繫辦法。我想,他或許通過須藤俊吉和慎一郎他們聯繫的吧?」
「什麼?您是說她一個人安全地回來了?」
剛回到檢察廳不一會兒,三郎就接到悅子這個電話,情不自禁地顫唞著聲音問道。
「是呀……最初,我甚至覺得這是不是個幽靈呢?她憔悴的臉發青,毫無血色,又像餓了許久似的。兩條腿直髮顫……」
悅子說著竟抽泣起來了。
「那麼,現在回來,說明她已經達到最初的目的了?」
「我也試探地問她。『你見到你父親了?』可是她緊咬嘴唇,眼睛凝視前方,沉默不語。當時我自然而然地想:她現在正處在即將變成瘋子的狀態了。我雖無法從她表情上判斷出什麼……不過,從哪一方面講,我敢打賭,她已經見到她父親了……」
「那麼,這以後她要幹什麼呢?」
「說是要到警察廳,去見她亡兄一面。我答應陪同她去之後,說要準備一下,就回到房間裡,給您這個電話。請問,這以後該如何辦好?」
「又是白天,並且她一個人又能回來,我估計她現在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為慎重起見,請您還是跟她一起去警察那裡,然後再給我來電話。」
「明白了,我照辦。」
三郎一放下電話,原田就睜大眼睛,從旁邊尖銳地問道: 「恭子回來了?她沒出事,這比什麼都好呀!她究竟達到目的了沒有?」
「不知道……尾形小姐說,僅從恭子的表情,無法判斷。不過她打賭說,恭子已見到她父親了。」
「可是,現在還是大白天哪!一個避人耳目正在潛逃中的犯罪者,竟在即將秘密選出的日本前的關鍵時刻,敢於冒這麼大的危險,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女兒見面嗎?」
「是嗎?那你有何高見?」
「大概是過了約定的時間了吧?」
「有道理。你是說她一直等待到關鍵時刻,可是所盼望的父親沒有來。如果等下去,又見不到亡兄最後一面,到頭來會一無所得,於是她就回來了。是嗎?」
「另外,還有一件事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她達到了目的,寺崎義男自然會同她一起回來的。因為至少昨晚他們兩人是在一起度過的。」
最後這句話,本是原田豐無意順口講出來的, 可是又重新刺疼三郎那顆帶傷的心。
「如果這在一般情況,警察可以馬上訊問她。」
「但是她不會講出什麼來的。她……因為龍田律師是她的親屬,一般情況下,她的行動沒有構成窩藏罪犯罪。另外,她很倔強,即使身心疲憊不堪,也不會將最後關鍵的問題吐露出來的。我們的努力,還是不要加重刺激她的神經為妙……」
兩人相對,沉默許久。
「可是,事態發展至此,你的假設還能成立嗎?」
「是呀!這要看東京方面來的報告了。如果報告內容符合我的推測……」
這時,等待著的東京電話來了,打電話的是搜查本部的桑原警部。
報告十分簡短。三郎聽罷,如釋重負,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果然不出所料,很好。」
原田豐從三郎的表情,一眼就猜出了電話內容,眼睛閃動著淚花,點了點頭。
當晚六點開始,在六甲署的調查室,三郎對參加慎一郎火葬式後回來的總子,繼續進行訊問。
「本來我也應該去參加火葬儀式,可是因為我現在的立場,不能去呀。實在對不起慎一郎君了。」三郎以平淡和自言自語的語調道。
「不要那麼說,我體諒您的立場。我丈夫在九泉之下。聽您這一講也滿足了。我希望能早日逮住兇手,使我丈夫死能瞑目呀。」
總子垂下紅腫的眼簾,低聲說。
「我也有此決心。瞧,我甚至不必回東京,就在此地解決本案件。希望您給予協助。」
「如果我辦得到的話……可是,製造複合照片①,我卻沒有信心。」
①複合照片:在某些案件中,警察根據證人提供的材料,製造出的兇手模擬照片。
「沒有這種必要。甚至連當面對證也不需要。隻要您將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如實地告訴我,那十拿九穩就能逮住兇手了。」
「那麼,我把我所知道的原原本本提供給您,這也是為我丈夫,為我們身上的孩子呀!」
三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像甩盡全身氣力問道:
「你肚子裡的孩子——他的父親是誰?」
總子睜開眼睛,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檢察官先生,您怎麼問這麼不禮貌的問題呢?」
「這決不是不禮貌的問題。您剛剛不是說,為了逮住兇手,把自己所知道的,要原原本本講出來嗎?坐下請回答這個問題。」
「好……」
總子用雙手扶住桌子,支持身體,又坐到椅子上。
「我原來從事待人接客的工作……不能說在我丈夫之前,沒有和一個男人有過關繫。可是我敢對天發誓,在有這個孩子之前兩個月開始,除了丈夫以外,我沒和任何男人有過這種關繫。」
「你是在對天發誓?你是在撒謊!」
三郎望著女人開始顫唞起來的肩膀說:
「慎一郎君患有精Zi缺乏癥——用古話說是『無後之身』以醫學的話說,他的精Zi數量隻是普通男性的幾百分之一,而且軟弱無力。你難道不知道嗎?」
「這……丈夫在一次酒醉時,我聽他說過。可是我對他的愛情卻絲毫沒有變化。我也聽別人說過,現在醫學對這種病是毫無辦法的。……可是我又想,即便科學和醫學無能為力的病,如果借助信仰的力量,可能會有希望治好吧!當時,我聽說有一種叫靈療的療法。於是我們兩人每週一次去那裡,讓他進行治療。就在那時候,我竟然懷孕了。先生感到十分高興,說這是神創造的奇蹟。」
「你所說的先生是叫熊澤由信的祈禱師嗎?」
「是的……」
「現在東京的搜查本部正在調查他的問題。他也承認,慎一郎君患的是那樣的病,是你最初去求他給慎一郎治療的。之後,你們兩個人一起去他那裡。至於說那個病已經痊癒了,是神創造的奇蹟呀等等,可能是他為了騙人而胡謅的。如果將他作為詐騙和違反醫師法的嫌疑犯,進行訊問,大概他會馬上說出實話來的。」
「可是,我真的……」
「你還想頑抗嗎?對,你大概以為屍體業已成灰,再也無法調查,這已成為沒有任何證據,可以狡辯,甚至不屑一顧的問題了嗎?」
「我沒這樣想。可是,世上總有奇蹟的東西呀。」
「可是,你所說的奇蹟,已被科學證明是不會發生的。」
說著,三郎拿出—張表格放到總子面前。
「這是今天法醫解剖的臨時鑑定書。所謂臨時二字,是指在提交法庭作為正式證據的正式鑑定書產生出來以前,作為搜查參考資料使用的意思。可是其內容和正式鑑定書完全一樣。—般情況下,是不作精Zi檢查的。但我很懷疑這個問題,就提出這項特別要求。據檢查,慎一郎君的屍體呈現出明顯的可以說是無精Zi癥狀。因而你還敢硬說發生了奇蹟,敢於否認在懷孕時和別的男人有關繫嗎?」
總子兩肩開始激烈晃動起來,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尋找通過犯罪而能取得利益者——是搜查犯罪者的大原則。這次三起殺人案件中,至少第三起案件,這一點是很明顯的。如果慎一郎氏死在你正式入籍之前,那麼,要使肚子裡的孩子被承認為龍田家血統後代,就難啦!可是,一旦你入了籍,就取得財產繼承權,孩子也被承認為龍田家的人……但是,這孩子的父親卻是別人,他究竟是誰?」
總子仍然低垂著頭,默不作答。
「想使用默秘權嗎?那隻好把你作為殺人同謀的嫌疑犯來處理了。」
三郎又變了一下語調,繼續追問:
「你果真是抱著手提包被擊中的嗎?你說因為吊帶掛在手腕上,所以在你丈夫被擊倒時,提包還掛在手上。其實隻要把提包放在什麼地方,用子彈穿一個眼是不難的囉!還好,子彈沒有穿過手提包,要是搞不好,子彈把提包打穿了,你還得故意把身體什麼地方搞傷,以給人們一種被害者之一的強烈印象。對吧?」
「不是……檢察官先生,這樣的事……」
總子張口結舌,無法回答。
「難道說不是這樣嗎?現在正責成精密檢查子彈的入射角度。弄清這一點,就知道你是否真的抱著手提包被射擊的了。」
三郎又加強語氣道。
「警察隻要認真調查,你過去的行為,就會馬上調查得一清二楚。或許,有人已經委託什麼地方的私立偵探,將你的問題調查好了。你可以行使默秘權,但提醒你注意,你若在這裡,使警察或檢察官不愉快,那麼,審判將更對你不利。總之,今天一晚上,你就在留置所,好好考慮吧!因為是懷孕之身,怪可憐的。但這是你咎由自取。
總子這才擡起扭曲著的臉。
「那麼,誰來守護遺骨呢?」
「有資格守護龍田家遺骨的,還有人在。」
三郎大聲喊道。